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这家祖孙三代66年三战洪水
周红胜(左)、周松林(中)、周家河(右)祖孙三代在家中合影。
陶可祎摄
1954年、1998年、2020年,这是武汉有水文记录以来的“大年份”。对于洪山区青菱街菱湖美景社区的祖孙三代:周松林、周红胜、周家河来说,这也是他们与洪水相斗的日子。
7月14日凌晨,22岁的周家河换上迷彩服,拿着电筒,站上武金堤首次夜巡:拨草、装料、查堤……青春的脸上满是认真。
数日前,长江水位高涨,周家河主动报名。上堤时,他没忘父亲周红胜叮嘱的防汛“法宝”:雨靴、竹竿。1998年,周红胜曾亲测“法宝”有效。
那年,周红胜第一次发现“坐在堤上就能洗脚”。40多度高温的炙烤下,他一天巡堤超过12个小时,2天后脚丫开始溃烂。巡堤间隙,他还要照料自家被雨水淹没的三口鱼塘,阻止鱼儿逃逸。
防汛结束后,周红胜给襁褓中的儿子上户口,将原来设想的“周家和”改为“周家河”,意为“保卫家园,守护江河”。
这也是众多青菱居民的世代夙愿。菱湖美景社区居民原住杨林村,那里距离长江1公里左右,地势偏低。1998年之前,每逢大汛,大家只能到邻村避灾。
周松林,周家河的爷爷,记忆中最大汛情发生在1954年。彼时,武金堤约有现在的一半高,堤上仅能并行两人。眼前的洪水,一个浪头都能过堤,身后的家园已然没顶。他与父亲、弟弟一道并肩抢险。
他们拿起铁锹和扁担,赤足奔走在黄土堤上,抢运麻袋,务必“水高一寸,堤高一尺”。他们潜入浑浊的江水中,一寸寸探摸大堤,查补漏洞。日夜驻守4个多月后,周松林荣立抗洪抢险三等功。
66年来,周家从茅草屋搬进了楼房,伴随洪水、内涝威胁,地基陆续垫高了1米多,但他们从未想过远离长江。
平日里,周松林是远近闻名的游泳好手,周红胜把长江当自家“泳池”,周家河从小听着祖辈与长江的故事长大。
去年底,祖孙三代搬进了高楼林立的改造小区。周红胜每天都要拿着望远镜,站在28层的窗边,看江水起落。
7月14日,周家河向家人讨教防汛经验,三代人想法一致:“守护大堤,就是保卫家园,我们从来就没有退路。”
【1954年抗洪】
讲述:周松林(祖辈),84岁
任务:堤坝抢险与潜水摸排
工具:扁担、双手
援助:咸菜
四个月住在堤上
靠咸菜度日
1954年,大水围城,武汉关水位推上29.73米,至今未超越。
30万武汉人奔赴一线,与漫天江水殊死搏命。时年18岁的周松林,正是这30万人中的一员。
首要任务是抢险。洪水逼近武金堤,风浪一大,就能没过。周松林与伙伴一道,将周边可用的泥土塞进麻袋,一层层加高堤防。
刚上堤的那个夜里,抢险队开会到22点,指导员反复叮嘱:扁担放在床边,只要哨子吹响,10分钟内必须集合。周松林感觉还没有合眼,哨声就响了:有管涌。
营地瞬时躁动起来,窝棚前的煤油灯映射出数十个身影。他们徒手搬起砂土料,在管涌地周围圈出一个“竖井”,填土投石,增加管涌地的压力。赤脚飞奔的他们,激得临时搭建的跳板蹦起尺把高。
等警报解除,已经是第二天早上8点,周松林累得快瘫倒。
最辛苦的还是当潜水员。周松林在江边长大,水性不错。每日,他要下水查探,一泡就是2小时,游程超过1000米。
江水浑浊,辨不清方位,只能靠双手触摸。在他的双手感知下,江堤不是一个大斜坡,而是有着一条条阶梯,雕刻出不同高度洪峰的凶蛮。
从6月到10月,周松林和队友一直住在大堤上,靠上海等地捐赠的咸菜度日,几月不见荤腥。
坚守过后,荣誉加身,周松林荣立抗洪抢险三等功。他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很多人永远留在了那一年,成为防洪纪念碑上的一个名字。
周松林积劳成疾,年底大病一场,在医院里住了1个多月,每天往嘴里塞单价为5元的进口药片,“因为我是灾民,这些药由国家买单,没有收我一分钱”。
【1998年抗洪】
讲述:周红胜(父辈),51岁
任务:堤上巡查
工具:胶鞋、竹竿
援助:矿泉水、西瓜
抗洪结束
为儿子改名“家河”
从空中俯瞰,杨林村头枕长江,背靠青菱湖,与水有着天然的地理纽带。平日里,长江是温柔的母亲河,滋润着两岸平原;汛期时,它又是狂野的巨兽,等着人们去驯服。
1998年,驯服洪水的重任,交到了周松林的儿子周红胜手里。
从小在长江里游泳,把它当“泳池”的周红胜,第一次发现来势汹汹的洪水如此吓人:“站上武金堤,江水靠近地面不足一米,坐下就可以‘洗脚’了”。远处江面上,几艘满载碎石的轮船正在待命,预备随时“破釜沉舟”,紧急填决口。
所幸,堤防条件已是天壤之别。经历多年的修缮与加固,武金堤已从黄土堤“进化”为硬化路面,足以走车。
大堤迎水面,预制的水泥六角块牢牢扣住大坝,瓜米石、分口石、黄沙等备料一应俱全。
全堤已经通电,帐篷前都挂了白炽灯泡。村里运过去煤气灶和锅具,每日为守堤人开火做饭,每顿一荤一素一汤。
村里先富起来的能人赶不回来守堤,纷纷捐赠物资:西瓜、矿泉水,“每个值守点都有,全程没有断过”。
周红胜已经不用下水了,备了胶鞋、竹竿、手电筒,在岸上巡查。
正值三伏天,气温超过38℃,堤上温度超过40℃,周红胜巡堤2小时,化纤材质的短袖上就结成白白的盐霜。2天过后,周红胜的脚被长筒胶鞋捂出溃烂的口子,越来越严重。
最大的麻烦还是内涝。1998年,江堤外是超过警戒水位的大洪水,江堤内是多日暴雨的渍水。家中三口鱼塘,因暴雨翻塘,约三分之一的鱼不知所踪。只要巡堤交班,周红胜便一头扎到齐胸深的水塘里,重新编织防护网。
数月防汛工作结束后,周红胜给儿子上户口。原本打算叫“周家和”,希望“家和万事兴”,为了纪念抗洪的这段经历,改为“周家河”,“只有保卫好了江河,家才会存在”。
【2020年抗洪】
讲述:周家河(子辈),22岁
任务:堤上巡查
工具:全套生活用具、消防装备、无人机
援助:三餐、药品
“以前父祖保护我们,
现在我来保护大家”
夜色如墨,江水涛涛,7月14日零时,22岁的周家河,开始了他的第一次夜巡。只见背水坡上,周家河和4名队友一字排开,5根竹竿向前探出,拨开草丛,仔细寻找堤岸上的渗漏点。
这是周家河人生里的第一次战汛。1998年出生的周家河,与洪水有不解之缘,祖父与父亲接连在武金堤驻防,他也出生于大汛之年。洪水期间守护长江大堤,是周家流淌在血液里的使命。
7月9日,在杨林村村集体企业工作的周家河,接到防汛“招募令”,主动递交了报名表,“1998年,父辈保护我们,如今我长大了,也要保护他们”。临行前,父亲周红胜传授经验,“江堤管涌是大事,一旦发现,第一时间上报。”
巡堤数日,周家河还未发现管涌。他所在的小队,负责青菱街三号哨所旁的400米堤段。
200米外,就是武金堤最险的一段——杨泗矶。
这边的背水坡面斜度较大,路面泥泞湿滑,周家河一手打着手电筒,一手拄着长竿,一步一陷,走得很缓慢。夜晚视线不好,他却没有丝毫马虎,不时用竹竿轻轻拨开杂草,仔细查看有无管涌、散浸等隐患。坡脚有一片比人还高的蒿草林,他也要钻进去查看,手背上被蚊虫叮咬了好几个包。
“我们受过培训,白天重点看堤岸,晚上还要听水声。”他不觉得太辛苦,“现在的条件比我爸那时好多了”。周家河指了指哨所一角,那里堆放着成箱矿泉水、方便面以及防蛇驱虫等药品。上堤的时候,他不用自带任何装备,全部由街道指挥部统一发放。
不远处的晾衣绳上,还挂着可供换洗的反光雨衣、救生衣,手边有强光手电筒、各种灭火器,巡堤结束,还可以用高压水枪冲洗身上的泥,“后勤保障到位,我们可以安心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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