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被安排的智障女孩：没有“试错成本”，难以表达自身意愿
济南时报-新时报客户端消息，路两旁是绿油油的麦田，混杂着几簇金黄色的油菜花，路的尽头是成片的红砖房，几天前，“55岁男子娶20岁智障女”的消息引发全国争议，这个位于河南省驻马店市泌阳县的村子就是事发地。
入村的路
一场普通的乡村婚礼，却因一段视频全网皆知。3日，村民告诉新时报记者，视频是“断章取义”，女孩哭是因摔倒疼痛，而55岁的老张在面对媒体时则解释“她认生”。
视频截图
对不会说话的智障女孩来说，这段被安排的人生，究竟走向何处？当心智存在障碍的孩子们逐渐长大，年老的父母无法提供“庇护”后，他们人生的十字路口该如何选择？这段“特殊的人生”又该何去何从？
村民们认为是“好事”
3日下午，新时报记者来到事发村落。四周是农田，村里的二层楼寥寥无几，大多是红砖平房。老张家位于村子的北侧，加上厨房有4间房，院子的围墙是砖垒的，没有大门，地上有些脚踩的泥巴印，院里有台洗衣机，晾衣绳上搭着衣服，地上放着一个轮椅的纸箱子。
门是被锁住的，屋里有些许声音。最近几天，不断有陌生面孔出现，有来调查的，也有全国各地的记者。村民透露，老张把父亲和女孩锁在家里，躲出去了，一直到晚上9点，依旧没回来。
老张家的院子
老张家的厨房
村民还原了老张的情况：兄弟姐妹五六个，除了他都已成家。人老实、不爱说话，家里条件不好，村子里少女娃娃，就一直没成家。87岁的父亲由他照料，约两年前，父亲瘫痪。平日里靠种田为生，为了结婚特意添了家具。
老张家的院子
他们证实了婚礼的存在：那天村子里来了婚车，放了鞭炮，老张还摆了四桌酒席，这个数量不多，在村里也不是最少的。有人去喝喜酒，随了100块钱礼钱。
网络上的巨大争议在这个村子有了“化学反应”，有人好奇想去看看新媳妇，有人替他高兴，有人刚从老张家出来，看到女孩吃馍，“不会说话，一直在笑”。
村民们坦言村里日子过得“紧巴”，大多是老人，以种地为生，缺少灌溉水源，只能靠天吃饭。他们得知老张娶媳妇的事上了新闻，觉得视频里“断章取义”了，在他们看来，老张55岁的年纪娶上媳妇是好事。老张也在采访里承诺，女孩虽有残疾，但会对她好。
老张家院子里的轮椅包装，据了解为当地人所送
村里对这段亲事似乎没有“反对”之声，与此不同，网络上的人却“吵翻了天”。有网友说有人愿意照顾女孩是好事，也有网友认为这其中涉及伦理问题和法律风险。
有智力残疾的生母已“不见”多年
“事情根本就不是这样，作为当事人，我希望大家不要再乱说乱传播了。”在备受质疑以后，1日，老张在网络公开回应了此事。有媒体报道，因为老张没什么文化，这段文字由人代写。
最初，人们争议的焦点是女孩的年龄。1日，泌阳县政府发布通报，表示经过调查，女孩实际出生于2001年2月，已到法定结婚年龄，但存在智力残疾，在父母陪同下，与张某举行了结婚仪式。
同时通报中还表示，目前《民法典》有关医学上认为不应当结婚的疾病禁止结婚的规定已经被废除。当事人已经是成年人，经媒人介绍，双方家庭按照农村风俗习惯进行了结婚仪式，当前未发现违法行为。
女孩家距离老张家9公里，4日一大早，新时报记者来到该处。村民告诉新时报记者“有人管着，不能多聊”，但也透露，女孩的亲生母亲早年“不见”了，“有精神病”。现在的是继母，嫁过来十几年了，与网传的精神异常不同，但有些“不太灵光”。
女方家所在的村子
据媒体报道，女孩的父母曾说女儿是家中独女，因为不会说话，结婚也没有征求过她的意见，也没有要彩礼，并表示女儿饿不着就行。对于是否孕育下一代的问题，老张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希望有。
男方表示还是希望有个孩子（图源：红星视频截图）
对于女孩日后的生活，有网友表示了担忧，这也并非捕风捉影：2019年，广东信宜市，一名12岁的智力残疾女孩，在一年内遭遇两度性侵导致怀孕；2016年，四川20岁智障女遭长期性侵怀孕。
对此，1日晚间，泌阳县有关部门曾向媒体表示，因为女子是智障人士，不能真实表达其愿意不愿意结婚，民政部门不能给他们办理结婚证，但综合看此事件，不能说他们的同居是违法的。假如如网友所说，两人生育后，子女出现某些疾病遗传问题，将积极做好帮扶工作。
争议焦点在于是否具备民事能力
事实上，仅就法律层面做讨论，二人的结合背后也存着隐忧。
山东省残疾人维权工作先进个人，山东舜天律师事务所律师李永飞告诉新时报记者，目前现行法律虽然取消了“非法同居”的概念，但这件事依然存在法律风险，女孩本人是否具有民事行为能力，是判断的关键。
此前，有媒体爆出女孩家人提供的残疾证明，为二级智力残疾，即重度智残。“不过残疾证明仅能作为依据，女孩是否具有民事行为能力，具体还需有资质的机构进行专业鉴定后，最终由法院作出认定。”
李永飞表示，《民法典》中取消了关于重大疾病在结婚方面的限制，但仍明确规定结婚应当出自男女双方完全自愿，禁止强迫，也禁止任何组织和个人加以干涉。“也就是说如果女孩被认定为无民事行为能力人，那么她无法就结婚是否自愿做出真实的意思表示，是不能进行婚姻登记的，即便是身为监护人的父母也不能代行。”
同时，如果女孩和老张没有进行婚姻登记，二人的结合在法律层面将很难受到保障，“他们没有婚姻关系，女孩的监护权实际依旧属于父母，意味着尽管二人生活在一起，但日后生活中围绕女孩产生的事由，其父母仍要承担相应责任。”此外，由于难以确认真实意愿，老张与女孩同房的行为，也可能涉嫌强奸。
谈及如何维护智力障碍女性的权益，河南豫龙律师事务所律师付建也呼吁，这涉及到政府、社会甚至伦理等诸多方面，还需有关部门和全社会的共同努力。
这些女孩没有“试错成本”
2019年，国务院新闻办公室曾发布《平等、参与、共享：新中国残疾人权益保障70年》白皮书，其中提到我国有8500万残疾人，其中包含相当一部分智力残疾。像女孩这样患有心智障碍的女性，生活中并不少见。
陈凌是10岁自闭症女孩乐乐的妈妈。在乐乐的世界，普通孩子手中的玩具水枪，她拿到手里是丢着玩的。骑行用的单车，对她的吸引力远不如拨弄车轮来得有趣。
也因此，每次有关于心智障碍患者的新闻出现，总能轻易刺痛陈凌的心，与大多数看客的心态不同，对于女孩及其家庭的遭遇，她感同身受。
因为乐乐年纪尚小，陈凌暂时没有考虑她的婚姻问题。但女孩家人的选择，她坦言自己并不认同，普通人的婚姻尚且拥有重头再来的选择，而那些难以表达自身意愿的女孩，却没有任何“试错”的成本，任何变化都可能成为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乐乐7岁那年，陈凌看到了两个招生简章，一个是普通小学，另一个是特殊教育学校。“我都仔细看完了，孩子的未来慢慢出现在我脑海里。”陈凌感慨如今3年时间过去，她仍然记得那日的夕阳，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自己顺着它看向远方，决定为女儿的未来寻找方向。
最终，陈凌决定将让女儿跟正常孩子一起上学。尽管别人一天就能学会的知识，乐乐学会的时间有时要以“年”为单位计算，但她依然充满希望，这是尝试也是开始，逐渐融入社会，是一位母亲最想带给女儿的。
庇护性就业的尝试
事实上，国家已早有相关政策用于保障这类特殊人群的基本生活，目前实施多年的“阳光家园计划”，就是以政府购买服务的形式，让符合规定条件的托养服务机构，居家照料智力、精神和重度残疾人的家庭。
除了政府层面，民间公益组织也在积极探索。像是陈凌加入的济南市慧爱残疾人服务中心，里面的成员大都是心智障碍患者的家长，孩子在家长老去后如何生活，他们也在不断尝试新的道路，“尝试进行庇护性就业，希望能让他们在父母老去后，依然能有尊严地活着。”服务中心的理事长龙源说。
事实上，龙源的儿子小畅也患有自闭症。在相关新政下，从2017年起，属于重度智力残疾的小畅除残疾人补贴外，开始拥有了一笔属于他个人的低保补助，意味着即使未来父母不在了，这笔收入也将伴随小畅一生，保障他的生活。
如果不出意外，乐乐在20岁时，陈凌帮她制定的第一个“10年计划”应该已经完成，正在为下一个“10年计划”努力。在这份计划中，她应该会顺利读完小学，之后再去学习适合她的一些简单技能，努力在社会中寻找属于自己的位置。（为保护采访对象隐私，陈凌、小畅、乐乐均为化名）
来源：济南时报-新时报客户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