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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节跳动吵翻“大小周”:为什么,凭什么?

字节跳动吵翻“大小周”:为什么,凭什么?

撰文/何畅周享玥薛永玮编辑/董雨晴

关于字节跳动要不要让员工继续执行大小周制度,互联网上又吵开了花。

6月17日,字节跳动公司例行的OpenDay上,新任CEO梁汝波公布了一项调查结果——根据公司的调研,三分之一的人不支持取消大小周,三分之一的人支持。这项数据也让高层“犯了难”,最终不得已给了个答复:暂无结论,尚待进一步研究。

“大小周”里的“大周”是指,一周上班5天,“小周”是一周工作6天,从而打破传统周末双休规则。最早施行这一制度的大公司是华为,但真正让其走红并成为互联网热词,甚至是开始在更多公司推行的还属字节跳动,这家企业自创业初期就开始施行大小周制度。

其缘由也十分易懂,对于一家高速运转中的超级互联网公司来说,“大小周”制度也贡献着重要的动能。因此,对字节跳动的高层们而言,是否取消大小周也成了一个复杂的命题——这不仅涉及到员工的个人意愿,还包括薪酬体系的重构,以及取消大小周是否会拖慢这架高速运转的机器的快速增长。

和这项调查结果类似,评论也分为了两类:一类人十分乐于享受大小周制度,因为这将让他们获得更多的收入,甚至有些人就是冲着字节跳动周末两倍日薪的加班费去的,有人给自己算了一笔账,取消大小周制度,至少会让其一年少赚10万元;但另一类人则持反对意见,他们更希望周末时间可以回归家庭、回归自我,哪怕收入会因此降低。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人则认为字节跳动开了个坏头,把高薪资和加班文化划上了等号,让加班文化走向了畸形。

毁誉参半的“字节大小周”

在字节跳动,“大小周”是一项从团队创业初期沿袭至今的制度,公司内部会提前制定未来一年的时间表,如果某一周的周日上班,即单休,那么下一周就是双休,故称为“大小周”。若是恰好遇上法定节假日,再另行调整。而所有的日程安排都会体现在员工订阅的飞书工作日历上,一周一周循环往复。

甚至,字节跳动这种不同寻常的工作制度在员工入职之时就会被告知。

图/视觉中国

图/视觉中国

字节跳动技术岗员工凌齐回忆称,在入职前,HR就明确告知他会有“大小周”,不过仅为口头陈述,并未以文字的形式在合同中体现。

因为打心眼里不认同这种模式,所以凌齐一直很关心,字节跳动到底何时才能取消“大小周”。终于,在6月17日这次的“CEO面对面”会议上,“解答”来了,只是结果有些尴尬,因为没有统一意见,所以继续执行大小周制度。

不仅结果让人不满意,许多员工还吐槽表示,“样本选取不详。”

多位字节跳动员工对AI财经社表示,自己并不知晓这项调研是何时进行的。对于这次样本的选取,凌齐调侃:“样本范围没有公开,我们都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人投了赞成票,可能找的都是那些很晚才离开公司的同学吧。”

在字节跳动从事运营工作的邵思淼也表示对调研毫不知情。不过,与凌齐不同的是,邵思淼是“大小周”制度的坚定支持者,原因很简单:“我要赚钱。”

实际上,对字节跳动而言,取消大小周已经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甚至还可能带来一系列的连锁反应。首先是薪酬体系,对员工而言,肯定不希望薪资减少,但在取消“大小周”后,失去了统一的执行标准,大小周所带来的薪资优势也许将荡然无存。

其次,对于字节跳动这种以金钱换时间、以时间换增长的巨头来说,取消“大小周”意味着将失去一定的生产力。对于以速度换规模的互联网行业而言,就有可能意味着掉队。

或许这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解答,为什么关于要不要取消大小周,字节跳动的管理层还要专门做一项调查。

实际上,作为公认的互联网新秀,字节跳动在不久前发给员工的内部备忘录中显示,该公司 2020年的总收入增长了 111%,达到 343亿美元,对应最新的汇率,折合人民币为2218亿元。约等于腾讯集团2020年总收入的一半,而后者比其早成立了14年。

与之所对应的是,在字节跳动内部,加班正在演变成一种特别的文化。

李向晚曾在字节跳动从事产品经理工作,三年来,她的下班时间从未早过晚上9点。一旦遇上大项目,11点-12点才走出公司楼门更是家常便饭,就算是通宵也称不上稀罕事,而这样的状态有时候甚至会持续一整个月。

这不仅意味着体力的巨大消耗,更造成了精神上的高度紧张,李向晚不得不和胸闷、失眠、颈椎病等一系列问题共处。但她根本无法停止加班的脚步,在这里,任务环环相接,一个环节慢了,必定会影响到接下来的工作。“后面的人就一直催你,没办法,不加班不行。”

这种工作状态在字节跳动整个公司内部都是一种常态,从产品、研发、运营再到审核岗位。

蒋一林的工作是在机器初审后进行二次回捞,他所在的组分为早晚两个班次,早班从早上7点到下午3点,晚班从下午3点到夜里11点。在办公区,“咔咔咔”的鼠标点击声可以不间断地从早响到晚。工作以来,蒋一林从未见过任何一位同事按时下班,“晚三个小时还算是不错的了。”

支持的与反对的

这次调研结果的最大争议点在于,为什么会有三分之一的人不同意取消大小周制度,换句话说,为什么加班文化开始被倡导了?

实际上,“钱”的确是部分字节跳动员工愿意接受“大小周”的最主要原因。

图/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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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字节跳动,员工的薪酬分为现金和期权两部分。此前,现金部分由60%的基本工资加上40%的绩效组成。最初字节跳动就承诺周末加班时,会有双倍加班费,但却玩了一个“文字游戏”,当时所谓“大小周”的双倍加班费其实是基本工资的双倍,到手相当于日薪的1.2倍。直到2020年12月,绩效也被纳入基本工资中,员工的双倍加班费才真正得到了落实。

凌齐回忆,在和HR沟通薪资时,对方提到,“大小周”的加班费是被算进薪酬总包中的,约占基本工资的20%。也就是说,如果取消“大小周”,员工失去的是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以年薪50万元为例,取消大小周,意味着年薪将直接少10万元。

除了钱的问题,另一方面,比起工作日,周末的工作任务相对轻松,这让加班日变得更加“划算”。

字节跳动前员工丁章透露,公司并非全员“大小周”,国际化业务团队多数情况下要与国外合作伙伴接洽,因为“国外的合作伙伴周末不上班”,所以这些员工很少在周末加班;像财务、法务等行政部门,周末不具备办公条件,与其对接的工作也就不需要在周末开展。“既然周末工作不会很辛苦,又有空调和免费三餐,为什么不去赚钱呢?”邵思淼反问。

从房补到免费三餐,字节跳动的实习生一直拥有与正式员工比肩的福利,也承担起了与后者相同量级的加班。尽管是实习生,王京的任务量和正式员工并无区别,就连“大小周”也是一样。尽管他曾经不喜欢加班,却唯有安慰自己,这就是当下互联网行业的常态,字节跳动起码还有加班费,可以先忍一忍。

“工作日六七点下班,回到家里真的会有什么产出吗?没有‘大小周’,你就会充实地度过每一个周末吗?”陆瑜入职字节跳动不到一年,现在她甚至开始觉得,比起刷剧和约饭局,在公司做一些更具目标性和成长性的事情,才是对自身更有益处的。

有人主动或被动地适应和接受“大小周”,也有人坚定地反对“大小周”。

丁章已经彻底离开了互联网行业,回忆在字节跳动的工作经历,她形容“大小周”是一种压榨。“话术上是员工自愿加班,也可以请假,但怎么可能所有加班的周日都请假?也就是说,你想来字节跳动,就必须接受这个制度,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对于一些字节跳动的员工而言,他们甚至已经忘记了为什么要开启大小周这个制度。

但是在字节跳动的企业文化有一条是“始终创业”。换句话说,“大小周”的出现,是创业企业初期,业务急剧扩张之下一种抢先的手段。靠速度抢规模,靠速度抢增长。“但公司早就不是当初创业那个感觉了,现在又有多少员工是为了‘始终创业’而不是为了双倍的加班费而加班?何况是依靠‘大小周’就能够永远领跑吗?是有了‘大小周’就可以登上事业巅峰吗?”

丁章给出了她的回答:“我觉得都不是,完全没有什么理由去支持‘大小周’。”

到底是谁开了坏头?

事实上,“大小周”工作制并非由字节跳动最早发起,反而一度是我国从“六天工作制”转向“五天工作制”的过渡时期的产物。

据《中国新闻周刊》报道,在新中国成立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每周工作六天一直是一项沿袭多年的惯例。一直1986年5月,随着“缩短工时课题组”的正式成立,五天工作制才开始在中国从政策层面进行探索和推进。不过,这一制度一直要等到十年后的1995年5月1日,才正式开始在全国范围内实行。

图/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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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此之前,由于时任劳动部部长对一下子从一周工作48小时减为40小时持谨慎态度,认为步子迈得太大,不适合当时的经济和生产状况,“大下周”于是作为变通方案正式出炉,得到了各方面一致赞同,并最终自1994年3月1日起正式实施,将当月第一周星期六和星期日定为休息日,第二周星期日为休息日,依次循环。

1995年5月之后,五天工作制正式实行,“大小周”工作制得以成为历史。谁也不会想到,曾经被“淘汰”的“大小周”工作制会再度崛起,成为互联网大厂中加班文化的一种,并隐隐有向外“蔓延”的趋势。

2010年8月,一篇《华为对抗〈劳动法〉的〈奋斗者申请协议〉》的文章开始在网络上流传。文章指出,华为内部流出一份需要员工自愿签署的奋斗者协议,要求部分员工“自愿”放弃带薪年假、非指令性加班费和陪产假等,成为“奋斗者”,而后期的分红、配股都会倾向于此类“奋斗者”。

尽管没过多久,各大网站的相关帖子就神秘消失,但关于“奋斗者”和加班的话题在当时依旧引发了大量讨论,以至于后来很多网友认为996加班风气是由华为带头掀起的。

事实上,早在2006年前后,就有网友在天涯社区上发问:“华为每月最后一个周六强制上班什么时候取消”又或是“这种制度合理吗”。而据接近华为的人士透露,这种制度还一度被写进合同里。

不过,一位华为内部人士告诉AI财经社,华为员工目前每个月最后一个周六依旧需要加班,累计下来一年需加班12天,但这部分多加的班可以选择调休12天,也可以换做薪资,按照加班工资走。“有规则的加班,总比暗里让你加班,又没有加班费强”,该内部人士表示。

字节跳动吵翻“大小周”:为什么,凭什么?

2016年,互联网大厂加班文化再次引发热议。先是58同城在当年9月要求全员实行“996工作制”,每天上班时间从早9点到晚9点,一周上6天班,且没有任何补贴。随后不久浪潮公司又被曝出一封“奋进者申请书(讨论稿)”,疑似要求员工申请自愿放弃年休假,实行6×12小时工作制,并自愿进行非指令性加班等。

但跟上述这些公司相比,字节跳动的“大小周”的影响力最为深远,它相当于开了个“坏头”,一举将大小周推行为新晋互联网公司的加班文化。

公开资料显示,字节旗下的今日头条自从2012年成立起,就一直保持着大小周的工作传统,坊间甚至一度有“头条定义了大小周”的传言。

而据媒体报道,2017年快手与抖音竞购Musical.ly失败后,快手海外部就开了一个内部会议,并宣布以后实行大小周制度,加班加点维护一款名叫Kwai的海外短视频应用。2020年12月29日,快手人力资源负责人刘峰更是在全员会上宣布,为了让前中后台配合更加紧密,快手将于2021年1月10号全员开启大小周。彼时,就有接近快手的人表示,“这次是和字节一样了。”

事实上,不仅仅是快手,有着字节跳动的经验在前,短视频、在线教育、出行、电商,甚至于一些科技领域的互联网企业也都在近年来开始推行“大小周”工作制,并将“大小周”明显地标在了招聘条件上。

如得物、识货等平台都是实行的大小周,甚至于一家名叫“东莞搜谷计算机系统有限公司”的跨境电商企业也将“大小周制”明显地标示在了其6月19日发布的招聘广告标题上。

而美团、滴滴等公司虽然没有从公司整体的层面,明确996或者大小周等强制工时制度,但内部的社区团购业务线美团优选、橙心优选等同样有类似的加班制度。有网友就曾在网络上分享,其曾面试过橙心优选的offer,而面试官透露的工作时间为“早上9.30上班,晚上12.30下班,一周六天半,工资双倍”。

字节跳动吵翻“大小周”:为什么,凭什么?

除此之外,拼多多更是曾被曝新上线的社区团购业务线里的员工实行过“超级大小周”(大周工作7天,小周工作6天,也即工作13天才休一天)。

互联网大厂纷纷推出“大小周”的同时,频频出现的互联网员工猝死新闻,也让不少人产生了不解,在大部分职场人眼中,周末“双休”是合法合规的,那“大小周”会违反劳动法规吗?这一制度又是否合理?

北京千千律师事务所律师逯玉介绍称,《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法》第三十六条规定:国家实行劳动者每日工作时间不超过八小时,平均每周工作时间不超过四十四小时的工时制度。如果按一天工作8小时算,平均一周工作时间刚好踩在44小时的线上,因此“大小周”并不算违法。“但周末加班需要给付双倍工资,可以调休的不用给双倍工资。互联网企业普遍有加班文化,只要按照法律规定的程序、遵守法律,我觉得没有什么问题。”逯玉补充说。

曾参与《劳动法》论证与起草工作的董保华教授,则对该法实施的现状持更多的反思态度。他告诉AI财经社,一周工作44小时,有违《国务院关于职工工作时间的规定》,在该规定中,企业应保证劳动者每天工作不超过8小时,每周工作不超过40小时,但这并没有违法《劳动法》,从1995年开始,《劳动法》规定的一周工作时间一直都是44小时。

他分析称,现在《劳动法》处于一个不被人才、企业、市场接纳的状态,总结来看就是“高标准”、“窄覆盖”、“宽执法”。

所谓“高标准”是指,《劳动法》只对“安排加班”的情况作出时间、报酬、程序的限制,其中,节假日加班报酬比例又过于高昂。这样一来,一些企业为了减少高额的加班补偿,往往会避免留下“安排加班”的证据,让更多劳动者沦为“自愿加班”,而当个人无法拿出“领导安排我加班”的录音等证据时,统统会被算作“自愿加班”,从而不受《劳动法》保护,因此难以赢得官司。于是,《劳动法》的真正覆盖人群变得很窄,执法过程中不易被真正执行,造成了“窄覆盖”、“宽执法”。

也因此,董保华较为认可华为“奋斗者协议”的做法:“与其只说要保护劳动者,不如说要保护勤劳的劳动者和好的企业,否则个体和企业都无法得到更好的发展。华为就属于好的企业,它的奋斗者协议至少把‘自愿加班’写在了明面上,只有放在明面上的加班,才容易被限定,劳动者想拿出证据也更容易。”

“在标准工时下,企业大小周的制度虽然不违法,但必须建立在有内部民主程序的基础上。”北京律协劳动法委员会副秘书长姚均昌对AI财经社说。

他认为,从劳动者休息权利的角度看,企业需要在实行大小周之前与员工充分协商,按少数服从多数原则,赞同人数必须大于反对人数,才可以实施。如果只有1/3的员工赞同,并不能成为真正实施大小周的依据,“健康权是第一位的,劳动者要敢于向企业表明自己的真实想法,不能一味助长加班文化。为了迎合其他员工而违心作出投票,没必要。”

(文中除董保华、逯玉、姚均昌外,其余受访者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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