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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流过的池塘

钓源古村一隅。(资料图片)

钓源古村一隅。(资料图片)

抵达钓源村的樟林时,天空下起了细雨。

山势西来断,江流北去平。万家深树里,闻是吉州城。钓源村坐落在吉安市吉州区,是一座始建于唐末的古村,由渭溪、庄山两个自然村组成,至清咸丰年间达到鼎盛,有60余家店铺,居民千余户,还有戏园子、钱庄、跑马场等场所,俨然一个“小都市”。

无人机视角下的钓源,被植满樟树的S形长安岭(岭上有条古驿道)自东向西隔开,状若太极图。渭溪、庄山恰好分别落在阳鱼、阴鱼的鱼眼上。我猜想,那钓源的一世祖欧阳万,必定深谙周易之道。唐僖宗年间,在安福做县令的他,经常往返于吉安和安福之间,每经此古驿道,一定无数次幻想过后人到此开枝散叶、生生不息的画面。奈何彼时,战乱频频,世事动荡,他至死也未能一了定居夙愿。其后世欧阳弘遵照祖训,终抵此地开基建村。

细观钓源地势,东高西低,虽有山岭环护,西面山岭海拔却只高出村落约9米,实在不足为屏障,欧阳氏族决定顺应自然之势对此进行改造,他们代代接力,先后在长安岭上手植了近两万株香樟。成林的香樟,慢慢长高,高出村落20余米,俨然一道天然绿色屏障。此后,东、南、北三面的风,要么从村落上空掠过,使钓源成为“藏风聚气”的理想之地;要么顺着樟林从西南坳口绕进,让钓源似乎凭空一下多出许多台天然风扇。“风扇”不停作用,风得以从各个角度吹进村子,形成冬暖夏凉小气候,十分宜居。

钓源的所有房屋,均依S形山势建造,东南西北各个朝向都有,完全不理会“坐北朝南”的所谓规矩。街巷道路,也是有宽有窄。反正,目之所及,我是没能找到任何一条笔直的路,也没能寻到一幢四边皆直的屋。整个村子,看上去就像一个光着脚丫欢跑于山野的孩子,怎么自在怎么来。这种自在欢喜,我曾在家乡吉水一个名叫燕坊的古村深刻感受过,有作家总结出“做至情率性的大地之子,在天地时光中、清风明月间仰天大睡”的燕坊哲学,似乎同样适用于钓源。也对,钓源也好、燕坊也罢,都属于吉安这个古称庐陵的地方,两村的文化性格分别传承于欧阳修、杨万里,村中所有景致恐怕都是他们无拘心性的真切流露吧。

钓源人说,“顺其自然”是他们村独有的建筑风格。我不懂建筑理论,但我相信“人宅相扶,感通天地”一说。在我心里,天、地、人、宅,从来都是自然界的一个有机整体。“顺其自然”从某种意义而言,是得了中国文化“天人合一”的精髓。

珍珠般的雨滴,浇砸在庄山村青石板铺就的巷道上。一些水花濡湿了青石板上经年累月的车辙印,一些水花沁润了门前明沟的野草,更多水花被两边暗渠接纳,与“开”在各式天井里的水花汇在一起,缓缓流向村中央的数口大池塘。

有人说,下水道是城市的良心。钓源先民,经由天井、明沟、暗渠、池塘、田园、樟林、河流等,构建了四通八达的村庄排水系统,呵护古往今来每一个有着丁香情结的女子,“雨天撑伞过、绣花鞋不湿”。池塘,正是村落强劲跳动的心。

村中央,从东到西、呈不规整一字形排列的七口池塘与上边一口圆形古井合在一起,组成“七星伴月”,据说是历代村民传下来的称呼。在他们的观念里,太阳炽热、激昂,象征阳;月亮清和、素雅,象征阴,被一并崇拜。古井位于东方。而东方,是太阳升起的地方。一轮红日,跃出水面,霞光万丈,其道大光,以太阳去命名,寓意不是更好?为什么钓源先民选择了月亮?许是建村之初,从乱世走来的欧阳族人,深知战争的残酷,他们本能排斥太过猛烈的东西,认为月亮更符合平和、中庸的性格特点,无比渴望能有一块如月光般安宁的土地,让村舍、祠堂、书院、商铺“肆意生长”。当人群向村中池边聚拢,微兴的水波能抚慰紧张的神经,坚定他们努力生活的信心。

按时间维度,池塘的年龄,应与村庄一样古老。可站在塘边上下打量,我竟一点也不觉得它们古老,我只觉有个鲜活的小小生命体在我眼前蹦跳,展露出活跃的无穷伟力。粼粼波光承接雨露,小生命体中,有白鹅、青苔、彩蛙,有红莲、绿柳、繁花,还有无数如鱼儿一般的人影,在水里岸上明暗交错,真可谓是万物分得颜色,各有生机乐趣。此刻,它与杨万里笔下的“小池”合二为一。

“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小池》用近乎白描的手法,呈现出属于池塘的蓬勃生命力,以呼应诗人“师法自然”的浩然之心,无疑是“诚斋体”最具代表性的诗作之一。按《诚斋集·江湖集》诗歌排列及前后诗中所反映的时序推断,《小池》的创作时间应是南宋淳熙三年(1176年)端午节前后,创作地点就在诗人家乡吉水县湴塘村。燕坊、湴塘同属吉水县,据史料记载,杨万里常去燕坊垂钓。绍熙三年(1192年)秋,杨万里辞官回乡,南溪两岸,梅花未开;数口小池,荷花虽凋落,却依然发挥着如朗月般安抚心灵的作用。

明月千载,南溪之水,依然在湴塘的正南面蜿蜒流淌;村与溪之间,东西方向,亦如钓源,依然一字排开十多口生机无限的池塘。石块堆池岸,蛙鸣铺绿草。碧叶喜翻风,樟露滴清响。这些池塘与掩映于燕坊樟树下、杨万里曾垂钓过的谷塘声气相通,与燕坊隔壁卧虎岭“莲虾共作”的千亩池塘心性无二。每年“五一”前,无数虾苗在千亩莲塘成长,之后,把水位降低,池塘变身莲蓬世界,待莲蓬采摘完,再把水位抬高,到了春节又可收获下一季虾苗……在自然而然的循环往复中,孩子跃上小船享受钓龙虾、摘莲蓬的乐趣,老人搬张小凳赚得收莲蓬、剥莲子的快活钱,好日子的喜悦,年年岁岁在乡村音乐节、啤酒狂欢节的鼓点里不断绵延。

我承认,对于池塘,我始终怀有一种“乳燕归巢”的情感。明明是白天,我却仿佛正身处月色皎洁之夜,有点点萤光,从草丛弹起;墙角有蛐蛐,开始弹琴;一阵风吹来,天上如银之盆跌落水中,我与蛐蛐潜入池底,从一个月亮走向另一个月亮。(作者:罗张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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