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独家调查|“天地和”家装局中局
对于今年以来全国多地“天地和”系家装公司的关店、跑路，该公司的幕后控制者们似乎早已预料。从2018年下半年起，全国数十家以“天地和”命名的家装公司频繁进行着法人代表、高管及股权的变更，其创始团队大面积退出“董监高”序列。
2019年1月起，浙江宁波、杭州等地率先曝出“天地和”资金链断裂、跑路的消息，随后，苏州、重庆、成都、青岛等多地的“天地和”系家装公司纷纷步入后尘，到了七月，这波“天地和”系的跑路潮蔓延到了北京。
↑北京朝阳区的天地和家装北京豪装工厂店，原有的招牌已更换为“誉百年家智造体验中心”
近日，红星新闻记者从北京“天地和”内部人士处了解到，仅在北京一地，维权登记的业主就有1400户左右，业主与该公司签订装修合同并交首付款额从几万元到几十万元不等，光是未开工的就有600余户。
根据扬子晚报此前报道，苏州“天地和”不开工、不退款情况涉及业主281家，涉及金额高达2000多万元；而多家家居网站曝出，重庆“天地和”跑路，涉及超过一千户，金额过亿元。
5年间全国开设43家门店
2018下半年密集股权变更
凭借“远离家装陷阱”“一站式、工厂价、豪装、全包”“不满意就砸掉”等宣传语，以及媒体上大量投放的“霸屏式”广告，“天地和”系家装公司自2012年在武汉创建首家门店起的短短五年间，实现了在全国34个城市开设43家公司及门店的业绩，一时门庭若市，风光无限。
曾有媒体用“万人空巷的奇景”报道成都天地和豪装工厂店2016年开业时的场面。当时的新闻写道，“开业现场人山人海、人声鼎沸，到处都是咨询、签单业主，接待的工作人员忙得满头大汗。”
↑北京朝阳区的天地和家装北京豪装工厂店门前的宣传板
2017年，天地和家装豪装工厂店第34家超级旗舰店在山东潍坊开业，山东当地主流媒体（大众网）报道称，开业当天，（时任）天地和家装总裁仲伟在现场做出“贵一万补一万，贵十万补十万，不满意砸掉”的郑重承诺。
按照其对外宣传，“天地和”是一个在全国有40多家分公司的家装集团。由于天地和官网目前已无法访问，红星新闻记者在第三方网站上留存的天地和家装集团招聘信息页上看到，其称在全国拥有员工近2万人，品牌价值突破30亿。经集团董事会深思熟虑，成立于2017年3月的北京天地和豪装饰设计有限公司被批为全国的总部。
然而，让人颇感到意外的是，这40多家公司看似相互关联，实则各自独立。红星新闻记者查询发现，在其宣传中，置于众多分公司之上的“天地和家装集团”或“天地和集团”，在工商企业信息系统中并未登记。此外，通过查询企业工商信息显示，这40余家以“天地和”命名的装饰公司背后，相当部分比例与常春明、仲伟、文力、贺勇、张志强几个名字相关联。
红星新闻记者还发现，从2018年5月起，全国多地“天地和”系公司进行着频繁的股权、人事甚至注册地的变更。如北京“天地和”，于2018年5月4日变更投资人，股东序列排名第二、三位的文力、贺勇退出，原有的6位投资人剩下了4位。
到了2018年10月，北京“天地和”的股东再次发生变更。排名第一位的常春明、第四位的周建成退出，新增张志强为股东。
同年12月，公司法人代表由仲伟变更为张志强，此外，原由仲伟担任的执行董事、经理一职，也由张志强接任。
在2018年10月-12月期间，张志强密集接任了舟山天地和装饰设计有限公司，广州天地和智能装饰设计有限公司等6家公司的股东，以及四川天地和装饰设计有限公司、湖北天地和装饰设计有限公司等8家公司的高管，及石家庄天地和豪装饰工程有限公司的法人代表。
内部人士
“天地和”没总部就是个大个体户
据知情人士透露，在“天地和”系内部，通常由时任天地和家装集团董事、总裁仲伟来露面，他甚至还出现在银屏上，为天地和代言。
而天地和更多的实际控制权，则在常春明手中。在“天地和”内部，常春明被称为常总，他还有一个更为身边人熟知的名字——常强。网上对于他的报道非常少见，仅见的一篇为2018年4月17发布于陕西省西咸新区开发建设管理委员会官网上。
该报道称，2018年4月17日上午，天地和集团董事长常强一行来秦汉新城考察。此外，常强还高度评价了秦汉新城的发展定位、投资环境以及基础设施建设，表示天地和集团将整合现有业务，打造集总部办公、研发、培训、展示展销和数据中心为一体的总部基地项目，期待就该项目尽快与秦汉新城展开合作。
通过天眼查显示，常春明目前仍然对23家公司拥有实际控制权，担任31家公司的高管，担任法人数为0，集中在建筑装饰和其他建筑业行业。2018年3月-2019年6月间，他密集退出了包括湖南、四川、重庆“天地和”系家装公司在内的18家公司的股东序列。
业内人士告诉红星新闻，“天地和”系公司经过法人代表、高管及股权的一轮轮变更，让各家公司已不存在法律上的关系。
而为何“天地和家装集团”未在工商登记注册？处理北京地区“天地和”善后事宜的北京“天地和”公司的总裁助理李宾表示，天地和没有总部，就是一个大的个体户。
“第一家店干了以后挣钱了，几个合伙人就疯狂的开店，在五年的时间里开了40多家。不但自己开店，还自己建厂。”李宾说。
砸广告“攻城拔寨”
冒充地产企业客服进行营销
红星新闻记者了解到，在宣传上不惜重金，舍得砸钱投放广告成为了天地和近年来“攻城拔寨”，屡试不爽的手段。采访过程中，几乎所有消费者都表示自己看了广告才选择“天地和”，其中又有中老年顾客居多。
74岁的北京居民李萍（化名）告诉红星新闻，她家属于老旧小区，想重新装修。去年电视台每晚八点连续几个月播放天地和的广告，179800元全包，无增项拎包入住，“我觉得广告说得不错，它那儿装修挺豪华的，还可以做成样板间。”
2018年12月27日，李萍来到位于北京市朝阳区青年路12号的天地和家装北京豪装工厂店进行参观。“参观完了我觉得不错”，当天，李萍与就跟天地和签署了合同，并交纳了25000元的首期付款。在她决定选择“天地和”前，并未去过其他家装公司进行比较。
像李萍这样未经比较，一头“扎入”天地和的不在少数，业主彭女士告诉红星新闻，自己岁数大了，一是没时间精力去比较，二是对外面好多小装修公司信不着，“从电视上一看（天地和）说得这么好，就选这了。”
北京朝阳区的天地和家装北京豪装工厂店，现改名为“誉百年家智造体验中心”
红星新闻记者实地探访发现，天地和北京店地处东四环与五环之间，周边相对独立，没有其他装修公司可供消费者选择比较。
除北京外，全国多地的有线电视、公交移动电视、公交站牌广告栏，天地和都曾投以巨资。重庆的周女士告诉红星新闻，前两年坐公交时，经常能看到车载电视上播天地和的广告，“都快霸屏了。”
此前，宁波市建筑装饰行业协会相关负责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透露，从他们掌握的情况看，天地和的广告投入在宁波整个装修界是最大的，数额惊人。
此外，有业主在北京“天地和”办公现场发现了一张写有“重点”和话术的A4纸，其中话术中写着，我这边是XX（此处为某知名房企名称）客服人员，今天给你打电话主要想了解您房子装修这块最近看的怎么样？北京天地和装修公司针对咱XX（此处为某知名房企名称）的装修业主征集样板房，如果咱家还没找好公司可以考虑一下。
而这张纸还重点写着：以 XX（此处为某知名房企名称）客服人员身份去打。切记不要突显我们是天地和的。半价装修，市面上一半的价格，到店就送价值998元的精美刀具一套。
称因管理不善
单子太多“撑死的”
近两年，虽然有关天地和家装的投诉时有发生，但大量的广告投入，依然能给天地和带来源源不断的客流。一位天地和北京店的设计师告诉红星新闻，之前公司的业务一直不错，直到今年7月份，“公司突然一下子不行了。”
然而，在这位设计师眼里，公司并非没有异常。她告诉红星新闻记者，今年起，她时常能看到有业主到公司，还有外地的工长跑到公司要钱。“一个半个的业主去闹，上边的人给我们培训就是说很正常，但是集体的去闹，还有外地的供应商，工长去要钱，我们就觉得公司不对劲了。”
一位黄姓工长告诉红星新闻，他2017年开始给天地和干活起，就发现了公司给钱有点不痛快，到了2018年下半年，工程款结账周期越来越长，至2019年过年时，天地和与他还有13户的将近20万的工程款没有结清。
“他们一次打几千块钱，你还得必须给他干这，他才能给你打钱，你要不干，就没有钱，现在我们就这样被他套进去了。”黄姓工长说。
该工长表示，目前在北京，像他这种情况的工长保守说有80多人，欠款估计有两千多万。而天地和所欠供应商的钱更多，据他估计，仅北京一地就有三四千万元。
然而，不缺客源的天地和，为何竟致这步田地？对此，天地和北京公司总裁助理李宾表示，确实是资金链断了。“房租、人工、水电、广告等运营成本太高，就断了。北京在赚钱，别的市场有亏钱的。”
早在今年1月8日，疑似资金链断裂的浙江天地和就已经发出一纸通知，表示“所有工地年底停工，年后3月开工，造成延期的按照合同进行赔偿”等，通知中，将停工延期原因归结为“2018年年底开始，受大环境影响，管理不善，工厂延期”
“没有说哪个公司因为单子太多倒闭了是吧？我们公司就是。”李宾说。但究其原因，李宾认为是管理不到位，“这个行业没有高端人才，没有说谁家孩子从英国留学回来进了装修公司的。”
股东曾想更名平稳过渡
但未成功
近日，红星新闻记者来到位于北京朝阳区的天地和家装北京豪装工厂店，原有的招牌已更换为“誉百年家智造体验中心”。大厅内，桌椅散乱，不时有与天地和签约的业主前来咨询、登记。有一些业主刚刚听说天地和跑路的消息，便匆匆赶来。对于天地和为何更名为誉百年，更是不解。
北京朝阳区的天地和家装北京豪装工厂店，现场桌椅散乱
对于天地和的更名，李宾表示，应该是股东拿出钱来想重新做一个品牌，然后平稳地把北京天地和过渡到誉百年，但其他市场其实也已经出事了，未能实现平稳过渡。
红星新闻记者搜索发现，在北京天地和出现危机之前，重庆、天津、南京、镇江、长沙等全国各地的天地和都曾出现问题，改名成了一大默契。
据湖南日报社“新湖南”2019年1月16日报道，原本在开福区湘江中路金色屋顶大厦的长沙天地和门店招牌已更换为“聚客装饰长沙工厂店”，同城雨花区树木岭圭塘路206号的一家天地和装饰招牌也更换为“豪装天下智慧装修体验中心”；2019年3月22日，一位名叫“zjkdysll”的网友在“梦溪论坛”上贴图称，“天地和已改名大帅家装，大家不要再受骗”，从网友发布的照片中可以看到，新的公司名称为大帅家装镇江豪装工厂店；2019年5月4日，一位名叫“圆圆”的网友在百度“天地和吧”中称，南京天地和的招牌已更换为铭望整装工厂店。
2019年6月20日，据北京晚报报道，位于天津市咸阳北路48号银泰大厦一层的天地和豪装工厂店已经停止营业，天地和办公所在地的出租方天津市银泰投资集团有限公司于6月7日贴出一则《通知》称，原“天津天地和装饰设计有限公司”现已更名为“天津祥荣装饰设计有限公司”，经过银泰公司多次催缴，仍未缴齐包括房屋租金、制冷费、水电费、垃圾清运费等相关费用。
涉嫌合同诈骗
实际控制人已被立案侦查
8月14日，浙江杭州拱墅区公安分局发布通报：2019年7月12日，拱墅公安分局依法对常某某等人（常某某为浙江天地和装饰设计有限公司实际控制人）涉嫌合同诈骗立案侦查。目前，案件的侦办工作正在依法开展中，公安机关将依法办案，并依照法律程序适时公布案件进展。红星新闻记者向拱墅公安核实，常某某即为常春明。
对于“天地和”系家装公司跑路事件，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教授刘俊海表示，希望该公司负责人勇于面对，及时足额退钱。他提示消费者拿起法律武器，如果该公司存在明知道无法正常经营的情况下，仍然千方百计诱骗消费者缴纳钱款，则涉嫌欺诈。
北京国舜律师事务所主任律师林小健表示，“天地合”装饰公司的做法严重的违反了诚实守信的商业规则，如果天地合明知道自己无法履行合同或者根本就不想履行合同，仍肆意收取客户支付的装修首付款，那么该行为涉嫌合同诈骗。如果因为经营问题，导致合同无法履行，那么需要承担相应的违约责任，如经营困难或资不抵债，可以进行清算或申请破产。既不清算也不申请破产，也不理会消费者，工商管理部门可以依法将其列入经营异常目录，严重者，可以申请法院将其列入失信人名单。
林小健建议，一部分消费者先行到法院起诉，进行查封保全；一部分消费者坚持到公安部门争取刑事立案。“两者同步进行，有利于促进问题的解决。”
红星新闻记者张炎良北京摄影报道
责任编辑：赵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