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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996 我们有没有选择的自由?

21世纪经济报道欧阳觅剑

马云对当前热门话题996(超长时间加班)持续发表观点,将其引向了新的热度和高度。4月12日阿里巴巴官方微博发布“马云谈996”,宣称“能做996是一种巨大的福气”。12日和14日马云又在个人微博上两次发言,都阐述了“不为996辩护,但向奋斗者致敬”的观点。

在码农们发起“996.ICU”的项目之后,人们认识到了超长时间加班的不人道与违法性。这是以码农为代表的雇员们对超长时间加班的不满和抗议。以马云为代表的雇主进行了回击。而他们对996话题的回应,正好说明了这种状况是实际存在的,而且对于他们很重要。

虽然他们都不愿意直接为996辩护,但是将加班与福气、奋斗联系起来,言下之意就是,超长时间加班的人才有福,一个奋斗者应该主动超长时间加班;不愿意超长时间加班的人不是奋斗者,也得不到福报。在主流的社会意识里,奋斗是一种高尚的精神,将加班与奋斗捆绑在一起,就能使加班文化具有合理性。

这是对意识形态的塑造,将一种观念植入社会意识,从而影响人们的观念和行为。这就使关于996的讨论进入了新的高度,我们需要关注意识形态的变化,为此,需要反思奋斗和奋斗文化,以及奋斗与加班之间的关系。《人民日报》随后发表的评论《崇尚奋斗不等于强制996》,就是试图解开奋斗与加班之间的联系。

为996辩护的主要是两种理论,一是等价交换论,员工超长时间加班,企业支付了相应的报酬,员工想要更多的报酬,就应该996;二是自由选择论,市场经济环境下,没有企业能强迫员工,员工不愿意996可以选择不干,员工996是他们自己的选择。现在又有了第三种理论——奋斗论,996是奋斗者在努力,不996则是不奋斗。

自由选择理论是现代观念的核心,我们讨论996是否合理,应该先看员工996是不是一种自由选择。在此基础上,我们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等价交换论和奋斗论是不是成立。

首先,在实际实行996的企业,考核的压力迫使员工不得不超长时间加班,否则,就会被贴上“不能拼搏”、“不奋斗”的标签,有降薪、末位淘汰、裁员的危险。

其次,在普遍实行996的行业,竞争的压力迫使从业人员不得不超长时间加班。不愿意996的员工可以选择跳槽,但会发现其他企业也是996,最后发现选择的权利只是在哪个企业超长时间工作。一个普遍实行996的行业,不实行996的企业是缺乏竞争力的,不但成本较高,而且不容易获得投资,这是劣币驱逐良币的效应,996企业改变了竞争环境。

最后,如果996在全社会都变得普遍,生活的压力将迫使越来越多的人不得不超长时间工作,而且还要主动要求996。现在互联网行业的员工们开始反抗996,但很多流水线上的工人还在要求加班,因为他们正常工作时间的收入不够养家糊口。互联网等行业普遍996,员工收入水平比其他行业高,看起来他们工作十年的收入可以抵别人工作二十年,但高收入会被房价上涨、通货膨胀、消费升级消耗掉,所以他们不可能在996十年之后轻松十年。而其他行业的人则要在996普遍化带来的房价上涨、通货膨胀、消费升级中,面对生活成本的上升,越来越需要依靠超长时间加班来增加收入。

看起来,我们可以自由地选择工作、企业、行业以避开996,但实际上,对于996企业和行业的员工来说,他们并没有选择的自由,996是被迫的选择。一些员工是自愿996,但不是出于对工作本身的热爱,而是出于对收入的追求。目前996已经相当普遍,如果进一步蔓延,我们都会陷入看似自由实则被迫的选择之中。当我们要面对降薪、淘汰、裁员的风险,要面对收入增长赶不上通胀的风险,我们就不会有免于恐惧的自由,因而不会有真正的自由选择。

既然996不是员工的自由选择,那当然也不是等价交换的结果。企业宁可使员工长期超长时间加班而不愿招聘更多员工,员工虽然因为加班得到了更多收入,但其实只是得到了一部分。企业迫使员工996,获得了更多利润,而员工只能接受非等价交换。

并非自由选择的996,不是为实现自身价值和理想的奋斗,而是恐惧驱使下的劳碌。这样的奋斗,其目的是出人头地,只能给资本带去更多利润,而不能给自己的心灵带来愉悦和宁静,反而可能产生更多焦虑。这样的奋斗往往意味着攫取更多,还有可能会挤压其他人的生存空间。这些年,人们对于奋斗越来越推崇,形成了奋斗文化,但这种文化在很大程度上被异化了,提倡的并不是“两弹一星”那样的为国为民的奋斗,而是一劳永逸的侥幸。而这种侥幸很难成为现实。

奋斗并不必然是高尚的,996也不能因为与奋斗联系起来而具有合理性。一个伟大的企业家,其情怀应该是让人们可以自由选择,而不是迫使员工努力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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