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枻坤张子悦
编辑|李固
在疑似被投毒的29年后，50岁的朱令于2023年12月22日，离开了这个世界。《新浪蜂鸟》翻阅了以往记载朱令的文章和视频，试图还原在家人和朋友眼中，朱令生前和最后的模样。
老师特别喜欢的那种学生
1973年，朱令出生于北京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亲吴承之是国家地震局高级工程师，母亲朱明新是中国远洋运输总公司高级工程师。优渥的生活环境加上深厚的家学渊源，让朱令从小就聪慧且自律。根据《三联生活周刊》的报道，在小学同学王晓丽眼中，朱令是“老师特别喜欢的那种学生”。她回忆道，“小学参加手工制作展览，我们都做一些小手工或者航模，但朱令就做了一个日晷，同学们都觉得不一般，很有创意。”
她们二人都就读于北京光明小学，这所学校是原北京市七所重点小学之一，曾被评为北京市百名特色校，并受市政府重奖。朱令家住在光明小学围墙外面，王晓丽有时会在放学后去朱令家玩。“我们把捡来的树叶搁在锅里煮煮，再用牙刷拍拍，把叶肉敲掉，叶脉留下，夹在本子里就是一个完整的书签。”
1986年，13岁的朱令从光明小学毕业，进入北京市汇文中学，在此度过了初中和高中生活。汇文中学是中国最早的教会中学，始建于1871年，有重视“全人教育”的传统。校训“智、仁、勇”来源于北京大学原校长蔡元培题赠的“好学近乎智，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
值得一提的是，朱令的姐姐吴今，也曾就读于这所学校，并以北京市前十名的成绩考入北京大学。在网上一篇《朱令家庭小传》中这样描述，“姐姐更漂亮一点，妹妹身材高一点，两人各有千秋，都是人见人爱的女孩儿……至今我还记得当年到她们家玩，姐俩在一个钢琴上合奏的样子。当时演奏的曲子是小猫小狗圆舞曲，曲风诙谐幽默，那时他们一家人充满了欢笑，是令人神往的美满家庭。”
朱令初三时，吴今在学校组织的野三坡游玩中，不幸坠崖身亡。姐姐的意外离世给朱令带来了很大打击，初中同学贝志城曾在采访中回忆，那段时间朱令不那么活泼了，变得有些孤僻。吴承之也对三联说：“朱令本来也想考北大，但她姐姐在北大出的事，感情上受不了，所以才去了清华。”
家庭横遭变故之后，朱令变得更加懂事和独立。在吴承之的描述中，“朱令自己把什么都安排好了，我去参加家长会什么事都没有。成绩一公布，她差不多都是前几名，开完会老师也不会让我留下来。”
朱令觉得古琴好听，于是从高一一直学到了大学。吴承之说，“老师后来也不收她的课时费了，一学就一下午，慢慢的两人变成了切磋。朱令生病后，古琴老师还带着一张明朝的古琴来家里给她弹了两个小时，真是特别好听。”根据《凤凰周刊》报道，朱令的化学系学妹赵婷（化名）曾在1994年新年晚会舞台上见过她，“当时朱令披着长发，用古琴弹了一曲《阳关三叠》。音乐和她都太美妙了，一点不夸张，就是女神级别的。”
在清华就读期间，朱令弹钢琴、古琴，加入了校民乐队担当主力，同时还是北京市的游泳二级运动员。网上流传的照片里，朱令穿着衬衣配牛仔裤，涂口红，烫卷发，戴着碎花发带，显得特别时髦。《凤凰weekly》报道提到，同班同学陈鹏曾把王菲错认成朱令，他说：“她的美是自外及内的，是全方位的，迄今为止，我还未曾见过如此优秀的人。”
转眼成为濒临死亡的人
1994年12月11日，多才多艺的朱令，作为乐团骨干，参加了清华民乐团在北京举行的专场演出，独奏了《广陵散》。也是在这时，朱令的身体发生了异样。
早在1994年10月，朱令就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两次短暂性失明，去医院检查也并没有查出原因。
一个月后，正逢朱令21岁的生日，父亲吴承之为她庆生。但在吃饭期间，朱令又一次突然肚子绞痛，直冒冷汗。
之后的朱令开始大把大把地掉头发，日后许多朋友看到朱令时，她会戴着一顶棒球帽。大家只知道朱令得了怪病，但没人知道背后的原因，更不会想到影响这么久。
2007年，东方时空制作了一档关于朱令的纪录片，还原了当年朱令患病前后的细节和情况，修改40多遍后，才搬上银幕。
2006年，朱令33岁，全身瘫痪，双目近乎失明，智力相当于六七岁的儿童，语言表达严重障碍。当时的她已被有关部门鉴定百分百伤残，纪录片中，朱令起身只能依靠别人搀扶和机器辅助。或许是疼痛，让朱令不停尖叫，瞠目向外看，眼神也有些呆滞，一切的起居生活都要父母照顾，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11年。
那时的朱令住在家里，起床后，会坐在轮椅上，一只胳膊不断地拉着弹力带，做着康复训练。母亲朱明新说，在当年的演出结束之后，朱令有一肚子的计划，准备先把乐队的事情放一放，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当中。只不过，这些计划再也不会实现了。甚至都没有参加乐队的庆功宴，无声的疼痛将朱令击倒，此前她一直在隐忍。
疼痛伴随着朱令以后的生活，从开始的肚子痛到后来的全身剧痛，不明原因的疼痛令父母恐慌。转眼间，1995年的春节将至，尽管病因还没有实质性的突破，可症状开始逐渐稳定，甚至出现了好转的迹象。父母和医生达成一致后，决定把朱令接回家过年。
那一年的春节，北京市禁放烟花，节日的夜晚显得格外安静，朱令一家也都忧心忡忡。
年后二月，到了开学季，朱令身体还是很虚弱，却执意要回学校上课，朱明新说，不让回学校就和我闹，最后还是妥协了。住院期间，朱令错过了期末考试，补考后依旧名列前茅。她一共在学校待了八天，病情反复，状态又回到春节前，连写实验报告的力气都没有了。
难以忍受的疼痛再一次将这个坚强的女孩击倒，这次的病情发展极快，进入抢救室后，朱令抓紧床边的栏杆，疼得嘶吼，头脑很快晕厥，呼吸机上的数字不停闪烁。在协和医院，医生们仍旧无法确定病因。1995年3月23日，朱令陷入深度昏迷。医生表示，朱令的情况非常危险，马上就转入了ICU。
女儿转眼间就成了濒临死亡的人，而且在全国顶级的医院无法判断病因，朱明新和吴承之心急如焚。
从朱令第一次发病，到确诊为铊中毒，历经了6个多月。1995年春天，她又发了一次更严重的病，浑身剧痛，头发掉光，人完全陷入昏迷，住进了协和医院的重症监护室，中间全身换了8次血，也未能查明病因。
转机发生在1995年的4月8号，中学同学贝志城来探望朱令，他说，在脑海里，朱令一直都是一个很活泼、开朗健康、聪明的女孩，但在病床上的朱令，让他不敢相信。“她几乎全身赤裸，身上插了很多管子，脑海一片空白，第一反应是赶快跑，但腿像被灌了铅一样，跑不动”。出来之后，看见朱令父母的样子，每个人都会尽可能地安慰几句。
后来贝志城通过互联网，联系到全球的教授，收到几千封邮件，很多医生都怀疑朱令可能是铊中毒。回复邮件的同时，朱令病情急剧恶化，全身器官开始衰竭。尽管如此，协和医院当时还不具有检测铊中毒的设备，朱明新的许多朋友都来医院看望孩子最后一面。一位朋友向朱明新提供了陈震阳教授的联系方式。
由于陈震阳教授研究的课题正是和铊相关的，仪器设备都是现成的，化验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检测结果显示，铊含量已经超正常量的上万倍，量大得受不了，吓了一跳”陈震阳表示。
采用普鲁士蓝对症下药后，朱令体内铊含量已经降到正常值以下，但后遗症的问题却无能为力。至此，朱令落下终身残疾。
1996年，朱令从昏迷中醒来，开始进行康复训练。1999年，陈震阳教授退休了，他表示，在工作岗位上曾开具过数以万计的检测报告，可每次想起为朱令填写的铊中毒阳性化验单时，心情都异常沉重。
“比不明不白好多了”
从病发到现在，朱令的病情一直不稳定，期间，朱令多次病危，她先后患上了，糖尿病、腹部肿瘤、呼吸功能衰竭、肺部萎缩，一次普通的感冒都会危及她的生命。
吴承之和朱明新现如今已年过八十，此前每天的见面机会只有吃午饭的换班时间，老两口会利用这个机会交流下女儿的病情。
2013年以前，朱令因为肺部感染，屡屡被下病危通知，几乎每年一次。近年来，能稍微稳定些。看见陌生人来探望时，朱令会尽力在脸上挤出微笑。在别人叫朱令“小美”的时候，朱令也会害羞地表示“我是朱令令，不是小美”。
每次过生日都是有意义的一刻，校友张黎利表示，只要每年还能祝她生日快乐，就有意义。今年朱令50岁，生日当天，朱令的学妹给她过了生日。蛋糕是粉色的，中间是一个穿着纱裙跳芭蕾舞的小女孩，被一圈红色白色的小花环绕着。
据《凤凰周刊》的报道，朱令现在每天的生活很有规律，8点起床去做康复运动，做完运动之后开始机器人训练，再之后小便，护工也会帮助朱令进行按摩和训练。张黎利表示，如果有什么先进的科技产品的出现，都会想办法让朱令第一个用上。许多人都愿意帮助，大多都是出于良心。朱令一直都在被爱着。
朱明新在视频中表示，令令可能不知道自己已经50岁了，可能还以为自己是20岁，还在惦记着实验没有做完。
今年11月18日，朱令脑瘤发作，颅压过高，瞳孔放大，高烧至39度，陷入重度昏迷。
朱令的父母拒绝开刀活检，选择保守治疗，“不想做任何伤害性治疗了，又穿刺又化疗的，整个跟活死人一样。”
父亲吴承之情绪稳定，他不再期望朱令的病情能彻底治愈了，但最起码能动，表情多数都是放松的，精神状态很好，也会和人打招呼，就可以了，不再奢求别的。
凤凰视频里母亲朱明新表示，“她在这儿，我们能照顾她，也等于生活全部的寄托都在这儿了，是她在用生命陪伴我们，现在情况已经这样，就慢慢送她走吧”。
学妹经常来看朱令，也和朱令一家相处得很好，每次看望结束后，学妹都会亲吻朱令的脸，后来怕朱令身子虚容易生病，就只亲吻手背。学妹表示，疗养院的保安大姐也会问候朱令的病情，为朱令的遭遇鸣不平。
如今，父亲吴承之走很远的路需要推着轮椅作为支撑。“这件事情的本身，对我们来说已经放下了，去查去搞清楚，已经没必要了”“你有什么办法呢，这个结果已经非常好了”。视频里，吴承之面向太阳，洋洋洒洒的光散落在他的脸上和身上，说完这些后，吴承之闭眼哽咽数秒，可能是阳光刺眼，也可能是想隐藏下最后的柔弱。
“比不明不白好多了，清清楚楚”，吴承之看向远方，不再言语。
2023年12月22日，朱令走了，过完了50岁的生日，也带走了父母心头的那一片阴霾。
参考资料：
1、朱令的十二年——《东方时空》
2、朱令，人生五十——《冷杉RECORD》
3、清华“铊中毒案”受害者朱令去世：记住也是一种不放弃的态度——《三联生活周刊》
4、病危的朱令，还在等投毒案的真相——《视觉志》
5、陪在朱令身边这一年——《冷杉RECORD》
责任编辑：刘光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