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养虎因何为患：动物园安全事件背后的行业“野蛮生长”
近期发生的老虎袭击致人死亡事件，让动物园的安全管理受到审视。
国内人工饲养的老虎有多少只？养虎因何为患？安全事件背后的动物园市场除了什么问题，带来哪些警示？
近日，澎湃新闻就相关问题采访了多地动物园业内人士和相关专家。中国动物园协会副秘市长于泽英、长沙三珍虎园园长赖兵等业内人士向澎湃新闻表示，近期的安全事件表面看是未严格按照规范操作，背后是动物园快速发展的管理问题。于泽英表示，动物园有公益性，需在市场、经济效益和管理、安全之间找到平衡。
来自马戏团的老虎
近期接连发生的两起老虎袭击致人死亡事件，其中一起事件中的老虎租赁自宿州某马戏团。宿州市林业局表示，2018年后，再未批过涉老虎运输及展演的经营利用性行政许可，涉事马戏团也无驯养手续。
2018年10月29日，国务院发布《关于严格管制犀牛和虎及其制品经营利用活动的通知》规定，严格禁止法律规定的特殊情况以外所有出售、购买、利用、进出口犀牛和虎及其制品（包括整体、部分及其衍生物）的活动。《通知》将科学研究、科普教育、执法鉴定、治病救人、文物保护等，列为经营利用犀牛与虎及相关制品的特殊情况，未涉及马戏表演。
宿州市埇桥区被称为“中国马戏之乡”，埇桥马戏艺术的前身，始于明末清初的民间杂技。公开资料显示，该区最多时有近三百个马戏团，从业人员一万多人，年收入两亿多元。
6月5日，多名宿州市马戏团负责人告诉澎湃新闻，接连发生动物园安全事件后，当地除检查整改外还暂时收紧了政策，暂停审批涉狗熊、狮子等国家二级野生保护动物的经营利用性行政许可。
宿州市多名马戏团负责人表示，近些年，除老虎被严格限制外，因为动物保护组织抵制，加上疫情影响，马戏团生意惨淡，几乎都在赔钱。为节省开支，老虎等猛兽被实行“计划生育”，原来是喂肉架或鸭，现在只能喂鸡架，因此有些老虎瘦得不成样子。
他们称，目前当地超过一半马戏团转行，把动物养在家里。
据宿州市林业局的备案数据，当地具备饲养东北虎合法资质的马戏团有34家。截至2021年5月初，登记在册的人工繁育虎共计834只。马戏团负责人刘哲（化名）介绍，其中有小部分老虎在外地，多是2018年底前就在外地展演的。
多名宿州马戏团负责人介绍，疫情稳定后，想租老虎的动物园、景区不少，但违法的事不能干，也不敢干。听说有马戏团违法把老虎租到外地，抓到会被罚款。
他们希望早日明确政策。“如果老虎还是不能经营利用，能否特批下，租卖给动物园，或者我们自己转行做动物园。再不行，政府收走也可以。”马戏团负责人刘涛（化名）说。
中国动物园协会总工程师刘农林2019年7月曾对澎湃新闻表示，当时国内人工饲养的老虎有五六千只。人工饲养一批老虎，作为将来放归野外的物种源头，国内各个动物园养殖的数量已足够。但马戏团繁育的老虎，从野生动物保护角度来讲没有价值，应该好好对待他们，让他们自然死亡。
长沙三珍虎园承接了国家林草局华南虎野化训练繁育项目。园长赖兵向澎湃新闻介绍，要作为放归野外的种源虎，要求很高，必须满足非近亲繁殖、具备一定野性等条件。
澎湃新闻获悉，从去年开始，宿州市对每只老虎每年补贴4000元，帮助马戏团缓解压力。
安全事件背后：动物园“野蛮生长”
在多名动物园业人士看来，近期的动物园安全事件，本都可以避免。
2017年1月，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发布了强制行标《动物园管理规范》。规范要求，动物园应制定动物安全操作规程，包括动物笼舍、设备设施的日常检修和维护；作业人员操作过程的安全和控制；动物逃逸、伤人等应急预案；作业人员的安全教育与培训。
多名动物园业人士表示，像老虎笼舍，一般都有外舍和内舍，最少三道门，以保证隔离操作。虽然《规范》没规定那么细致，每个动物园笼舍结构不一样，安全操作规程也可能不相同。但只要制定有操作规程，并按规程实施，事故完全可以避免。
公开报道显示，近期发生的动物园安全事件，有的因饲养员在未确保老虎隔离间门锁住的情况下，进入笼舍打扫卫生，有的因饲养员未关闭老虎笼舍外圈门。
“一名饲养员操作，时间久了，难免麻痹大意，会低估这些高等级食肉动物的兽性和智商。”有业内人士认为。
动物园为了保证安全，针对老虎等猛兽的作业，一般会安排2人或以上。
6月4日，在长沙三珍虎园，澎湃新闻记者看到，两名饲养员正在打扫虎舍，一人操作，一人观察。虎舍和外圈之间有垂直闸门，虎舍外门有两把锁，由两名饲养员分别保管。
合肥野生动物园相关负责人介绍，该园都是两三名饲养员同时工作，有人操作，有人观察。
多名动物园业内人士认为，近期的动物园安全事件，表面看是饲养员未严格按规范操作，背后是动物园行业快速发展而安全管理跟不上带来的问题。
“近些年，动物园行业发展比较快。”中国动物园协会副秘市长于泽英向澎湃新闻介绍，保守估计，全国有一定规模的城市动物园和野生动物园约270家到300家。
一个明显的现象是，超大型、大型动物园不断出现，一些大型集团比如房地产公司、风景园林企业，也在转行投资动物园，动辄号称投资数亿。据公开报道，2021年有多家野生动物园新开业或将开业。
于泽英介绍，世界动物园行业有个明显特征，就是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不再接受马戏团的这种形式，马戏团落地扎根慢慢发展为动物园。“我国虽然还没否定马戏团行业，但这已是个没落的行业。”于泽英认为，中小动物园“是一个很大的数量”。
某企业信息查询平台的数据显示，今年前4月，我国动物园相关企业新注册462家，同比增长187%。目前，我国共有2958家动物园相关企业。江苏省以289家排名第一，山东、广东以266、224家紧随其后。
不过，据中国动物园协会调查，我国90%以上的野生动物园都处于亏损状态。
长沙三珍虎园园长赖兵向澎湃新闻介绍，动物园行业的发展，1.0版本动物都在笼子里，2.0版本动物有了一定活动区域，现在的3.0版本，是“让动物看人”，包括了车行区，野化区等。随着观赏模式的改变，游客的参与程度更高。
多名业内人士称，随着动物园数量的增加，和观赏方式的多样，一些动物园出现粗放管理的乱象。
有动物园业人士指出，不少动物园更加重视市场需求和观赏模式的变化，因为能直接带来效益，在安全和管理方面，可能就没那么深入，投资也不够。一些动物园、景区将内部一些区域承包出去，“你过来做个极地馆，养点企鹅、北极熊，他来做一个猴岛或萌宠乐园，进来的这个人可能有动物资源，或者有钱，但其人员和安全，容易跟动物园、景区的管理脱钩”。
赖兵说，他曾见过大型动物园直接将多桶食物倒进去，十几只老虎抢食，也不清楚哪只老虎吃了哪只没吃，可见管理之粗放；还有大型动物园接受媒体采访时称，自家老虎吃的胖，是为过冬储备脂肪，其实老虎就不冬眠，无需储备脂肪，吃太胖只会造成肠胃问题。
业内人士呼吁动物园回归公益性
近期的动物园安全事件发生后，合肥野生动物园发布采购公告，对园内部分场馆（黑猩猩馆、白虎馆、黑豹馆、金钱豹馆、大象馆）进行安全隐患除险。对园内的猛兽区开始施工加设及更换防逃网。
该园相关负责人向澎湃新闻介绍，这些工作以前也在做，其他动物园出事故给全社会发出了警示，他们在研究后加快了场馆安全加固的招标工作。湖南、安徽、河南等地有动物园负责人告诉澎湃新闻，当地相关部门多次上门检查，涉及安全、防疫、消防等。
也有些动物园想把工作做好，但有现实条件制约。赖兵和于泽英等业内人士谈到，饲养动物是非常专业的事，但国内动物园管理、驯养、医疗人才非常匮乏。“喂养动物是件脏、累的事，许多年轻人不愿意做。”赖兵说。
于泽英介绍，在发达国家，动物园员工专业化程度很高，许多是学动物学或野生动物专业的，我国这块还差很远。“对我们行业协会来说，加强人才培训，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浙江丽水莲都区政协委员陈可乐曾撰文建议，将野生动物园建设项目纳入限制类，避免各地野生动物园建设项目盲目上马，防止数量过剩。完善我国野生动物园管理法规机制，规范野生动物园的技术安全要求，确保动物园日常管理的规范化、标准化。
在于泽英看来，2017年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发布的《动物园设计规范》和《动物园管理规范》，从硬件和软件方面做出了强制行业标准，规范是够的，但有些动物园所做的还有待提升。“更多的安全管理，可能靠的是动物园各自的经验，水平高的就高一点，低的就低一点。下一步，行业可能要从这种经验化的管理到规范化的管理，进行提升。”她说。
多名业内人士呼吁，动物园应回归公益性，回归动物保护、科普和科研。
“动物园有发展空间，但不是一个赚大钱的行业。”于泽英称，一个好的动物园应该是非盈利的，“如何平衡经济利益和公益性，也是一个摸索的过程”。
责任编辑：朱学森 SN24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