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疫情得到控制后,城市的早餐点恢复了吗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2020年是不平凡的一年,对城市格局而言,疫情不仅造成一时的影响,或许还意味着一系列的拐点:实体商业是否还有未来?管控是否需要成为常态?日常生活服务性的商业,功能是否还会恢复?开放街区或封闭大院,哪个更值得提倡?
带着这些问题,2020年8月到9月,笔者对北京中心城区西南角30平方公里范围内的早餐点进行了地毯式调研,与2019年7月相同地区的状况对比,记录城市活力在疫情后的恢复状况(见图1)。
图1,2019年初次调研与2020年二次调研的覆盖范围。本文图片均来自作者
为什么是早餐点?
疫情期间非必要性的购物休闲活动大幅减少,无疑对大部分实体商业造成冲击。但菜市场、早餐点等商业功能,是城市日常生活的刚需,其恢复状况有比较高的代表性。菜市场主要顾客为居家中老年人,且作为疫情传播发源地,近期受政策影响较大。与之相比,除周边居民外,早餐点的顾客还包括大量通勤的上班族,其客流反映城市复工正常运营后的状况,且受政策影响相对较小,故有代表性。而笔者团队自2019年便对北京三环路以内早餐点分布状况有过详细记录,便于进行跨年度数据对比。
在2019年5-7月对北京中心城区的相关研究中,我们记录的早餐点包括以下六类(见图2):
早餐厅:依托餐馆,由该餐馆自营或分租外包经营,有座位。
外卖档口:依托餐馆或其他商铺,具有相对固定铺面,无座位。
连锁餐厅:KFC、南城香等连锁快餐餐厅,有座位。
移动摊位:煎饼、手抓饼等个体经营、位置可移动的摊位。
以上四类构成了我们在街上能遇到的早餐点的主体。便利店和中西糕点店虽不主营早餐类产品,但其中一部分也在早上6-9点开业,客观上为市民提供早点服务,因此也列入本次统计。
便利店:711、好邻居convenient、便利蜂等提供早餐的连锁便利店。
中西糕点:好利来、金凤呈祥、稻香村等糕点连锁店。
图2,六种早餐点类型
补充说明:1、连锁餐厅、中西糕点和便利店并不都经营早餐,即便是同一个品牌,货品也因位置而异,对以上三类,本研究以实地调研记录为依据,列入早上8点前开放的;2、菜市场、大型超市内、车站周边地下空间中,往往有煎饼或豆浆的档口,本研究仅关注城市街道空间的活力恢复情况,仅对比统计街面可达可见的早餐功能变化。
2019-2020年的早餐点数量变化
以上六类早餐点按图2中所示的图例绘制为地图,其中在2020年消失的早餐点以红色叉标注,新出现的早餐点图例为红色,其结果绘制为地图(图3),其中火车站地下广场部分的商业被黑色虚线框出。
图3,北京西站以南地区2019年与2020年早餐点分布对比图(局部)
统计2019年与2020年两次调研范围内的数据,其结果如下(见图4):
2019年共有早餐厅244个,外卖档口134个,连锁餐厅61个,移动摊位57个,便利店33个,中西糕点38个。从数量看,早餐店和外卖档口构成了早餐点主体,连锁餐厅和移动摊位是补充。
2020年消失的早餐厅63个(占比25.8%),外卖档口39个(占比29.1%),连锁餐厅9个(占比14.8%),移动摊位40个(占比70.2%),便利店3个(占比9.1%),中西糕点4个(占比10.5%)。从减少比例看,移动摊位无疑遭受了重创,外卖档口和早餐厅的减损相似,比例接近25-30%,而连锁餐厅消失的数量最少。这也许说明,连锁餐厅较强的经济实力有利于应对疫情冲击,但又或是,较长的租约使之没有退路。移动摊位无疑属于另一个极端,短期内最容易被控制,却也进退灵活。
另一方面,2020年新出现的早餐厅22个,外卖档口15个,连锁餐厅8个,移动摊位12个。便利店和中西糕点两类变化数量过少,没有统计意义。图4中红色百分数为新增的早餐点数量与消失数量的比例,该指标反映了各类早餐点在疫情后的恢复率。其中连锁餐厅最高接近90%。这显示出,餐饮行业的连锁快餐化可能是发展方向,疫情后增长势头不减。早餐厅、外卖档口和移动摊贩的恢复率较接近。总体算来,截止到2020年9月中旬,四类早餐点的总数量为2019年的81%,恢复率为37.75%。这个结果低于笔者预期,疫情得到有效控制也有半年,但早餐点恢复较慢,原因是什么呢?
图4,2019-2020各类早餐点变化数量统计。
那些成片消失的早餐点
首先,交通枢纽周边地区受疫情影响更为持久严重。比如火车站和长途站周边早餐点,由于长途出行仍受一定限制,北京西站广场和永定门长途汽车站周边早餐点减少明显。除地面餐馆之外,西站南广场地下商业空间中,原有8家餐馆有早餐,如今只剩3家仍在营业。永定门长途汽车站周边5个卖煎饼、灌饼的摊贩也全部消失,仅存一家餐馆卖早餐(图5)。
图5,2019-2020各类早餐点变化数量统计。
第二,疫情期间的临时围挡和门岗管控,直接导致大量位于街区内的商业活力不济。北京中心城区原有数量较多的大院,街区尺度也偏大,导致大量商业分布于街区内部。疫情期间,由于管控需要,临时建设了大量围挡,并大幅减少了各社区出口数量。从笔者观察来看,8-9月份很多门岗对外来者已不进行实质检查,但临时围挡很多仍未拆除。这对社区内的商业经营造成了较大影响。甚至在一些四合院平房区,原本难以控制的区域,这些围挡有时会直接沿街设置,将商铺与道路隔开(图6)。如图6中安乐林路的围挡,直接导致一家餐馆关门,南城香作为连锁餐厅勉强维持营业。好在这个影响当地居民生活便利的夸张围挡,近期已被拆除。
图6,安乐林路上在临时围挡保护下勉强开业的南城香(虚线标出了围挡位置,控制了路南侧的出入口)。
事实上,疫情暴发之前,由于近年拆违疏解促提升,也封堵了一些商铺,使之转向“窗口经营”,而对疫情的严格管控,则彻底将大部分不合规的小商业逐出小区(图7)。图7案例中的黄色围挡(的确比施工围挡好看得多)建于疫情暴发前社区治理之时,从窗子上广告牌的新旧程度判断,疫情前应仍在营业。居民日常生活刚需与个体经营者赚钱愿望虽然强大,但难敌多层次、全方位的空间管控。
图7,翠林小区中,消失了两个摊位和一家有早餐的饭馆。
除了临时或长期的围挡,修路也对商业功能造成影响。万泉寺南里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位于小区中心的东西向道路,在2013年曾有多达十几家社区商业,南北两个出入口也有若干小店(见图8上排),2019年治理后,中间店铺被整合为便民连锁店,包含一个煎饼档口。2020年,随着北部和西部两个入口断路施工,该小区内的道路丧失了对外穿行可能,彻底沦为封闭小区的内部道路,煎饼档口无法继续经营下去。
图8,万泉寺南里社区商业2013-2020年的变化。
当然,并非所有小区内部道路都无法支撑早餐点。万泉寺南里以西900米的万泉盛景园入口内不远,就有这样一个例子(图9)。它的存在简直就是沙漠中的绿洲,服务周边三个小区的居民。需要说明两点:首先,这个早餐点的空间位置不差。尽管位于小区内部,万泉盛景园入口恰巧处于周边几条道路的交叉口。该小区也非常厚道地容许外部人员进入;其次,这个早餐点值得感谢,但这算不上值得推广的例子。没有市场竞争就没有多样性。非要用最少的设施,服务最大范围的人群,难不成要退回计划经济时代?给时间以生命,而非给生命以时间。日子还得好好过才是。
图9,万泉盛景园小区内的便民早餐。
日常生活的韧性
最后,城市活力恢复是大势所趋。而城中村的活力恢复情况要明显好于一般居住区。北京对外来务工人员仍有足够大的吸引力,提供了多样的就业机会。图8展示了太平桥路南端和十里河两个城中村区的早餐点变化情况。前者在村口有保安管控,后者更是在南部边界建设了临时围挡长城(黑色虚线表示),至少阻断了6个出入口。尽管如此,这个极端空间管控的作用仅波及东南角局部。城中村内部的餐厅和外卖档口甚至略有增长。类似情况也在太平桥地区出现。
图10,两个城中村早餐点的变化情况(黑色虚线为围挡)。
此外,这次调研发现,街头摊贩数量减少最为严重,多是暂时趋利避害,并没有逐渐消失的意思。从现存摊贩分布位置变化看,他们甚至有从背街小巷移动至大街的趋势,占据临近环路和主路的更有利的空间位置(图11)。
图11,部分零散摊贩的位置变化。
最后,我们用两步移动搜索法对比下疫情前后的早餐点分布的供需比(图12)。
直观观察不难发现,尽管2020年早餐点数量总体下降,但其分布状态仍非常稳定(二者拟合优度为0.81)。原有早餐点聚集的北京西站和方庄环岛周边,疫情后虽被削弱,仍处于明显的供大于需状态。而马连道、万泉寺和紫芳园等封闭小区为主的地区,则始终处于供给不足状态。
此外,出乎意料的是,疫情后,供需不平衡的状态不仅没有减少,反而略有提升(2019供需比变异系数为0.797,2020年为0.807)。笔者曾认为,疫情将对商业繁华地区的餐饮造成更大打击,而对日常生活刚需影响较弱,早餐点的分布相对居民的居住密度将更均匀。但事实并非如此,城市中各类商业分布的不均匀性,似乎是更普遍而基础的现实。在市场无形的手面前,按需分配、公平合理地配置社区服务商业的想法,可能仅是管理者和规划师脑中的理想。
图12,疫情前后早餐点供需比计算
城市的口罩,何时可以摘下?何时能被遗忘?
疫情袭来,每个人都试图保护好自己,封闭社区似乎是最自然、最有效的手段。疫情袭来,富于经济活力的地区会被削弱,但活力不足的地区则可能面临更大的损失和更缓慢的恢复进程。封闭社区或许可以带给人暂时的相对安全,但却对日常生活造成持久的负面影响。建起围挡和铁丝网仅需1天,但城市活力恢复可能长达半年到一年。从唐长安的里坊制到宋汴梁的“中世纪城市革命”,开放的街道和街区对城市经济的促进作用被历史反复证明过的。发达的经济和科技、开放的心态,才是应对未来挑战最有效的手段。
衷心希望我们的城市可以早日摘下口罩,自由呼吸。宅在家里点外卖的日子是没有“钱途”的,不应成为城市经济常态,更不应成为大院空间复辟的借口。
可喜的是,近期城市中的临时围挡正逐步拆除。但谁又能保证,疫情不会再来,这些空间管控手段不会再次被唤醒呢?也许,与城市中那些物理围挡相比,更难拆除的是我们心中的围挡,它让我们难以真正地包容。
不知为什么,当我身处那些城中村,融入依旧熙熙攘攘,充满烟火气的日常生活时,反而感到被围起来的不是他们,而是我们。
说明日开业,就明日开业。有利益需求驱动,就能兑现承诺。
(作者盛强系北京交通大学建筑与艺术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