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一个虚假招生事件引发的“校名三人转”悬案：读了3年的学生追问“我学的啥专业、来自哪个学院”
来源：每日经济新闻
“我在南京应用技术学校学了3年的护理专业，但学籍上写的却是家政服务。我们每年交1万多元的学费，学的却是一个‘假专业’。”
4月28日，南京应用技术学校2016级护理系专业学生张欣（化名）焦虑地向《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表示。
近日，南京应用技术学校被指虚假招生一事，引发社会广泛关注。记者在调查过程中发现，该校部分学生所说的“假专业”，实际上是指学校并不具备开设护理专业的资质，但当年该校发出的录取通知书上，录取专业显示的却是“护理”。
更加离奇的是，据张欣描述，直到今年4月23日，南京应用技术学校2016级护理系的学生才被校方告知，学校不具备颁发大专学历的资质，留在原校只能拿到中专学历。
学了3年护理课却发现学校原来不能开设护理专业，当初宣称可以获得大专学历的承诺如今又无法兑现。这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问题？要想获得预期中的大专学历，为何要拿另一家学院的文凭？而官方回应中牵扯出的第三家教育机构又是怎么一回事？
为了弄清这一系列谜团，《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展开了调查。
学历疑云：对口单招考试引出“学校二人转”
4月27日，南京市公安局江宁分局通报称，2019年4月下旬，南京应用技术学校部分学生及家长因学籍及专业变更问题与学校发生矛盾，区政府正协调相关职能部门对学生及家长提出的诉求进行研究，开展对话，商讨解决办法，并初步获得了学生及家长理解。
然而在这一事件背后，却牵扯出一个跨度长达3年的学校招生遗留问题。学校招生简章上写的是5年制大专，实际却变成了对口单招。原本的“3+2模式”在运作过程中出现了问题。
针对此事，4月29日，《每日经济新闻》记者拨打南京应用技术学校官网上显示的电话，但电话数次拨通后均被对方挂断。
随后，记者通过该校学生获得了校学工处负责人的联系方式，这位许姓负责人拒绝接受记者采访。随后，该负责人在给记者发来的短信上称：“在有合法合规手续的前提下，我们可以接受来校正面采访，其他无法确定是否合法合规途径概不接受。对于歪曲事实及指向性报道，学校保留法律维权的权利。”
记者随即再给这位负责人发短信，请对方告知传真号以便发采访公函，不过截至记者发稿时止，未能再收到对方的进一步回复。
南京应用技术学校助产专业2016级学生王芳（化名）接受《每日经济新闻》记者采访时表示，在其初中即将毕业阶段，南京应用技术学校的招生老师进入她所在的初中进行招生宣传。招生老师在宣讲时明确表示，南京应用技术学校是一所具有大专学历授予资质的全日制学校，录取分数线比普通高中要低一些。
“当时，招生老师告诉我们，学校有护理、助产等热门专业，而且负责为学生分配就业，就业单位以江苏省内各大医院为主。我们都觉得这个学校挺好的，就报名了。”王芳告诉记者。
此外，《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在南京应用技术学校官方微博上看到，一篇发布日期为2017年6月27日的文字微博显示：“南京应用技术学校，省重点学校，孩子若不能确保上高中，请提前选择5年制大专做备选。学校开设航空、护理、幼师、城铁、影视、金融、软件、汽车装饰等高端专业。”
南京应用技术学校给学生发的录取通知书（由该校学生提供）
事实果真如此吗？4月29日，南京应用技术学校2016级护理专业学生李萌（化名）向《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表示，当初学校向学生发放的录取通知书填写的专业是“护理”，招生简章上介绍的也是“5年制护理大专”。不过到今年4月23日，校方通知要参加对口单招考试考入应天职业技术学院，才能获得大专文凭。如果不考，继续在南京应用技术学校上学，只能获得中专学历，今后需自己参加高考或对口单招。
21世纪教育研究院副院长熊丙奇接受《每日经济新闻》记者采访时表示，5年制大专的学生毕业以后，应该是可以直接拿到大专学历文凭的。但南京应用技术学校可能属于“3+2一贯制”模式，也就是3年中专、2年大专。“关键是，‘3+2’模式如果获得教育部门的审批，那就没问题。如果没有获得教育部门审批，按照国家规定，学生3年之后就要参加高职单招考试。”熊丙奇表示，假如本来学生是不用考的，现在又要考了，那么就容易和学校之间产生矛盾。
专业迷踪：备案学籍与所学专业不相符
根据学校官网，南京应用技术学校创办于2003年，是经江苏省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厅批准设立的一所具有全日制职业技术学历教育资质的应用型技术学校，隶属于南京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管理。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在该校官网的招生简章上看到，学校2017年共开设了供用电技术、电子商务、计算机网络应用、铁路客运服务、汽车装饰与美容、航空服务、建筑工程管理、幼儿教育、金融会计等专业。其中，特色专业包括电力工程和汽车装饰与美容。
从学校官网公布的招生简章来看，南京应用技术学校并没有设立护理、助产专业。但记者调查采访的多名该校2016级护理系专业学生却表示，自2016年进入该校之后，已经学习了3年的护理、助产等相关专业课程，当年收到的南京应用技术学校录取通知书上，录取专业显示的也是护理。
记者随后联系了南京应用技术学校护理系助产专业班主任佟老师（化名）和护理系助产专业老师樊老师（化名）。她们均向记者表示，学校是设立了护理专业的，也开设了护理助产专业课程。
然而蹊跷的是，包括张欣、王芳等在内的该校多名学生，在学习了3年的护理课程之后，却发现，自己在中国高等教育学生信息网备案的学籍信息却显示，实际所学专业为家政服务。
高教学生信息网查询到的个人学籍截图
4月29日，张欣向《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出示了一张在中国高等教育学生信息网查询到的个人学籍截图，截图内容显示，院校名称为南京市应用技术学院；专业为家政服务；专业等级为中级；院校类别为技工学校。
同样，记者采访的另外几位该校护理和助产专业的2016级学生均给出了相似的回复，在学信网上查询到的个人学籍，专业和学校类型与录取通知书以及招生老师所宣讲的内容并不相符。
除了学籍信息有变以外，2016级护理专业的学制同样也出现了变化。王芳介绍，入学时被告知，南京应用技术学校学制为5年，其中前3年主要为普通高中文化课程，后两年为专业课程，学分修满即可顺利毕业，并拿到相应的大专学历。
“可是在入学之后，学校通知我们，学制改为了‘3+3模式’，总计6年时间，也就是需要花3年时间来进行专业课程学习。学校也没有给出合理的解释。”王芳说。
熊丙奇向《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表示，国家推进现代教育体系改革以来，在全国多个省份确实出现了许多“3+3分段大专班”、“3+2一贯制”以及“3+4中本贯通”等创新模式。
“但我想强调的是，无论是5年制大专，还是其他模式，是要纳入招生计划当中的。在当年的招生计划当中，南京应用技术学校有护理专业的5年制大专班，它才能进行招生，学生才能填报志愿。招生计划不是由哪个学校制定的，而是教育部门制定的。”熊丙奇说。
再生变故：官方回应竟牵出第三家机构
4月29日，在“南京应用技术学校虚假招生事件”曝光48小时之后，江苏相关主管部门作出了回应。除了南京应用技术学校和应天职业技术学院以外，一所名为“南京东方文理专修学院”的培训机构也首次进入公众视野，并卷入了事件的“漩涡”当中。
4月29日当天，南京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通过官方微博回应表示，此事系南京东方文理专修学院以南京应用技术学校名义，采取不实宣传、随意承诺的方式，并以“零门槛入学”，实际招收家政服务（护工方向）专业学生。
经查，南京应用技术学校于2015年租用南京东方文理专修学院校舍办学，在未报有关部门同意和奋案的情况下，与南京东方文理专修学院签订了合作办学协议。2016年，南京东方文理专修学院以南京应用技术学校名义，采取不实宣传、随意承诺的方式（包括承诺护理专业大专文凭、护士资格证、包分配等），并以“零门槛入学”（即不论中考分数多少），实际招收家政服务（护工方向）专业学生。
2018年5月，应天职业技术学院经江苏省教育厅批准进入该校园办学。据核实，南京东方文理专修学院负责人同时也兼任应天职业技术学院党委负责人，并负责其招收的学生管理。现由于无法兑现招生承诺，引发学生及家长强烈不满，进而导致此次事件发生。
记者随后试图登录南京东方文理专修学院的官网，但页面已经无法显示。
记者通过地图搜索软件发现，南京东方文理专修学院、南京应用技术学校、应天职业技术学院三所院校均为同一个地址——江苏省南京市江宁区将军大道666-6号。
熊丙奇认为，即使南京东方文理专修学院以南京应用技术学校名义进行招生，在中考招生中，南京应用技术学校仍然是行为主体。因此为什么南京东方文理专修学院的虚假宣传能够绕过教育部门的监管，就是一个值得重视的问题。
记者通过梳理发现，南京东方文理专修学院和南京应用技术学校均由当地人社部门管理。而应天职业技术学校则由当地教育部门管理。南京应用技术学校和应天职业技术学院的合作模式涉及技工学校和高职院校“3+2”的贯通。
最新进展：校方出台协议赔偿方案
4月29日，南京应用技术学校方面针对“大专变中专”的情况首次给出正面回应。据人民网江苏频道报道，南京应用技术学校副校长赵晓金为学生提供了4套解决方案。
协议书由南京应用技术学校学生提供
赵晓金表示，这批学生共涉及446人，学校为他们提供了4种分流方案：一是转入应天学院老年服务与管理和幼儿发展与健康管理这两个全日制普通大专之一；二是转入应天学院其他专业的全日制普通大专；三是江苏籍学生可以参加明年的对口单招考试，考取护理专业全日制普通大专；四是选择护理中专加成教本科。
赵晓金还表示，虽然提供了4种分流方案，但更多的班主任仍强制要求学生报名注册应天学院的大专学籍。他承认，在与学生沟通分流方案时，班主任的做法欠妥，态度存在问题。
4月30日，《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还独家拿到了由该校学生提供的《协议书》。学生提供的4份《协议书》内容并不完全相同，与赵晓金所说的4套方案有吻合的地方。
4份协议书的甲方均为南京应用技术学院，第一段都提到，为解决乙方的大专相关学历问题，明确甲乙双方的权利和责任，经甲乙双方平等协商达成协议。
在第一份《协议书》中的第二条提到，甲方确保乙方可以报名参加2020年春季护理普通大专的对口单招考试，入学通过率90%以上。考试通过后可获得全日制普通大专护理专业学籍，学分修满可取得相关院校全日制普通大专毕业证书。
而在另一份《协议书》中，第一条规定，甲方确保乙方可获得护理中专毕业证书，并为乙方报名成教本科。第二条指出，乙方报名成教本科后，成绩合格，符合毕业条件，可取得国家承认的成教本科毕业证书。第三条还提到，乙方在大专毕业后，甲方依然负责安排实习就业（不收取费用）。
另外其他两份《协议书》也都提到组织学生注册入学，填报大专相关专业。其中一份《协议书》还提到，甲方组织乙方填报相关院校幼儿园发展与健康管理、老年服务与管理专业，甲方确保录取并在教学计划中增加护理相关课程。
不过在校方的4套解决方案出台以后，部分学生表示并不认可，还有学生提出打算直接退学。对此，学校方面又拿出了新的赔偿方案，提出学生如果选择填报其他公办（或民办）高职院校乃至退学，校方将一次性拿出金额不等的补助。
不过有该校学生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目前学校最新的协议赔偿方案只针对护理系护理专业的学生，目前了解的情况是助产专业不在赔偿范围中。
（封面图片来源：摄图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