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塔利班禁毒,是本“难念的经”
来源:纵相新闻
撰稿|记者程靖
在本月17日的首场记者会上,阿富汗塔利班新闻发言人扎比胡拉·穆贾希德宣布,该组织将在阿富汗禁毒,“不会有毒品生产,不会有毒品走私……阿富汗将不再是一个种植鸦片的国家。”
(图说:阿富汗安全部队士兵走过一片罂粟田。图/Alamy)
毫无疑问,阿富汗与塔利班的国际形象在过去常常与鸦片和毒品联系在一起。如今塔利班承诺禁毒,对世界而言无疑是一个好消息。但产量超过全球供应量80%,为阿富汗贡献超过11%的经济总量的鸦片产业,真的能“说禁就禁”吗?若塔利班实现其禁毒承诺,其统治下的阿富汗将用何种产业谋生?
鸦片产业由来已久
阿富汗气候干旱,土地贫瘠,罂粟则是一种耐旱的植物,可以在任何温暖的地方种植,甚至没有灌溉系统也不影响其存活。上世纪50年代,阿富汗的邻国伊朗宣布禁止种植罂粟后,阿富汗迅速“补位”,扩大了原本仅供国内消费的罂粟种植产业。
自上世纪70年代苏联入侵开始,连年战乱使阿富汗农村地区的耕地布满地雷,灌溉系统也被空袭和武装组织所破坏,罂粟无需依靠大片耕地的特性,使它更成为了阿富汗农民较为理想的营生;而阿富汗数十年战争催生出的大批武装分子,则给鸦片走私提供了畅通无阻的环境。诸多“圣战”武装,和后来的塔利班,都依靠鸦片走私获得了大量资金以继续征战。
自1992年起,阿富汗已超过拉美地区成为全球第一大鸦片生产国。数据显示,在塔利班第一次对鸦片下禁令之前的7年间(1994-2000),阿富汗约有20万家庭依靠种植鸦片获得收入。阿富汗裔美国学者塔米姆·安萨利在其著作《阿富汗屡被中断的历史》中记载道,由于鸦片是塔利班重要的财源之一,该组织第一次当权期间(1996-2001),曾派出“顾问”下乡对农民进行指导,包括种植罂粟、切割球茎、正确引流汁液和提纯胶质的知识传授给农民,并说服不愿意种植的农民放弃其他作物,改种鸦片。
但到了2000年,塔利班领导人奥马尔宣布罂粟种植“违反伊斯兰教法”,禁止种植罂粟和非法毒品贸易,使当年阿富汗罂粟种植量和鸦片产量急剧下降。
对塔利班的鸦片禁令,分析人士有诸多解读:有人认为,这是塔利班为寻求国际认同而采取的策略;也有分析认为,这是为了阻止鸦片收入流向反对塔利班的军阀组织;而在安萨利看来,这是由于阿富汗鸦片产量过多、导致国际市场售价暴跌,从而迫使塔利班采取的类似石油输出国组织(OPEC)“减产以控制价格”的手段。
无论如何,随着不久后塔利班政权的垮台,阿富汗国内的罂粟种植又迅速恢复,并在2007年达到高峰,种植面积一度超过19万公顷,全年鸦片收成价值超过40亿美元,相当于该国国内生产总值的一半。
(图说:阿富汗楠格哈尔省的一片罂粟田。图/AFP/Getty Images)
据喀布尔独立研究机构“阿富汗研究与评估组织”的信息,塔利班向鸦片种植户、加工厂和走私商等各个环节分别收取10%的税。据估计,塔利班每年通过非法毒品经济获利1-4亿美元,占其年收入的60%。但也有说法称,塔利班每年从非法鸦片中获得的收入最高只有4000万美元。
作为打击塔利班运动的一部分,从2008年开始,阿富汗政府开始加大力度打击鸦片种植,铲平罂粟地,并拘留执意耕种者。
但据新华社2009年引用美联社的报道称,农民们改种小麦、大麦、芥菜与甜瓜后,由于这些作物需要施加更多肥料、灌溉更多的水,收成和收益也与罂粟相去甚远,生活水平急剧下降。当时,美联社记者采访的一名阿富汗萨那地区的农民称,鸦片种植被打击后,自己“连给孩子买口香糖吃的钱都没有了”。
据悉,在打击鸦片行动之前,鸦片由于容易保存、价值高昂且稳定,一度成为农民手中的“硬通货”,可以作为现金使用,以换取粮油、布匹,甚至是手机、电脑等科技产品。美国记者、《恐怖的种子:海洛因如何为塔利班和“基地”组织提供资金》一书作者格雷琴·皮特斯(Gretchen Peters)认为,鸦片产业为贫困农民带来收入,阿富汗没有鸦片将难以生存。
而由于种种原因,耗资巨大的打击鸦片行动成果堪忧。阿富汗官方曾表示,缉毒行动对阿富汗罂粟种植影响甚微。阿富汗重建特别检察长办公室称,自2008年以来,鸦片的缉获量仅相当于该国2019年鸦片产量的8%。
(图/Reuters)
据2010年的联合国数据,阿富汗98%的鸦片种植都集中在该国南部和西部叛乱势力猖獗的9个省份,尤其是赫尔曼德省和坎大哈省,该两省占据了全国鸦片种植面积的53%。
据联合国毒品和犯罪问题办公室(UNODC)数据,在2018年,鸦片占阿富汗经济总量的11%;2019年阿富汗有近12万个就业机会来自鸦片种植;截至2020年,阿富汗依然是世界上最大的鸦片生产国,其鸦片产量占全球供应的80%以上,尽管当年新冠疫情肆虐,阿富汗的罂粟种植量猛增了37%。
塔利班的钱将从何而来?
相比于塔利班从鸦片贸易中获得的巨额利润,身处产业链最底端的阿富汗民众即使能获得温饱,也深受毒品的危害。据统计,阿富汗毒品上瘾者达总人口的8%。因此,塔利班是否能够真正“戒毒”,是国际社会十分关心的问题。
但塔利班由一个“轻资产运营”的武装组织转变为国家掌权者,鸦片产业作为其“造血”的重要行业之一,关乎其重要的财政收入。
据一份由媒体披露、北约审核确认的机密报告显示,已故塔利班领导人奥马尔的儿子毛拉·雅库布透露,截至2020年3月的财年中,塔利班获得了16亿美元的收入:其中4.16亿美元来自毒品;4~4.64亿美元来自矿产;1.6亿美元来自敲诈勒索和征税,后者包括采矿、交通、媒体、电信和其他由国际援助资助的发展项目,以及源自伊斯兰教的“收成税”和“财富税”;2.4亿美元来自出口;8000万美元来自房地产;此外,还有2.4亿是来自私人和国际机构的秘密捐款,许多都来自海湾国家的慈善机构和私人信托基金;以及难以确定的其他国家的捐款。
联合国早在2012年就警告称,不要认为毒品是塔利班政权的主要收入来源。但塔利班的营收对于运营一个拥有3800万人口,平均年龄仅18.4岁的国家来说还远远不够。
(图说:阿富汗安全部队成员从一处爆炸现场走过。图/AFP/Getty Images)
据世界银行数据,2019年阿富汗的国民生产总值约为193亿美元,其中约40%都来自国际援助,还有4%来自侨民的汇款。而在塔利班进入首都喀布尔后,包括美国和德国在内的西方国家已表示将停止为阿富汗提供援助,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也均停止支付援助款。
与此同时,阿富汗中央银行(DAB)约90亿美元的外汇储备也被冻结。前任央行行长艾哈迈迪在社交媒体上说,塔利班能接触到的外汇储备将仅占该国总额的0.1%-0.2%。外汇冻结将意味着民众无法从银行中提款,手中没有现金。而由于时局动荡,本地货币阿富汗尼也一直在贬值。
兰州大学阿富汗研究中心主任朱永彪教授此前接受纵相新闻采访时说,塔利班政权未来面临的执政压力要比阿富汗政府更为严峻,后者作为合法政权,较容易获得国际社会的援助,塔利班则不然。此外,过去许多外国投资者不愿意在阿富汗投资项目,主要原因是阿富汗安全形势不佳,而在塔利班执政后,即使对境内恐怖组织进行了较好的约束,它是否能得到国际社会对其价值观的认同,也关系着它获取外国投资的可能性。
朱永彪认为,“相比于一个民选的合法政权,外界对塔利班政权的不确定风险的担忧只会多,不会少。”
朱永彪指出,目前阿政府财政开支、军费等加起来有近60亿美元的支出,塔利班本身还有每年10亿美元左右的运营成本,加上未来需要为民众提供公共服务,在这种情况下,塔利班是无法养活自己的。老百姓要工作、要吃饭,这对塔利班来说将是一个难题。
(图说:塔利班占领阿富汗首都喀布尔后,由于担心经济形式动荡,喀布尔民众在银行门前排队取钱。图/Getty Images)
据路透社报道,在本周七国集团(G7)领导人线上峰会召开之前,一些匿名英国政府官员和西方外交官员透露,英国政府认为,如果塔利班违反人权并允许阿富汗领土作为武装分子的避风港,G7应考虑对其进行经济制裁并停止提供援助。
对此,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汪文斌在例行记者会上说,阿富汗是独立的主权国家,美国及其盟友应当汲取历史教训,在涉阿问题上深刻反思,慎重行事,“国际社会应鼓励和推动阿富汗局势朝积极方向发展,动辄制裁施压的做法解决不了问题,只会适得其反。”
而据英国广播公司(BBC)报道,本周举行的G7峰会结束后,西方透露了一种“胡萝卜而非大棒”的信号:即西方国家希望塔利班证明自己能够有效治理阿富汗,并愿意与西方妥协以重新获得国际援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