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花事系列
说起千年岭南花事,肯定不能绕过芳村花地。早在宋代,这里就出现了养花专业户;到了清代,这里更有“花田一片光如雪”的美丽景象,众多大花商的生意做遍东南亚;持续了千年的花事盛景,却与一个已经消失了的古港相生相依,今天,我们就来说一说。
采写/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王月华图/fotoe
本栏目由广州日报独家与广州市国家档案馆联合推出,逢周四刊出,敬请关注。
大通古港通南北湿地滩涂变花田
我们以前曾说过,“花地”原名“花埭”,寓意开满鲜花的堤岸。这个极有诗情画意的名字,其实也真实地记录了花地的“成长史”。
港口催生繁华卫星镇
据《芳村文史》所述,古时这里只是一片长满水草的沼泽地,唐代,官方在今花地河河口投巨资设立了大通港,与广州城隔江相望。今天的花地河,在唐代称为大通通津。“大通港”这一名字的来历,是否与它四通八达的位置有关呢?鉴于史料查阅能力的有限,我不敢乱说。不过,当年的“大通通津”是广州通西、北江必经水道的出入口,不管是从外国运抵广州的洋货北上中原,还是从中原运来的商品南下,多数要经过这里,确是史实。
唐代的广州是中国第一外贸大港,北宋年间,全国所收的关税,更有九成出自广州,只要不是战乱,近百万贯的收入是跑不了的。有学者粗略换算了一下,这一数字相当于现在1亿多美金。据史载,南宋初年,广州进口的商品多达两三百种,这些商品多数要经大通港北上,想象一下,这条水道千年前一定舟来舟往,热闹得不得了。
随着大通港的兴起,周边的滩涂荒地渐渐繁华了起来。环绕着这么一个大港口,大家有多少生意可做啊:开饭馆,开民宿,提供文化娱乐(当时称瓦舍勾栏),修堤岸、开河道、搞物流,搞仓储,修船舶……于是,一片沼泽湿地渐渐被打造成了一个繁华的市镇,这便是宋代广州八大卫星镇之一——大通镇,镇外,烟水十里,河涌纵横,一道道堤岸围起的田野里鲜花盛放,“花埭”之名,名副其实。
“花田盛事”持续千多年
不过,问题来了,繁华的大通港固然可以孵化出许多产业链,但不当吃又不当喝的鲜花种植何以成为这些产业链中的明星呢?话说唐宋之间,广州有一个割据一隅的小朝廷——南汉国。南汉国也是以外贸立国,与远近50多个古国都有生意往来,财力雄厚得很。几任国主手头有钱,就在广州城里城外大修皇家园林与佛寺,大通港附近也修了一座古寺,后名为大通寺。大通寺自打建成以后,直到1938年被入侵的日军焚毁,持续千年,香火一直很盛。所谓“借花献花”,拜佛需要大量的鲜花,有需求就有市场。
另外,宋人特别讲究生活品味,连商贾也不例外,大大小小的商铺、饭馆、旅舍、瓦舍勾栏,不摆上几瓶花,挂上几幅山水画,简直没人帮衬,连看店的小娘子,个个都要在头上簪几朵花,以招揽客人,这也是一种商业竞争手段。
旺盛的市场需求催生了许多种花专业户。据史料记载,芳村的鲜花种植业始于宋代,盛于明清。到了清代,这里已是城外最有名的花田,出现了数十个经营花卉生意的园林,其中以留香园、醉观园等八大园林最为著名。各大园林经营的花卉与盆栽不但行销国内,同时还远销海外。这些国际范儿的大花商经营的花卉中西合璧,品种之多,令人叹为观止。话说清代“十三行”时期,不远万里来到广州的英国皇家植物园的科学家,都一定要三番五次游览花地,搜集各种花卉植物的标本。一个外贸大港孵化出持续千年的花卉盛地,还为科学的交流与发展作出大贡献,足可让我们领略“开放”二字的分量吧。
花王
牡丹下南洋中转在广州
国人多讲究花开富贵,对富贵花之牡丹的偏爱长盛不衰,注重好意头的广州人也不例外,这股风气同时也盛行于华侨汇聚的东南亚一带。在这里顺便说一句,广东人下南洋,可不是这一两百年才有的事,而是早在三国时期就有端倪。这段插曲,我们以后有机会细说。如今且说回牡丹,它本是“北方佳人”,但花地人就有本事让它在南国盛放。
据《芳村文史》所述,清末,八大园林鼎盛时期,每年一到十月,来自山东菏泽县的花农,就将牡丹花苗细心包扎好,从码头登船,入运河,经长江、过赣水,入北江,一路南下,直抵广州。这些花农有个外号,叫做“牡丹客”。“牡丹客”在花埭各大园林入住后,一应开销全由园主负责。他们只需专心栽培牡丹花苗,确保其在春节前“花开富贵”。盛放的牡丹,只有一小部分留在广州销售,大部分又被装上船,销往香港或转口东南亚。销售所得则由双方按合同分成,其间还有一些复杂的金融安排,我们这里不必细说。
据说,常年南下花地的“牡丹客”少说也有几十人,多时更有数百人,他们返乡时,又会购买花地的香花或花苗,带回北方栽培。一条覆盖南北的鲜花产业链,就使得南北花卉各自在异乡盛放。
花局
花商办花展仪式好讲究
据史料记载,芳村花地各大名园的另一大收入来源就是办花展——当时叫做摆花局。每逢节庆,广州城里城外大大小小的庙堂,都要摆一场花局,以形形色色的时令鲜花拜神娱人,增添节庆日的喜庆气氛。这些花局多由花地的各大名园操办,它们连花木带家私一应俱全。
与现在的花展不同的是,当年花地名园办“花展”,是有一定之规的。花局一般要摆成一个“金”字,“金”字顶上是一株“将军树”,这“将军树”打扮起来可不简单,先得用石榴勒树,再用铁丝托架,摆出将军的造型,并身披盔甲战袍;金字中间则摆上梅兰竹菊“四君子”以及一些名贵的盆栽,花局入口处还要摆上张飞与赵云的树像,这样才够威风。
说实话,你我这样的现代都市青年未必会觉得这样的“花局”有多美,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审美眼光。再说,那时广州人摆花局,一来为赏花,二来为了图个花开富贵的好意头,只要寓意吉祥,就愿意一掷千金。据《芳村文史》记述,一株银杏古树,押金就达上千银圆,故而当年各地庙堂与名园签约办花展,还需要银铺做保,可见也是大生意,人人轻慢不得。
(注:本文参考了《芳村文史》《宋代广州城市景观研究》等资料。)
古卷上的花埭
“花木甚繁,广州卖花处也,余自以为无花不识,至此识十之六七。”——清·沈复
“黄木湾深粉蝶飞,白鹅潭涨锦鲤肥。今朝正好游花埭,玫瑰花开夹紫薇。”——清·李欢浦
“看月谁人得月多,湾船齐唱浪花歌。花田一片光如雪,照见卖花人过河。”——清·何梦瑶
“大通烟雨写模糊,明月罗浮问有无。索得林家姝一笑,依稀风味似西湖。”——清·梁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