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中下旬的许多天里，芬兰和瑞典士兵时而俯卧在雪堆后，时而在小山丘上操练着步枪和导弹发射器，准备随时应对敌人的进攻，枪声在挪威峡湾上空回荡。
这场名为“寒冷应对2022”（Cold Response 2022）的大规模军演由北约发起。3月14日至4月1日期间，共有27个北约成员国、逾3万名军人、220架飞机和50艘舰艇在俄罗斯的邻国挪威进行演习。
在俄乌冲突的敏感节点上，不属于北约的芬兰与瑞典军队却参与北约发起的军演，这无疑被赋予了别样的内涵。除了加强军事合作，芬兰与北约近期的确出现相互“示好”的迹象。一时间，芬兰是否会加入北约成为焦点话题。
芬兰总理桑娜·马林4月2日在演讲中表示，“芬兰与俄罗斯的关系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芬兰必须重新评估对北约的态度。”该表态与其今年1月底的说法截然不同，马林此前曾声称，在她目前的任期内，芬兰“不太可能”申请加入北约。
相应地，北约敏锐地接收到了芬兰尝试靠近的信号。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4月5日回应称，只要瑞典和芬兰提出加入北约的申请，两国将“受到欢迎”。
芬兰与北约近期的密切互动已然挑动了俄罗斯的敏感神经。俄罗斯联邦委员会（议会上院）国际事务委员会第一副主席扎巴罗夫4月6日曾警示道，若芬兰加入北约，它将会成为俄反制的目标。
《外交政策》杂志分析指出，假使芬兰加入北约，北约领土与俄罗斯的陆地边界长度将增加一倍以上，从目前的754英里（约合1213公里）增加至近1600英里（约合2574公里）。
因此，芬兰是否加入北约的决定，影响的绝不止是芬兰、俄罗斯与北约的三角关系，更涉及当前的俄乌冲突是否会进一步向欧洲大陆外溢。
民意逆转
倘若在两个多月前问芬兰人该国加入北约的可能性，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或许觉得难以想象。毕竟在过去的30年间，尽管芬兰与北约之间关系紧密，但芬兰始终作为中立国独立于该军事同盟。
不过，自俄罗斯今年2月底对乌克兰开展“特别军事行动”以来，加入北约这一选项似乎逐渐成为芬兰人亟待思考的现实问题。
在芬兰政府向北约靠拢的过程中，该国国内民意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不少分析认为，俄乌冲突打破了芬兰数十年来对安全威胁的感知，使得超过半数的芬兰人倾向于加入北约。
“突然之间，芬兰人似乎已经做出了决定……这是一个巨大的变化。”芬兰国际事务研究所首席研究员帕斯捷尔纳克告诉《金融时报》。
实际上，芬兰在冷战期间一直保持中立地位。即便是在1995年加入欧盟后，芬兰仍认为与俄罗斯建立良好的关系是对该国安全的重要保障。毕竟俄罗斯是“搬不走的邻居”，两国之间拥有1340公里的边境线，为欧盟成员国中与俄边境线最长的国家。
对此，《金融时报》也分析称，在俄乌冲突之前，芬兰政治精英始终认为，与俄罗斯建立一种理性的关系对芬兰最有利。即便是在2008年格鲁吉亚危机与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后，芬兰国内的舆论氛围仍未发生巨大改变，支持该国加入北约的比例均维持在20%左右。
然而，俄乌冲突之后，民意却出现了逆转。芬兰广播电视台（Yle）3月中旬的民调结果显示，62%的芬兰民众认为该国应该加入北约。与之形成对比的是， Yle 2017年发布过类似民调显示，当时仅21%的民众支持加入北约。
不容忽视的是，部分芬兰官员仍对该国加入北约持谨慎态度，避免对俄罗斯构成挑衅。芬兰国防部长安蒂·凯科宁3月上旬表示，“现在北约主要关心的是乌克兰局势如何才能平静下来，所以现在不是芬兰申请加入北约的合适时机。”
战争印记
除了受到眼前俄乌冲突的冲击，芬兰对安全威胁极其敏感的反应还来自二战期间的战争印记。
1917年12月，在十月革命后不久，被俄罗斯统治了超100年的芬兰宣布自俄独立。1922年，苏联成立，其一直对与两国边境上的领土归属存有异议，认为距苏芬边境仅32千米之遥的苏联第二大城列宁格勒（今圣彼得堡）的安全受到威胁，且芬兰在独立过程中与德国关系密切。
1939年11月30日，在多次谈判无果后，苏联入侵芬兰，冬季战争爆发，最终苏联惨胜芬兰。1940年3月13日双方签订《莫斯科和平协定》，芬兰向苏联割让出11%的领土和30%资产。路透社报道称，受到领土割让的影响，有超过40万芬兰民众流离失所，成为难民。1941年6月，在德国入侵苏联后，芬兰与德国协同出兵苏联，意图夺回冬季战争中失去的土地，这被称为“继续战争”。
随着德军在苏联战场上的失利，1944年苏军开始针对包含首都赫尔辛基在内的多个芬兰城市发动空袭，并于同年6月发动攻势，将芬军在1941年占领的土地加以收复。9月5日，芬军与苏军宣布停火，随后芬兰人按苏联的要求试图将所有德国军队赶出芬兰。9月15日芬兰与德国开战， 9月19日苏芬双方签订停战协定，结束了“继续战争”。
路透社分析称，战争过后，芬兰人便暗自立下了两个目标：一是加强国防，二是处理好与苏联（俄罗斯）的关系。后者也是此次俄乌冲突前不少芬兰政界人士仍坚守的信条。
“我们并未忘却历史上那些艰难的经历，而是将它们印刻在民族基因中。这就是我们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持韧性的原因。”芬兰总统尼尼斯托援引民调数据指出，约四分之三的芬兰人愿意为自己的国家而战，这一比例在欧洲遥遥领先。
目前，芬兰拥有一支强大的军队。美国政治新闻网站Axios介绍称，芬兰拥有包括28万名士兵和90万名预备役人员，后者数量约占该国人口总数的六分之一。即便在冷战结束后，欧洲许多国家停止征兵、甚至削减军费的情况下，芬兰仍保持着数额庞大的国防开支。
俄乌冲突爆发后，据路透社报道，又有近3000名芬兰人申请加入当地预备役军人协会，近1000人申请加入妇女应急小组。
值得关注的是，当地缘安全环境发生改变后，如何权衡此前设立的两大目标成为芬兰政府当前面临的棘手挑战。
“我认为芬兰人现在受到了我所谓的‘理性恐惧’的驱使。”芬兰前总理亚历山大·斯塔布在接受Axios采访时坦言，“我们必须在现实主义和理想主义之间取得平衡，现实主义是我们必须有一支强大的常备军队，而理想主义是努力与一个巨大的邻居合作。”
“时刻准备着”
夹在历史战争教训与现实地缘政治挑战之间，迫使芬兰形成了外界难以想象的忧患意识。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无论该国最终是否决定加入北约，其已为俄乌冲突外溢等最糟糕情况做好准备。
“芬兰社会已经做好了准备。从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就一直在为这种情况进行训练。”芬兰欧盟事务部长图普赖宁如是说道。
除了长期以来巩固国防力量外，芬兰政界、商界和非政府组织之间建立了非正式的沟通网络，共同为突发情况做好应急预案。
《金融时报》报道指出，芬兰已做好应对军事攻击的详细计划，包括在国内偏远公路部署战斗机，在关键航道布设地雷，以及在桥梁被炸毁时采取的陆地防御措施。
总而言之，大至波罗的海被封锁，如何养活整个国家；小至如何在冲突中维持卫生纸的稳定供应，都已被芬兰纳入系统性的冲突应对方案之中。
“我们将努力确保我们的社会是强大的，能够克服困难时期。”芬兰总统尼尼斯托指出，“在芬兰人的思想中，‘时刻准备着’的观念是根深蒂固的。”
眼下，芬兰政府预计将于4月发表一份国家安全的白皮书，内容将涉及是否加入北约的问题。芬兰总理桑娜·马林也曾于4月初强调，任何寻求加入北约的决定都必须“彻底但迅速”地做出，大致时间应在今年春天。
“无论芬兰选择加入北约，还是选择不加入，都将承担其后果。”马林总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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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兰和瑞典加入北约提速？俄罗斯怎么办
随着俄乌冲突持续发酵，北约吸纳芬兰和瑞典“入盟”的问题又被推上风口浪尖。
据路透社4月7日报道，美国国务院的高级官员当天透露，正在布鲁塞尔举行的北约外长会议，讨论了芬兰和瑞典加入这一军事同盟的前景，“北约的大门依旧敞开着，会议讨论了潜在的候选国资格。”
事实上，近来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频频就芬兰和瑞典“快速入盟”喊话。斯托尔滕贝格6日再次表态，称如果两国决定申请加入北约，“预期所有盟友都会欢迎”，“过程也很容易”。
北约秘书长斯滕尔贝格
欧洲两个中立国家“入盟”可期？
有分析认为，一旦芬兰和瑞典“入盟”，可以说北约直抵俄罗斯“家门口”，俄罗斯和北约之间的紧张关系将进一步加剧。在俄乌冲突发生前，俄方曾要求北约停止扩张，但未获得实质性的回应。
北欧两国“入盟”问题之所以引发高度关注，对此，俄罗斯问题专家赵隆指出，北欧国家瑞典和芬兰长期奉行军事不结盟政策。苏联解体后，北约多次拉拢两国“入伙”未果。但在俄罗斯2月对乌克兰发起特别军事行动前后，两国立场似有变化。
特别是在与俄罗斯接壤的芬兰，其国内对于加入北约的民意支持率急剧上升。芬兰《赫尔辛基时报》报道，3月28日至3月30日的民意调查显示，支持芬兰加入北约的民众支持率再创新高，高达61%，比去年秋天上升了34个百分点，更是1998年以来最高水平。
芬兰总统尼尼斯托近日说，鉴于当前民意，无需就该议题举行全民投票。而总理马林表示，鉴于欧洲安全环境变化，芬兰必须重新考虑加入北约的问题，或于今年春天做出决定。
瑞典首相安德松近日说，瑞典正重新审视自身安全政策，“不排除”加入北约这一选项。与先前相比，这一表态似有改变。
赵隆认为，芬兰和瑞典加入北约的意愿增强，表明俄乌冲突对欧洲安全造成的外溢效应逐步显现。俄罗斯对乌克兰发动“特别军事行动”的目的之一，就是在乌克兰去军事化，防止其成为北约针对俄方的“桥头堡”。但是，为解决自身安全困境的军事行动，却不可避免地促使周边国家的不安全感上升，俄罗斯的“反东扩”行动可能导致北约“进一步东扩”的反向结果。
瑞典、芬兰若“入盟”将改变欧洲安全格局
对于北约这个军事同盟，外交学院国际关系研究所教授李海东指出，北约是美国的地缘政治武器和工具，其发展目标非常清楚，就是要构建基于美西方利益和价值观的全球性安全体系。过去30年，美国推动北约在欧洲东扩，其目的是边缘化俄罗斯。
如果欧洲两个中立国加入北约，北约将得偿所愿。斯托尔滕贝格说，他去年秋天访问芬兰和瑞典时，见证两国军队“符合北约标准，能与北约军队密切合作”。还有北约外交官表示，芬兰给北约带来的好处不仅是军事上的，还有与俄罗斯打交道的经验。
美国“Axios新闻网”4月7日刊文称，如果芬兰加入北约，这将是多年来欧洲安全架构的最大变革。
赵隆也认为，芬兰、瑞典加入北约，必将深远地影响欧洲安全格局。从短期来看，两国加入北约的议程，可能影响乌克兰有关“中立化”的谈判意愿与进程。若从中长期计，芬兰和瑞典最终加入北约，势必挤压欧洲安全框架内的“中立与缓冲”空间，加深北约有关阵营对立式的冷战印记，并对俄强调的“安全不可分割”原则形成冲击，导致俄与北约之间前沿对峙的常态化和扩大化。
俄罗斯将采取怎样的反制措施？
对于北约放话要将芬兰、瑞典招至麾下，俄罗斯反应强烈。
当地时间4月7日，俄罗斯总统新闻秘书佩斯科夫接受英国《天空新闻》采访时称，如果芬兰和瑞典加入北约，俄罗斯将不得不采取自己的措施，以“重新平衡局势”。他表示，一旦俄罗斯为本方安全考虑，其西侧的局势将更加复杂化。
不过，佩斯科夫补充称，俄罗斯并不会将这两国加入北约的举动，视为是一种可能促使俄方考虑使用核武器的“生存威胁”。
有些分析称，芬兰、瑞典两国执意“入盟”将成为“第二个乌克兰”，赵隆认为，下此判断为时尚早。从佩斯科夫的表述可知，就俄罗斯对周边安全认知而言，瑞典和芬兰加入北约的影响，不能与乌克兰加入北约“划上等号”。
赵隆指出，瑞典、芬兰与乌克兰不同，与俄罗斯并不存在特殊的历史、民族或文明联系，而且芬兰与俄接壤地区也并非俄战略腹地。更为重要的是，两国并不处于俄罗斯的“后苏联空间”之中的地缘政治概念，不会造成等同于乌克兰加入北约的负面冲击。因此，俄方虽然对两国加入北约的讨论作出了警告，但无意因此开辟“第二战场”。
不过，两国最终会否“入盟”，前景尚不明朗。据悉，芬兰宪政颇为复杂，相关议题需在政府、总统和议会之间进行反复讨论，然后才能决定如何实施。并且，即便两国提出申请，“入盟”协议还需获得北约30个成员批准，预计将耗时数月。
赵隆预计，如果北约正式启动吸纳两国入盟的进程，俄方或将对俄芬边境的军事力量进行调整，进一步强化武器部署和针对性军演等威慑手段，但并不意味着会出现“第二个乌克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