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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锋x杨晓磊:做投资只为给LP赚钱?浅了

邓锋x杨晓磊:做投资只为给LP赚钱?浅了

《拾日谈》:对话风险投资领域最杰出的商业头脑

像现在这样活着,就是我的人生目标。

对话丨杨晓磊

编辑丨曹玮钰

来源丨投中网

邓锋说自己每天都很快乐。

快乐?这一词条大概很难从投资人的口中听到。如果我们对投资人做用词分析,高频出现的恐怕都是焦虑、内卷、竞争这类高压色彩的词语。

邓锋的松弛感自哪里来?我尝试找几个原因。

是“成功”赋予的吗?邓锋本硕就读于清华,学生时代创业已是“清华首富”,之后赴美留学,进入美国英特尔担任工程师,在硅谷的家中创业,做出一家42亿美元的上市公司,由此实现财务自由。2005年,邓锋回国做科技投资,这一年后来被称作中国风险投资元年。如今科技投资也迎来了大时代。

成功不罕见,罕见的是“顺”,邓锋打趣说运气好,这背后是种不多见的能力——总能踩对节奏。

是“选择”带来的吗?邓锋选择不着急,一开始,拒绝做美元基金代理人,也没卯着劲上规模,而是选择时下另一种典型——专注早期,垂直科技。

北极光成立至今17年,300亿资产管理规模,400多个投资项目,横向对比科技早期VC,不算小,但放在基金规模化时代,算不得大。发展曲线也不陡峭,每年新增投资30个左右项目,单期基金:4亿美元+15~20亿人民币。

这一选择让邓锋拥有更纯粹、自如的状态——充分靠认知差、人脉差赚回报。做早期投资,邓锋崇尚认知的价值,他常年保持和企业家高频交流的节奏,并将未来机会的“探针”置于其中,静等下一波机会来临。

主持人:杨晓磊,投中信息CEO,学习积极分子,投资圈隐形KOL

嘉宾:邓锋,北极光创投创始管理合伙人,每天都挺快乐的“前清华首富”

一个时代过去了

杨晓磊:最近看大家都不是特别乐观,你对中国VC的长期趋势怎么看?

邓锋:乐观,悲观?我不太这么考虑问题。具体来说,整个行业以前那种高投资回报率已经不复返了。

杨晓磊:时代过去了。

邓锋:对。坦率说,为什么说投资回报率不会那么高了,因为池子里的水少了,所有公司的平均PE、PS都会降低,这不是一个短期的事。

杨晓磊:那投资人该怎么自处?

邓锋:是不是好的投资人,都是相对的。餐饮行业再不好也有人要吃饭,投资再不好做,回报率再下降,还有相对的谁高谁低。

我们不应该追求绝对值,而要追求跟同业相比做得更好。当大家都有10%的回报率,我能有15%,大家都下降了20%,我只降10%,而不是追求每年都有30%的回报。

从这个角度来说,我没那么悲观,不是自己有多牛,而是市场现在对北极光这种早期基金更友好。

杨晓磊:展开说说?

邓锋:和通常的看法不同,如果以赚钱不赚钱作为成败标准,早期科技投资的成功率其实非常高。通常我们第一轮投进去时,早期创业企业的估值不会很高,只要做出产品就能赚钱,IPO退出不好还可以通过并购退出。投资时的估值低,所以怎么都能赚。不像互联网模式创新,钱烧完了公司就没价值了。当然,互联网项目一成功可能是百倍、千倍的回报。科技公司有十倍、几十倍回报都算不错了,有的三五倍回报也不少了。

还有现在的退出环境对早期科技基金也很友好,比如科创板就是多了个退出通路,北交所助推的专精特新也是为小而美的科技企业服务的。

杨晓磊:所以早期科技VC的时代来了吗?

邓锋:是的,我们的时代来了。

我刚回国的时候,大家都在砸钱投大赛道,消费、互联网是香饽饽,那不是我的专长,科技也不是靠砸钱就能投出来的。今天我看到很多投资人,包括有消费投资人转到ToB赛道,还在大量砸钱以为能砸出一个巨头。没那么容易的,ToB不是winner takes all的行业。

杨晓磊:壁仞呢?这类科技公司也拿了海量融资。

邓锋:大芯片最后有可能靠钱来赌输赢。壁仞是做GPU的,这个子赛道要靠资本,但也不是钱多就行。芯片领域不太讲先发优势,技术迭代可能就把上一代颠覆了。

杨晓磊:芯片今天的机会在哪?

邓锋:一堆子赛道都有机会,只是大家都爱扎堆那一两个赛道。我们从2005年起一直在投半导体,每年大概投一、两家,一共投了20来家,没有一家亏钱。

GPU我们只投了一家公司叫登临,投的时候估值1000万美金,现在10亿美金。还有黑芝麻智能(AI芯片公司),800万美金估值投进的,现在20多亿美金。这两个公司都是在2018年投的,当时赛道还不热,2020年开始热起来,估值噌就上来了。

杨晓磊:这个赛道是不是已经存在泡沫?

邓锋:绝对有,但我们也是泡沫的受益者,只是不会再投估值太贵的GPU公司了,但会在其他子赛道出手。

先进制造也是。我们合伙人黄河前几年总是受到挑战,包括内部也说先进制造适不适合早期VC投?这个赛道被冷落了很多年,外面也没人关注,结果2021年忽然一下巨火。

杨晓磊:投资行业现在也有个现象,每家机构保底也要自称混合基金,消费不太投了,热门主题基本都要碰一下,比如先进制造、芯片、半导体,还有 ESG碳中和。

邓锋:对,还有很多基金要投医疗。

杨晓磊:前阵有人跟我聊过这个事,合伙人都是经济金融背景,不懂医疗,就招了几个清华博士做研究支持决策,但二手信息始终存在信息效率的问题,风险也很高。

邓锋:只能说融资可能更容易,不见得未来的回报会更好。

杨晓磊:现在科学家下海创业也成趋势了,这事你怎么看?

邓锋:产学研结合是今天的一个主题,但产业界和学术界之间有一堵看不见的厚墙。产学研结合应该从“产”开始,从应用端出发来研究,而不是先有科技成果再去转化。

杨晓磊:定题的时候就要看到未来。

邓锋:没错。绝大部分科研从一开始就应该想到未来的产业化,只有很小一部分科研可以不考虑产业化问题,比如研究最遥远的天体,可能一两百年都看不到什么成果。

科学家创业现在越来越多,这对产学研结合以及科技成果转化是好事儿,但创业要有商业头脑,市场思维。全球很多科学家,比如基因治疗的世界级大师现在也在创业。

只是我不认为所有的科学家都要去创业,创业也不一定自己做大股东。

杨晓磊:有什么最优解吗?

邓锋:只有小部分科学家能同时兼顾做企业和搞科研,比较理想的做法是科学家不做管理者而是开放合作。拿生命科学举例,美国一些科学家不是CEO,而是企业的首席科学家,在公司占股很小,管理交给产业界的人来做。

杨晓磊:这也是北极光投科学家的逻辑吧?

邓锋:对。

杨晓磊:你之前还说过工程师创业的时代到了。

邓锋:是的。也会有波折有起伏,但长期我很看好。

创业是三大块,人、事、钱。事是指创业方向,模式创新、科技创新都是可以创业的方向;人是指团队,国内教育对人的创造性培养弱一些,但技术劳动力很强,培养了很多工程师和产品经理;钱是指融资,从硅谷引进的风险投资模式,使科技中小企业可以不靠银行贷款,而是靠股权进行融资。

科技创新的主体是企业,民营企业是其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中国人本来就聪明勤奋,希望通过自己的辛勤劳动致富,而且敢于创新,不怕失败,我认为这是最根本的企业家精神。或许没有高大上的理论,但民营企业就是打不死的小强。

还有一个原因,科技创新确实有很多新东西出来了。你看过去几十年的经济增长曲线,都跟科技相关,还有生命科学也涌现出越来越多的技术创新,这些领域我都很看好。

杨晓磊:未来几十年,有哪些可预见的事情吗?

邓锋:我说五个预测,看看2060年哪个能实现。第一,全球实现碳中和;第二,元宇宙分不出AI和人,完全可以交流;第三,发达国家的人均寿命到100岁;第四,完全实现自动驾驶;第五,实现可控核聚变。

杨晓磊:听起来都蛮靠谱的。

邓锋:按照目前科学技术的进展,应该都有可能。

投资是比创业更好的life style

杨晓磊:你在美国创办NetScreen,做得那么成功,为什么回国没有继续创业?

邓锋:我不觉得做投资和做企业有很大区别。做投资,失败概率可能大于成功概率,但有100个想法都能实现,非常有意思。做企业是“一锤子买卖”,一次只能实现一个想法。

比如智能宠物,它是AI在消费领域的应用。我天天问谁想做,如果碰到一个团队特想干这个事,我不光投钱,还要一起参与,他们握方向盘,我坐副驾驶。

杨晓磊:但投资终归不是一个作品,你的获得感是什么?

邓锋:我只希望想法能够实现,至于是我还是别人实现,either way is fine。

投资这份工作其实挺辛苦,但我热爱这个工作,就不觉得苦,就像工作狂从来不觉得工作辛苦。对我而言,投资是一个比创业更好的life style,可以天天接触最优秀的人,学最新的事,我觉得特别好。

杨晓磊:做投资选的科技赛道,这是主动选择还是被动选择?

邓锋:主动选择。我的DNA里有NetScreen和英特尔,选择做科技投资很自然。

杨晓磊:但你也投了不少消费和TMT。

邓锋:那个是被动选择。刚回国时,我发现科技投资不是那个时候的投资主流,消费、互联网才是,我必须得适应,也要学习,所以投了汉庭、百合、酷我、腾讯音乐、美团、中文在线……

好在我一直没放弃科技,那毕竟是我的专长和兴趣所在。今天来看,我们最好的项目,除了美团,像中科创达、兆易创新、展讯通信、奕瑞科技、山石网科、燃石医学,都是科技创业企业。

如果从投资数量上看,我不是最活跃的科技投资人,而且一直在控制金额规模。说实话,我很反对靠规模取胜的打法。

杨晓磊:但在某种程度上,规模打法已经是投资行业制胜的“显学”。

邓锋:今天大家评判基金好或不好,都看规模,我认为这有问题。

你到底是α打法还是β打法?这很关键。过去一段时间,大都是β打法,大势涨的时候一定好,β会放大增长倍数,但跌的时候一定更差。α打法比较稳定,因为看的是公司基本面,而不是资本市场大势。北极光到目前为止是坚定的α策略。

杨晓磊:聊聊早期投资,你的思路从哪里来?又是怎么演化成打法的?

邓锋:早期投资的竞争力很关键的一点在于insight,要有跟别人不一样的认知。很多人以为投资人对技术了解要够透,这是必要不充分条件,甚至有时还有副作用,因为不能有out-of-box thinking。

早期投资不只是投资早期的公司,而是要在大浪来临的早期去投,这需要前瞻性。换句话说,insight最重要的是对趋势的感知,这种能力绝不能只靠数据说话,而是能把信号和噪声区分开,并且把信号放大。

投资就是pattern recognition,pattern有可能会跨界,甚至说不出来有多少维度,但这件事一定跟以前你见过的某个东西很像。我们投资的Cytek,我见企业第一面就决定要投。这家公司跟我做的NetScreen完全不是一个领域,但我发现两个公司有很像的特质。他们本来要卖公司,但我说服创始人别卖了,北极光领投了那一轮。

积累多了,你就会有这种直觉。

杨晓磊:insight怎么训练?

邓锋:我要求投资团队做的研究不能跟别人一样。很多研究都是网上找的数据,主要研究过去半年什么最火。在北极光你要告诉我一两年以后什么最火,这才是我认为的关键,也是早期投资该关注的。

杨晓磊:具体的训练方案呢?

邓锋:你告诉我10个判断,每隔半年做一次复盘,经过不断训练你可以找出一个pattern。

insight一定是一口口深井。所谓“深井”也叫投资主题,可能是一个新技术,一个新应用,不能用某个行业定义,而是场景、团队、技术综合在一起的东西。

insight的建立是从上到下,而案源是由下至上的,你没法预料它从哪来,可能是和朋友吃饭时对方无意提起的。我经常说不要管风口,因为你不知道风从哪里来。

杨晓磊:这种思路会推动赛道的延展吗?

邓锋:我们最近在种子轮投资了一个农业项目,农业不是北极光的主投方向,但团队是我信任的,我要了解农业,就跟着他们学,等于借投资来学习拓展农业领域的认知。你有一些探针在行业里面相当于天线,这样将来才能放大信号。

当年投华大基因也是。华大基因是我们投的第一家NGS测序技术公司,投资金额不算多,关键是我们通过学习,后来投了燃石医学、予果生物等5家NGS公司。

杨晓磊:你说的这点解决了我一个疑问,有合伙人每周固定要见三个以上的创始人,专门花时间跟他们聊所在领域。

刚才说的insight,我理解也是跨领域的可比性,挑战在于趋势往往跟这一代人更相关,对新事物的感知,得从创始人、科学家这类有前瞻性的人身上获取,不然容易“决策者在庙堂”,离江湖太远了,我理解的投资是一个乡间地头的事。

邓锋:绝对是,一定要保持手感,一定要跟企业家聊。

我每年要聊大几百个企业家。我跟团队讲,早期投资的核心不是简单判断单个项目该不该投,而是一定要建立insight。

杨晓磊:创投圈子都是极聪明的人。这些年工作给了我一个红利,能跟很多特聪明的人聊天,对方张嘴说几句话他们就大概知道你在想什么。

邓锋:真诚不装是一个特关键的交流方式。我跟咱们国家最顶尖的生物、医疗科学家学到很多东西,在这些领域我是小学生,他们也知道,但没有因此看不起你。人家以为你什么都不懂,但几分钟之内你问了一个关键问题,反而很容易给人一个surprise。是不是好的VC,就看他在跟你聊的时候,多长时间内能问出本质性的问题。

知识水平和认知能力是两个不同的概念。问了傻问题,人家可能说这人知识水平不高,但他们还是看得出你的认知能力。做VC接触的领域太多了,想在一个新领域最快提高认知水平,就要敢于问傻问题。

杨晓磊:没有偶像包袱吗?

邓锋:完全没有。

杨晓磊:知识容易习得,但认知相对困难。

邓锋:没错。有些年轻人,脑子有点知识就觉得那是一套标准,他会拿去判断其它事情,反而越资深的创始人、投资人越不设界限,心态更开放。

我跟几个诺奖获得者交流过,发现他们通常不假设对方很懂这个领域,会用小学生的方式解答你的问题,极其浅显易懂,交流很畅快。

杨晓磊:insight的建立,你有管理或者考核的具体方法吗?

邓锋:非常好的问题,VC是结果导向型的行业,难度在于短期看不出结果。

我先说说我的投资理念,再回答这个问题。我希望到七老八十的时候,能跟孙辈说,爷爷当年做投资很牛。如果孙子问投过哪些公司,扒拉半天一个都不存在了,那肯定不行。你投的公司到那时不但得存在而且还很牛,这才是好的投资人。换句话说,为了积累能在七、八十岁吹牛的资本,现在就要踏踏实实地做好每一个投资。

低买高卖,那是机会主义者的行为。做早期投资,低买是对的,但我希望退出以后,公司估值还能涨10倍,最后你的名字能跟伟大的公司连在一起,这才是我们的骄傲。

杨晓磊:不是退在最高点吗?

邓锋:不一定,但也不希望退在最低点。

回到怎么管理,这个非常复杂。投资有术的东西,有道的东西,也有技术的东西,有艺术的东西,很多是我培养不了的。如果我培养一个跟我一样的人,可能是最不成功的,反而培养一个很不一样的人更容易成功,但我又做不到。

也因此北极光不想做一个培养人的平台,而要做一个选择人的平台,让有才能的人不被限制而且容易跳出来,管理扁平一些,优秀的人能很快跑出来。投资跟年龄关系也不大,有些年轻人就很出色。

科技投资更挑战的一点是周期偏长,你在这么长时间周期以结果导向做一个机制去看哪个人优秀,其实很有挑战。

杨晓磊:其实就是筛选期。

邓锋:对,但也可能是错的。一个很牛的人可能投的案子前9年发展都不好,第10年回报了100倍。筛选期要足够长,同时还得照顾阶段性成果。

杨晓磊:早期投资建立deal flow的关键是什么?

邓锋:第一,不能靠FA,要在好项目没有浮出水面时把它抓住。

第二,以人为基础,人不能以量来算,不然永远事倍功半。要以质来衡量,具体来说:你认识几十、一百人就够了,但第一他们知道你要什么项目;其次,他们能看到你要的项目;最后,他们会把项目第一个推给你。这样你的工作会非常高效,不用花很多工夫看一堆不匹配的案子。

杨晓磊:熟人介绍项目的占比大概多少?

邓锋:没具体统计过,绝对超过一半。

杨晓磊:现在很多人在尝试进你那个“牌桌”,无论是天使、VC还是中后期基金,这对你们的竞争压力大吗?

邓锋:美国也是这样,A轮B轮早期投资,绝对是兵家必争之地。

首先我不太觉得天使基金行得通,一个赛道投好几家公司,怎么管理?我理解的天使投资只能投给熟悉的人,或者个别对行业非常了解的人,不能是机构化做这个事。中后期基金也会遇到一个问题,老当接盘侠,大势好的时候估值涨得飞快,但回报率并不见得好看。

杨晓磊:你们人民币基金的期限是多少年?

邓锋:7+2。我们做早期投资,投得早、时间长,退出有时也会遇到问题,尤其现在IPO要排队。不止北极光,很多机构都是这样。坦率说,一个特别牛的做可控核聚变的团队,我不敢投,因为跨越基金周期了。

杨晓磊:当下比较热的投资主题,回报周期都长,从立项到研发到实验到产品化,周期都远超过预期。

邓锋:拿Moderna来说,如果不是新冠,原本癌症疫苗开发的超长周期一般基金根本没法投。

杨晓磊:考虑过做一个长期基金之类的吗?

邓锋:可以做,但我没考虑过,这不是市场主流,也解决不了问题。

今天科技创新从开始到适合VC投进去,中间很长一段发展时间是没人给钱的,国家搞重点实验室,搞引导基金只能解决一小部分问题。政府引导基金出资最多占到单支基金的20%-30%,其余还是社会资本,这类LP通常要求绝对的短平快,资金都投到科技创新以外的项目了。

限制我们的是精力,不是规模

杨晓磊:上一期基金的规模多大?

邓锋:4亿美金,加上20亿人民币。

杨晓磊:下一期什么预期?

邓锋:不会改变双币的基金结构,但会增加人民币,减少美元。短期内跟企业家聊,他们很多都希望是人民币投进去。总规模也不会变,北极光这些年都没什么变化。

杨晓磊:放当下环境会不会太小了?

邓锋:这个要看我们是被钱限制还是被别的限制?我认为限制我们的是精力。规模大小要看投得多快,调节方式可以是在两年或三年内投完,而不是只看规模大小。

今天评价VC的标准,过于强调有几个IPO,规模有多大。但规模大了回报率可能会下来。市场上行时业绩可能很好,但跌了就会很差,IRR可能从正变负;对于GP来说,管理费收得多了,但LP没看出大基金的好处,现在有些LP已经开始考虑少投大基金了。

杨晓磊:你执着早期投资的原因是什么?

邓锋:对基金管理人来说,早期投资并不一定财务回报最好。什么投资财务回报最好?比如华尔街的hedge fund,一年赚几十亿美金的大有人在。

有人是从赚钱中获得快乐,我的快乐是帮忙一起打造公司,我喜欢在早期去看企业成长。倒也不像一些人说的,做早期就是为了慈善,回报要做的,只是最后还是回到让人记住你有价值。

当然,不能说我的快乐更高级,只是人和人的追求不一样。

杨晓磊:目前北极光投资最大的是哪个?

邓锋:单轮出手最大的案子是A轮2500万美金,单个项目最多的是投资3000万美金。

杨晓磊:这个上限会被突破吗?

邓锋:会。我有一个星期过会两个领投案子,一个800万美金估值,一个5.8亿美元估值,都是第一轮,差别就这么大。

行业天花板不一样,进去的估值不一样。做早期投资不是按今天的估值算,而是按预期回报倍数算,我们希望高风险的项目拿到10倍回报,低风险的5倍回报。早期投资说到底,好的案子再贵都是便宜,不好的案子再便宜都是贵,这个毫无疑问。

杨晓磊:早期投资通常寻求高占比,你们怎么计算?

邓锋:我希望很好的案子我们占到20-30%,但今天的现实是好案子大概只能给到15-20%,希望第一轮至少占15%吧,但也在往下调,竞争太激烈了。

杨晓磊:早期阶段投资后,后面会继续追加投资吗?

邓锋:B轮、C轮都投过,这时要看估值和公司本身。回报不看绝对估值,但投到哪轮要看估值,一般超过2亿美金我们就不投了。

杨晓磊:所以轮次不是关键?

邓锋:要看对应的风险是否被释放掉。现在的问题不是A轮、B轮或C轮,而是有些公司融完A轮三个月或半年后开了B轮,但业务没有什么变化,结果有人3倍估值进了,风险没有释放掉。

杨晓磊:有没有一个特别大的案子,今天回头错判了。

邓锋:太多了。比如头条、宁德时代、快手。

这个没有办法避免,投到差的企业让人难受,没有投到好企业也会难受,最难受的是投到好企业但在不该退的时候退出了。

杨晓磊:LP要回报的时候只能卖最好的,没办法。

邓锋:我不同意,要卖估值上升空间最小的。假如今天一个项目退了有6倍回报,但如果6倍之后还有10倍呢?肯定不卖。只是谁也没有能力判断案子最优退出的时间点,这比投资还难。

杨晓磊:北极光现在有多少人?

邓锋:投资团队25人左右。

杨晓磊:现在VC都在特别整齐地强调投后,花力气搭团队,有时看起来甚至有点变形。

邓锋:确实,有些好公司,你没做投后,人家发展得也不错,也有公司你花了时间做投后,也变得不错,还有些公司你花了很多时间但没什么用。

关于投后,我们是谁投谁负责,要用自己的专业去帮企业解决实际问题。个人觉得投后服务就是创造价值,把被投企业的价值提高2-3%完全有可能,提高10%就特牛了。

做投资只是给LP赚钱?浅了

杨晓磊:你在清华就创业,后来跟李东升做IC设计中心,又去美国硅谷进入英特尔,再到创业卖公司,回国做投资,整个职业生涯当中,哪个转换是最关键的?

邓锋:最关键的一步就是上清华。我在清华时认识的人最多,当时自己有个不熄灯的宿舍,30平方米,一到熄灯的点儿“牛鬼蛇神”全来了,弹吉他、聊创业,我在清华积累了很多的势能,这些势能到后面慢慢地发挥出来。

知识的传授,能力的培养,价值的塑造,人脉的搭建,这都很关键。别人看我简历老爱开玩笑说是编的,每段经历都特顺特好,大公司小公司都待过,美国中国也都待过,该创业的时候在硅谷创业,该投资的时候回国了。现在回头来看,我回国创立北极光那一年是中国风险投资元年,创立基金的好时点,但当时谁知道?我只是觉得大方向可能是这个,就干了。

有时确实靠运气。某种程度上,比我聪明刻苦能干的人有很多,可能只是不运气。当然,做得特别好靠运气,持续做得好还要靠能力。

杨晓磊:但运气很难终生持续,你怎么判断大势?

邓锋:方向性的事靠直觉,具体的事靠数据。

杨晓磊:那个时代的IC设计中心,到今天还能活下来吗?

邓锋:很难。但那个时代培养的人不错。今天中国半导体行业半边天都是清华电子系85级的人创业做的公司,兆易创新、卓胜微、韦尔半导体等,当年基本都千亿以上市值,这些企业创始人全都是我在清华时的学生。

历史会带来一些机会,我比较运气,能跟两拨不错的人在一起,一拨是清华大学电子系85级校友,还有当年创立NetScreen时的一帮人,他们现在在全球信息安全领域非常厉害。

杨晓磊:硅谷创业的这段经历对你的塑造是什么?

邓锋:我在硅谷才知道,原来工程师可以通过头脑和技术,做出一个有价值的产品改变社会,同时有财务回报。

还有一点,硅谷是个很人文的地方,员工和老板关系平等。之前我在英特尔工作,一天下午因为什么事要早走,我去停车场取车,Andy Grove(英特尔当时的CEO)开车一直在后面跟着我,我在心里嘀咕他是不是要批评我早退,结果他只是问我车停哪,如果我走他就把车停进去,因为他没有专用停车位。

在那里,再大的老板都是自己开车,去食堂吃饭也要排队。我受硅谷平等文化的熏陶很深,所以我也强调大家在人际关系上的平等,在北极光不管什么人包括前台也直接叫我名字邓锋。

还有就是硅谷的创业精神,他们不单纯以赚钱为导向,而是要做出一个特牛的事儿改变社会。

杨晓磊:中国呢?

邓锋:国内企业家的思路是,你有我也得有,硅谷的思维是我要做出你没有的东西,很少有同业死掐这种事。

我觉得不应该以财富多少衡量人的价值。名和利的定义,“利”是财务独立,这就够了,不一定说赚多少钱,“名”就是被尊重,被认可,能够影响到周围的人,这就是有价值的人。

所以如果现在投资圈的氛围是谁基金做得最大谁就最牛,或者低买高卖,只要能赚钱就投,市场炒热后就退,哪怕退出之后企业洪水滔天,我从根本上不提倡这种价值观。

杨晓磊:投资之外的时间你还做什么?

邓锋:每天见人聊新的东西,时刻把握手感。

杨晓磊:有什么事会让你焦虑吗,比如一个事看不清楚,包括前面聊的,项目表现不错但没有退好,心态也有波动。

邓锋:很多人问过我这个问题,我也认真想过,好像还真没有什么事儿特让我焦虑。

杨晓磊:那你现在的人生目标是怎样的?

邓锋:大家讲人生总要提目标,赚多少钱,或者成为谁,我对人生的理解是过程不是结果。人生由一段段不同的经历组成,每一段都很重要但又极其复杂,不能为了结果把过程的美好丧失掉。

像现在这样活着,就是我的人生目标。退休以后可能会到不同的地方生活一段时间,接触更多有意思的人。我现在很开心,这就够了,没有更多的要求。

杨晓磊:这个想法不是特别典型。很多中国企业家做到一定程度,都想长久的被人记住,比如写进书里,留下名字。

邓锋:我在清华做公益这么多年,坚持只做事,不盖建筑不冠名。

有什么意义呢?我50岁的时候,心态上也有了变化,发现一是世界变大了,人变小了。年轻时踌躇满志,后来反觉得自己不过是个过客,二是人变小了,心变大了,对自己、对别人更宽容了。

杨晓磊:走心了,深刻了。

邓锋:为什么跟你谈这么多?坦率说,有些跟投资不那么直接相关,有一点虚,是“道”不是“术”。我觉得现在大家判断投资,浅层的东西看得多,比如怎么做估值,但其实有很多深层的东西,如果能更跳开一些来看投资,或许会更好。

杨晓磊:我们内部也经常讨论这个问题,我们常跟投资机构沟通,学习,但我听到的市场和看到的市场是两个内容,大概只有30-40%是真实的,剩下60-70%是上面的泡沫。我们对团队或者对工作的要求,就是尽量让上面的泡沫少一点。

邓锋:对。你们会影响到很多的企业家、LP,很多年轻的GP,包括中国的投资行业怎么发展。很多事不在于投资本身,我做投资也希望把清华的价值观反映进去。当然,不是说北极光不在乎回报,只是希望不算小帐,并通过做出一些值得骄傲的事来提升公司的价值,甚至能为社会做点儿贡献。

这个想法不是今天说出来的,而是这么多年做下来,我越来越坚定认识到做投资根本的价值在哪。如果只是给LP赚钱?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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