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3月到6月,气候适宜,春暖花开,是全国各个城市举办马拉松赛的黄金季节。而今年,城市的马路静悄悄。
图片来源:Pexels
30岁的小龙是一名医生,从小以跑步见长的他从2017年开始迷恋上马拉松运动,即使是在考研期间,小龙也坚持每月去到一个城市参赛,把复习资料和跑步装备一起塞进背包里,比赛前夜,去当地大学的自习室自习。至今,他参加了全国各地大大小小数十场马拉松比赛,还当上了跑团团长,奖牌能挂满家里的一小面墙。
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小龙清晰地记得,2018年广州珠江对岸的小蛮腰“广马,我来了”五个大字在夜里格外醒目,当年他的参赛编号是0473,“才跑到10公里脚底就磨了两个很大的血泡。”
2019年的无锡马拉松,他一边奔跑,一边穿过蠡园、鼋头渚、太湖、江南大学,欣赏江南如画美景;同年的北京马拉松,他第一次和三万人一起在天安门广场前唱国歌,热泪盈眶,那一届北马他跑完了全程,成绩是4小时6分59秒。
疫情的突袭,马拉松赛事按下了暂停键,自2020年开始,全国路跑比赛被迫推迟、取消的消息不断传来。仅今年3月,就有厦门马拉松、杭州马拉松赛相继宣布延期或取消。
小龙发现,疫情常态化下,不仅马拉松比赛更少了,比赛规模也较疫情前大幅缩小,赛程设置更短了。“2020年时我还参加过两万人规模的南京马拉松,现在这种规模的马拉松几乎没有了。”今年年初至今,小龙报名的两场马拉松赛,都因为比赛前夜的取消通知而落空。
无马可跑的这一年,跑者每天仍坚持跑10公里
全民运动的热潮下,城市马拉松比赛曾经是一座城市的“金名片”,大到北京、上海、广州这样的一线城市,小到只有几十万人口的县级市,主办方们都会精心设计路线和赛程,吸引全国各地的跑者慕名而来。
根据中国田径协会数据,2015年-2019年国内马拉松规模赛事场次从134场猛涨至1828场。2019年,比赛覆盖了全国31个省区市,总参赛人次达712万。爱燃烧《2019年中国跑者调查报告》显示,受访的2万余名跑者在2019年人均参赛场次高达7.4场,按照春、秋两个赛季算,每个比赛月都会跑一场。
“一般来说,一年跑1-2场全马比较普遍,我身边一年跑十几场的也很常见,网上还有每周末都要跑马拉松(比赛)的大神。”和小龙一样,从事图书编辑的邵肖也是一名狂热的马拉松爱好者,邵肖自称是“严肃跑者”,钟爱马拉松是因为这是一项非常适合一个人的运动。疫情之前,他每年会参考1-2场全马比赛,在2018年-2019年国内马拉松运动迎来井喷的时候,身边跑马团队也越来越壮大。
疫情之后,邵肖没再去跑过比赛,除了各项赛事的取消和延迟,还有一个原因是“去外地比赛成本太高了”。
根据小龙计算,疫情之前参加一场东南沿海城市的马拉松花费在2000-3000元间,这包括3天左右的住宿费、来回交通机票费用、吃饭、景区门票等。
参赛的成本和风险,在疫情来临之后,变高了许多。“兰州、厦门等大型马拉松赛事,我们都提前定好了机票、高铁、酒店,甚至是人已经到位,在现场领装备,一切就绪时突然被通知取消。”小龙表示,尽管后续大部分主办方会为选手特别开通退费通道,但是部分损失是无法挽回的。
除了主办方取消的赛事,还有因为选手属地出现疫情而无法参赛的情况。小龙就遇到过不止一次,“我之前报名的枣庄大运河马拉松,因为我所在的省出现了阳性病例,被主办方在比赛前夜告知禁止参赛,只能作为弃赛处理。”弃赛也意味着报名费无法退回,参赛资格不会保留至下一届,预定的酒店和机票也无法退款。
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不过,无论是小龙还是邵肖,他们与身边的许多马拉松爱好者都很少因为比赛的暂停而放弃这项运动。为了能在赛事回归时立刻回到赛场,小龙每天坚持10公里长跑与1个小时的器械训练,而邵肖把日常月跑量定在了100-200公里,但他告诉时代财经,如果要备战全马,月跑量要达到200公里才能有训练效果。
“曾经有一个全马跑进3小时的目标,现在没了。”无赛可比的邵肖虽然失去了阶段性目标,但也并没觉得是什么大问题,“等有了比赛之后再慢慢制定目标吧。”邵肖认为,马拉松比赛能不能冲线,或第几名冲线都不重要,对于许多跑马人来说,比赛不过是一个阶段性的自我成果检测。
做青少年培训、做露营,赛事运营逃离马拉松
对于马拉松爱好者们来说,赛事暂停之后,失去的只是暂时的跑马目标,但是对于不少扎根在马拉松产业链里的人来说,行业寒冬来得更快、更猛。
这其中,最直接受到影响的就是体育赛事运营公司。数据显示,截至2021年5月27日,我国有超6.63万家企业状态为在业、存续、迁入、迁出的体育赛事活动策划相关企业。而在这企业中,大部分都是在近几年成立的,成立时间在5年内相关企业数量高达5.7万家。
王成曾在2018年至2019年期间从事马拉松运营工作,仅2019年,他运营执行的马拉松项目就高达30多场,“除了气候特别炎热的7月-8月、12月-次年2月等不适合跑步的月份,公司几乎每周都有活动要办。”
然而,从2020年开始,曾经合作过的赛事运营公司到现在,仅累计落地了4、5场项目,今年更是一场都没有,“以前的同行转型做了亲子活动,户外野营,青少年培训等项目。”原本王成计划只要撑过停薪留职的时间,疫情得到控制之后,就能随时回归体育赛事行业,“大家当时都觉得可能持续个半年,等疫情过去一切就恢复正常了,结果晃眼就到了第三年。”
王成的经历并非个例,有行业人士直言,除了少部分国资背景、手握大赛事IP的赛事运营公司外,90%赛事运营公司都面临无赛可办、无钱可赚的困境,甚至是办一次亏一次。
大学专业是体育管理与运营的刘星,2021年毕业后顺利进入了一线城市的一家马拉松赛事运营公司,但他很快发现“能赚钱,忙到天昏地暗”的场景只停留在同事们的记忆里,在他入职后就再没有出现过。
“从去年毕业入职起,我只参与了一个马拉松筹备和一个体育活动项目。马拉松项目从上一年的11月已经筹备完毕,各种文件,路线规划,专家评估等都完成了,人力物力投入了不少,现在半年过去,项目启动仍然遥遥无期,公司也收不回款项。”刘星告诉时代财经。
“同学们基本也都转了行。我刚入行,但也可以说根本没入行。”刘星说着便叹了口气,没有赛事意味着没有项目奖金,在一线城市每个月只能拿到4000元基础工资的他目前已经在走离职流程,打算回老家找一份稳定的工作。“现在露营是风口,我们公司现在准备转型做露营了。”
转战线上、卖跑步装备,头部运营公司还在坚持
手握大型赛事IP运营权限的公司,由于业务布局更加多元化,资金实力与资源更加雄厚,更能对抗风险。
作为北京马拉松、南京马拉松等多项大型赛事运营方,中奥体育是国内头部体育赛事运营公司之一。2021年,原本计划有北京马拉松、北京半程马拉松、淮安全程马拉松等多场赛事运营工作,最终落地举办的只有北京半马和淮安全马。
根据中奥体育的财报,2021年公司的赛事活动管理及运营业务营收同比下降17%。尽管如此,依托其他体育场馆运营、策划咨询等业务,中奥体育在2021年仍然实现了营收6131万元,同比疫情前2019年上涨12%,归母净利润由2019年的237万元增至2021年的643万元。
时代财经还发现,有不少知名的马拉松赛事IP开始转战线上。今年4月的重庆马拉松就举行了线上跑,吸引了16.8万跑友报名参加。选手通过小程序报名参赛,选择任意跑步APP记录轨迹,完赛后按照指示上传。此外,原定于3月20日举办的无锡马拉松也因为疫情转至线上举办。
但邵肖认为,线上马拉松缺乏体验感,更像是一个卖奖牌的生意。“只需要上传一张跑步截图支付费用,就能领取奖牌。而在线下,赛道旁边有为选手准备的补给站,赛前有领装备的博览会,赛后有完赛奖牌,还有恢复区,最重要的是还有一种万人起跑和终点冲线的仪式感。线上马拉松的奖牌,对于新人跑者来说,有一定的激励作用,但经常跑步或者跑步多年的人一般不会参加线上比赛。”
今年4月,中国田径协会发布《关于疫情常态化下路跑运动开展的指导意见》,该意见指出大型赛事要“化整为零”、项目“化长为短”、线下赛事“化实为虚”、赛事组织“化繁为简”,倡导举办小型测试赛、小规模闭环赛等简便易行的赛事。疫情常态化下,路跑赛事的数量、规模要想恢复至疫情以前的水平,道路仍然漫长。
对马拉松赛事公司来说,它们仍需积极寻找新的业务增长点。
以城市马拉松为核心业务的城市体育IP运营商广东新中体育集团,就在今年4月推出了一个做跑步装备的品牌,通过开发新业务对冲疫情带来的影响。
图片来源:Pexels
赛事补给品牌销量腰斩,国际运动员回非洲种田
“消失”的马拉松比赛,影响的不仅仅是赛事运营公司的生意。
江华就职于一家专业做能量补给的国际品牌中国子公司,依靠马拉松赛事在中国全面开花,该品牌自2018年进入中国市场,市占率在短时间内就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根据 Euromonitor数据,中国保健品市场中运动营养市场规模37.77亿元,近五年复合增长率高达33%,为该细分领域中增速最高的赛道。
“2020年以前,(国内)马拉松赛事不仅比赛密度高,从短距离马拉松到越野跑,比赛种类也非常丰富,传统意义上赛季是每年3-6月和9-12月。2019年的赛季单月最高销售额能到小几百万元,淡季也有大几十万元”江华说。
据他透露,2020年上半年赛事停摆的情况下,公司每个月仍能维持小几十万的销售额,但2021年国内疫情反弹,赛事数量急剧减少,产品销售也出现断崖式下滑。
“今年明显要艰难。”江华对时代财经表示,截至目前,公司今年的销售额比去年同期下滑了40%。可以对比的是,2019年该品牌全年销售额同比增速超100%,而原本公司预计的年复合增长率至少在20%-30%以上,
与此同时,另一家能量补给品牌的经销商也对时代财经透露,疫情之后的销售额较疫情前已跌去50%以上。销售额的下降伴随着分销渠道的收缩,江华所在的公司砍掉了少数小型分销商之后,现有经销商进货的意愿也不强,“他们都想要等明确的赛事恢复信息之后再囤货。”
另外,对于跨国贸易来说,疫情以来,海运、空运成本高企是公司面临的另一大难题。江华表示,公司一方面收缩货品数量,一方面拓展抖音直播等其他渠道销售,客户重点也由马拉松赛事转变为骑行训练。但这些转变仍然是杯水车薪,江华说:“新渠道的开拓仅占到总体销售额20%,聊胜于无。”
图片来源:Pexels
时代财经发现,除了能量补给品牌的销量萎缩,另一个几乎生意“归零”的是马拉松明星运动员的经纪市场。
一场规模马拉松,邀请外籍明星选手参与已成为常态。这不仅能提升赛事曝光度,还能提升办赛水平,这也关乎到田联对马拉松赛事的评级。外籍高水平选手的需求在2018年随着国内马拉松赛事一起迎来井喷。
北京快马驰骋体育科技有限公司CEO、北京天坛乐跑团长天海原的公司就有国际精英运动员经纪业务。据天海原介绍,除了介绍非洲、欧洲等国家的优秀运动员参加赛事,他还经常组织国内跑团与这些专业运动员进行培训交流,“2019年至少有300场都是需要国外运动员的,当时一年能介绍约200人次参赛。”
但是,2020年疫情爆发以后,外籍马拉松选手经纪人的生意陷入“冰点”,外籍选手进不来中国,对于天海原的公司来说,这一部分业务营收直接蒸发,“我们公司还有其他业务,但身边专门从事经纪业务的同行90%都已经转行,少部分人还做体育相关的工作,但更多的人完全离开了行业。”
起初,天海原做经纪人是因为中国市场有需求,自己恰好有资源,但后来他发现,中国马拉松赛事的崛起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非洲马拉松运动员们的命运。“许多运动员比赛的机会也不多,收入很少,但是中国马拉松赛事的需求给了他们机会。”他说,一名在非洲水平中上等的马拉松运动员通过经纪人在中国运营,能够赚到比在非洲高10倍的奖金。
“现在我的那些运动员几乎大部分都没有比赛收入了,他们有的坚持训练,有的只能在当地种庄稼。”天海原说,长远来看,国际精英运动员经纪仍是有利于推动国家马拉松文化传播及发展水平的行业,出于长期合作需求或个人感情,公司目前仍会对少数精英运动员进行训练资助。
在天海原的眼里,目前国内的马拉松产业发展停滞,无论是爱好者、运动员、从业者,离开的,坚守的,所有的马拉松人都在等一个归期。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邵肖、王成、刘星、江华均为化名)
责任编辑:祝加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