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深观察|除了穿山甲,还有什么被《中国药典》“除名”
马兜铃
最新出版的2020版《中国药典》(一部)中,穿山甲、马兜铃、天仙藤、黄连羊肝丸等四个品种未被继续收录。
人们很自然地将此事与数日前穿山甲升级为国家一级保护野生动物联系起来。二者当然有关系,却未必是简单的因果关系。在法律上,以往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的地位对其是否可以进入《中国药典》没有明确约束力。《中国药典》也不以某种药材是否与“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相关为能否收录的准绳。此前相关部门倒是有过表态,“2010版中国药典开始,不再新增濒危野生动物药材资源,并去除虎骨、犀角、熊胆等,合理引入如人工麝香、人工虎骨等替代品用于药材”,但“濒危”也不物种见得等同于“国家一级保护”,无论动物植物都是如此,比如藏羚羊和兰。
更大可能是,“穿山甲升为一级”与“《中国药典》除名穿山甲”同为新冠病毒疫情引发的对特定物种保护舆论关注的结果。
2020版《中国药典》除名的另外三个品种,马兜铃和天仙藤未被收录的原因是存在肾毒性,在上一版《中国药典》中,含马兜铃酸的中草药,仅收录有细辛、天仙藤和马兜铃3种,而马兜铃酸含量较高的关木通、广防己、青木香等药材早已被禁用。黄连羊肝丸未收录原因则是处方中含有夜明砂(蝙蝠类动物粪便)。尽管很难证明,但穿山甲和蝙蝠在此次新冠病毒疫情中的角色尽人皆知。至少从“除名”来看,一系列行动的动因不仅有对动物的爱,或许还有恐惧。
保护升级及从《中国药典》除名,是近两年来与穿山甲有关的舆论呼吁最重要的诉求,如今已然成为现实。于穿山甲(或许还有蝙蝠)而言,这诚然是“幸事”,但我们总不应该“感谢”疫情,或者说,不应该将自身置于需要“感谢”疫情的境地。
然而,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疫情,无论是穿山甲的保护升级还是马兜铃除名,恐怕今天都不见得能实现。果真如此,人们就陷入不得不“感谢”疫情的境地,因为既有机制安排未能靠自身的理性因素、自身的检讨、外界督促达致这一步,而只能靠更为强烈的疫情带来的舆论冲击毕其功于一役。这个结果,是被动实现的。
被动的结果也足以令人振奋。但振奋之余,不能不想到,一件大好事,正确的事,呼吁多年的事,此前为什么做不到,做不到的障碍有哪些,以后类似的做法,是否可以不再被一些本来可以翻越的障碍阻挡。亡羊补牢,自是永远犹未为晚,但既要知道错从何来,更要“不贰过”。
不被动,就要主动,不仅自发,更要自觉。所谓自觉,就是作为基于人类理性建立的一个体系,不仅能自圆其说,更要有能力积极接受新的文明因素,以文明的尺度约束、修正、优化与升级。
现代医学早期发展阶段,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候。需要做的,一要从善如流,一要自查自纠。后者,循证医学中无数案例可以证明。前者,一个非常明显的例子是对待实验动物。医学曾经有些不择手段,如果将治病救人看作惟一重要的目的的话。但随着全社会文明程度的提升,动物福利、动物权利等观念及实践,也都逐渐进入业内,有些实验被禁止,实验不能成为虐待,包括在活动物体提取制药原料。这些,不是医学本身的首要原则,但医学体系既然基于理性建立,很难想象对现代文明的伦理成果会是抗拒的态度。
当年沸沸扬扬的“活熊取胆”风波,一度有些企业或行业协会,将批评指为“西方某些基金的阴谋”。这件事当然有争议,但在公众舆论争议、讨论的过程中,中国社会的生态文明意识是在增进的。
今天,从多年不动的野生动物禁食令得以大幅度推进可以看出,无论是管理部门的意志,还是民间的意识,与本世纪初相比,都已经有了极大的提升,不再是简单的“怜惜生灵”,更有现代社会生命伦理的影响。
在官方文件中,一直强调,《中国药典》要“主导中医药国际标准制定”“主导中药质量控制的国际话语权”。但只有这些是不够的。归根到底,一个官方扶持的医药体系,往大了说,是必须“以人民为中心”,往小了说,是要“以人为本”。
除名穿山甲,照顾民众生态保护的心意,是“以人民为中心”;除名“夜明砂”,照顾民众对生态安全的顾虑,是“以人民为中心”;那么,除名马兜铃这个“臭名昭著”多年,在多数国家受到“围剿”的“有毒药材”,降低潜在甚至是早已证实的对患者的危害,当然更是“以人民为中心”。
前二者是“从善如流”,后一个是“自查自纠”。从善如流是高标准,自查自纠是基本要求。
“以人民为中心”,自然不应该是一时一事的姿态。那么,如何做到在没有突发的疫情,或没有发生重大医疗事故的前提下,保证《中国药典》日后的修订,仍有充分可靠的流程,去伪存真,能首先站在人民群众生命安全和健康的大立场,而不是站在某个行业甚至个别企业私利的小立场,就是必须回答的问题。
将讨论过程、决策依据公开,是答案之一。
《中国药典》以往的修订,拿掉了哪些,为什么拿掉,总体上,相关信息在大众媒体,是表达不充分甚至讳莫如深的。为什么穿山甲可以除名,而其他保护野生动植物来源的药材(不一定是一级)就不可以除名;同样,马兜铃被拿掉的依据是什么,其他那些具有明确肝肾毒性的中药材,是否也会参照执行,如果不能参照执行,原因是什么;如果参照执行,是否会有一个明确标准的时间表……这些公众关切甚至关系到人民生命安全的问题,恐怕不能仅仅由狭义业内的专家讨论决定,而应该有某种类似听证会的机制保证其公开与透明。
穿山甲的保护级别即便没有从国家二级升为一级,对它的保护工作也一直没有停止,“升级”对它的保护效果只是度的增益。多年以来,即便是《野生动物保护法》,也不能对进入《中国药典》的野生生物药材进行有效规范、监督,提保护级别易,介入药典难。就此而言,穿山甲从《中国药典》除名,意义甚至远远超过了其保护级别从国家二级提升为一级。
不过,与之相比,我更在意马兜铃、天仙藤从药典中剔除,它们受到的关注远远不如穿山甲这样的明星物种,但与每个普通人的生活却近得多,影响也深切得多。《中国药典》中涉及重点保护野生动物的药材总体上并不算太多,但像马兜铃这样的具有毒性的药材却还不少。它们的命运,或者说被它们影响的普通患者的命运,将取决于穿山甲的一次非典型冲击,可否带来一波药典修订流程透明化的浪潮。
责任编辑:朱学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