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津云追踪]张家口爆炸事故中的3名失联人员……
来源：津云
津云新闻记者 顾明君 发自张家口
11月28日零时41分，位于张家口市桥东区大仓盖镇的河北盛华化工有限公司附近发生爆炸起火事故，截至目前，事故遇难者人数已攀升至23人，另有22人在此次事故中受伤，分别在张家口当地和北京接受救治。对于死者家属来说，亲人的猝然离世令他们无比悲痛，对于伤者家属来说，他们现在最关心亲人的救治情况，担心是否会留下后遗症。然而，在这起事故中，还有一些家属仍在煎熬中等待着，他们的亲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至今处于失联状态。距离盛华公司不足一公里的向家营村里就有3个人至今下落不明，分别是38岁的牛天晖和18岁的双胞胎兄弟祁小云和祁小雯。
失联双胞胎
聚餐回家路上突遇爆炸
11月27日晚，老祁的儿子和其他亲戚去张家口聚会，聚会结束后，儿子给母亲打了电话，告诉母亲他们已经返程。当天聚会一共开了两辆车，兄弟俩开的是一辆黄色的奇瑞QQ，据家人回忆，弟弟小云开车，哥哥小雯坐副驾，后排坐着他们的两个表姐，一个表姐夫和外甥女的女儿。第一辆车行驶到距离盛华公司约3公里的翡翠小镇已到达目的地，小云开着车继续向前，他们要回向家营村，盛华公司门口的那条路是他们的必经之路，正常情况下，他们再开10来分钟就能到家了。
就在小云的车向前开出不久后，盛华公司的方向突然发生了爆炸，还在小区门口的亲戚们第一反应是担心小云驶入了爆炸范围，他们立即拨通了老祁的电话。
爆炸发生时老祁已经睡了，巨大的响声将他震醒，从窗口他看到火光映红了天空，他没想到这场爆炸会与他有关联，但很快，他就接到了亲戚们的电话。“他们问我儿子们回来没有，我说没有。”挂断亲戚的电话，老祁开始给儿子打电话，但手机一直关机，老祁慌了，赶紧奔向现场。
视频截图里的这辆黄色QQ就是失联双胞胎的车
亲戚们挂了电话后率先赶到现场，并在盛华公司正门外的路面上看到了那辆熟悉的奇瑞QQ，车已经烧成了空架子。“当时消防、救护车都没到，我们就开始找车里的人，在车子约十米外的地方找到了后排的3个大人和1个小孩，其中我姐还把孩子抱在怀里，但是很奇怪，驾驶座和副驾驶没有人，驾驶座上有一部小云烧焦的苹果手机，副驾驶座上什么都没有。”双胞胎的一位表姐说。
老祁和老伴赶到现场时，消防人员已经到达，并拉起了警戒线，不再允许家属进入。“我们到现场时还在炸，消防车都不敢靠前，等到爆炸结束了消防才进入，也不让我们家属靠前。”双胞胎的母亲牛丽云说，事实上他们当时也很难靠前了，面对冲天的火光，老两口已经瘫软得无法行走。
不能放弃的寻找
坐在后排的4个人伤势都比较严重，一位表姐和小孩被送去北京救治，另两人被送入张家口市第一医院的ICU。“家里看过的亲戚说，烧得不成样子了。”双胞胎的表姐说。但下落不明的双胞胎兄弟让一家人最为煎熬，从事发后，祁家人就开始一刻不停地寻找，搜寻范围以那辆被烧成空壳的奇瑞QQ为核心展开。
老祁设想，既然后排的4个人被炸出车子十来米，会不会坐在前排的儿子被炸得更远，盛华公司的前面是一片并不平坦的空地，他担心儿子被炸得飞起，落在了哪个不起眼的沟里，如果仔细找，也许就找到了。
双胞胎父亲老祁
除了在现场寻找，祁家人还挨家医院地跑，询问是否有没有家属的伤员或遗体。“光251医院就去了至少3次，还去了第一医院，但院方说，所有的伤者都已经找到家属了。后来听村民说可能是送去北京了，我们又问了积水潭医院、朝阳医院等几家医院，也都没有。”双胞胎的表姐说。
11月28日，老祁和老伴去采了血，用于DNA比对。
11月29日18点多，祁家人返回向家营村，这一天的寻找依然无果。牛丽云进门就坐在炕上开始哭，心中不详的预感已越来越强烈。老祁坐在老伴身边，眼眶一直是湿的，距离爆炸事故发生过去了40多个小时了，张家口夜里的温度已降到零下十几度，如果儿子真的被炸飞到某个坑里，恐怕也挨不过夜晚的低温了。“过了24个小时希望就不大了。”老祁缓缓地说，但他心里又总是抱着一丝希望，“也许，两个孩子是被谁拉走了。”
双胞胎的表姐告诉津云记者，一天没有确切结果，他们就一天不会放弃寻找，她唯一担心的是，两个弟弟已经在爆炸中化为乌有了。
失联的双胞胎的证件照，蓝色衣服的是祁小雯，黑色衣服的是祁小云
牛丽云翻出两个儿子的证件照，两个孩子出生于2000年，今年18周岁，双胞胎儿子的降临曾给这个家庭带来无穷的欢乐，也给这个并不富裕的家庭带来不小的压力，这对双胞胎是亲戚们一起帮着拉扯起来的。表姐说，两个弟弟很懂事，知道家里条件不好，初中没读完就出去打工了，父母身体不好，他们早早就成了家里的经济支柱，出事前，他们在本村的砖厂打工，每人每月能挣三千多元。今年老祁的大儿子结婚借了不少债，两个弟弟积极地帮家里还债，出门上班前，他们会懂事地帮父亲把玉米收拾好，尽量不让腿脚不好的父亲干体力活。
11月27日晚上聚餐后，大家一起去了KTV，牛丽云的手机里有一段聚会现场的视频，KTV里灯光昏暗，一个清瘦的男孩子正在唱歌，牛丽云红着眼眶举着视频对津云记者说：“你看，我儿子在唱歌。”
失联的丈夫
完好无损的手机
牛天晖于今年8月22日入职了张家口海珀尔新能源科技有限公司，职位是电工，每上12小时休48小时，一个月工资4000多元，虽不算高，但也还够养家，他和妻子小梁在北京打工时相识相恋，结婚12年感情很好，如今育有一个10岁的女儿和一个5岁的儿子，是令人羡慕的四口之家。
11月27日，牛天晖值夜班，要从27日晚8点上到28日早8点。当天他先去过世的姑父家跟着忙了忙白事，吃过饭后回到家，开始给女儿辅导作业。“他的文化比我高，女儿四年级了，我辅导不了了，他可以。”小梁说。
牛天晖给妻子发来的女儿的作业讲解，下面垫着海珀尔的纸
事发前小梁最后一次和丈夫聊微信，交流女儿的作业
给女儿辅导完一张数学卷子，做了英语听写后，牛天晖便开着车去上班了，他需要在19点50分到岗。小梁很后悔那天丈夫出门前，她没有和丈夫好好地说几句话，他们都以为那不过是寻常的一天。晚上8点多，小梁给丈夫发微信，让丈夫帮女儿检查数学作业，丈夫把错误的题标出拍照发回，夫妻俩在微信里简单交流了一下解法，最后的这次交流，持续到27日晚21点30分。
3个多小时后，小梁先是听到一声巨响，然后又是接连几声，但她不知道发生了爆炸，她以为是地震了。“当时窗子哐啷哐啷地响，狗在叫，我想如果继续震我就带着孩子往外跑，但是后来没动静了，我以为没事了，就睡了。”小梁说。
早上5点多，小梁起来给女儿做早饭，无意中看了一眼手机，赫然发现手机里推送的是盛华公司附近发生爆炸的新闻，丈夫上班的海珀尔就在盛华公司附近，她开始给丈夫打电话，打了20多个，都能接通，但无人接听。小梁立即通知住在本村的公公婆婆，一家人急急忙忙赶去海珀尔公司。
早上6点半左右，小梁和家人来到海珀尔，她认出了丈夫停在路边的吉利汽车，已经烧透，丈夫上班的配电室在离厂子大门不远的平房里，小梁从窗口看了看，房子的墙体被熏黑了，玻璃都碎了，天花板塌了，但屋内并没有被烧毁。小梁又开始给丈夫打电话，这一次电话有人接听了，对方告诉她，手机是他捡到的。在厂子的大门口，一位搜救人员把牛天晖的手机还给了小梁，“他没说具体是在哪捡到的，只说是在院里找到的。”小梁说。
牛天晖的手机，完好无损
牛天晖的妻子小梁拿着丈夫的手机
这部手机给了小梁很强的信心，因为手机完好无损，既没有磕碰，也没有被烧坏，她想，既然手机完好，人应该也没事吧。
电工班的夜班通常由两人同值，当天与牛天晖同值的人叫李某华，伤势很轻，另有一人爆炸时也在厂内，同样生还。小梁找到李某华，询问事发时的情况，李某华告诉她，那天牛天晖刚好出去，可能是解手，结果刚出去没有1分钟，爆炸就发生了，他在屋内躲过了一劫，牛天晖却不知去向。
11月28日，小梁去五一路上的汉庭宾馆做了登记，女儿去上学了，工作人员给儿子抽了血，用于DNA比对。
11月29日，家属们被安排到了张家口的奥菲斯宾馆，小梁说，那里给安排房间，给安排就餐，但没有新的消息通报，她越来越不安。
孩子向工作人员要爸爸
孩子们比大人想的敏感得多。
11月28日早上，听说爸爸可能出事了，10岁的女儿饭也不吃，立即出门去找爸爸。“昨天在姑奶家吃饭，吃着吃着孩子突然哭了，她说我就想知道我爸去哪了，说完再也不吃了。进门以后，她看见了爸爸的手机，笑了一下，然后又问我：‘我爸去哪了，是不是死了？’”女儿的话让小梁心如刀割。
28日，小梁还是坚持让女儿去上学了，但是29日，她再也不忍心让女儿去上课了，因为女儿一夜没睡，“28日晚上我没关灯，所有的灯都开着，我看到女儿隔一会就睁开眼睛，孩子睡不着，我也睡不着。早上孩子说头疼，我给她请了假，然后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去了奥菲斯。”小梁说，她没关灯是在等丈夫，她幻想也许丈夫下一秒推门就进来了。
让小梁没有想到的是，在她眼里还不懂事的5岁的儿子，其实也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今天进了宾馆，我儿子突然对着接待的人说：‘我爸呢？我要我爸，我爸是不是炸死了？’”小梁复述完儿子的一番话，全家顿时哭成一团。
坐立难安的父亲
儿媳带着孩子们在宾馆等消息的时候，牛天晖66岁的父亲骑着自行车在村里到处转悠，一会去亲戚家，一会去村里的空地上，自从儿子失联，他吃不进、喝不下、睡不着、坐不住，只有到处转悠，才能稍稍缓解他心里的焦虑。
牛天晖的母亲事发后一直瘫坐在炕上，她已经无法去附近的水泥厂上班了，“吃不下东西，腿软得站不住。”牛天晖的母亲说。
所有人一方面被失联的信息煎熬着，一方面又害怕获得确切的消息，一时安慰自己还有生还的可能，一时又清楚地知道，牛天晖怕是凶多吉少。“不想听到结论，还是有个希望好。”牛天晖的父亲说。
29日15点多，小梁接到了来自海珀尔公司的一通电话，公司告诉她，昨天在院里又找到了一具遇难者遗体，也就是媒体报道的第23具遇难者遗体，小梁的心重重地沉了一下，“他们告诉我的意思，就是让我做好心理准备。”
说着说着，小梁又哭了起来，她努力撑着一线希望，还要继续等待丈夫。
被污染包围的村庄
11月29日晚，天色全黑，津云记者走出向家营村，村子对面的工厂，建筑物上亮着成片的白色灯光。新闻报道说盛华附近有3家化工厂，但村民们说，村子周围有污染的工厂远不只3家。“化工厂有4家，水泥厂有1家，大型砖厂有1家，还有1家专门焚烧医疗垃圾的厂子。那家厂子我们没见挂牌子，是村里有人去打工我们才知道那家厂子是干什么的。有的化工厂你从外面看不知道是不是在生产，但其实里面一直在生产。”向家营村的一位村民告诉津云记者。
在向家营村里就能看到化工厂的烟囱
离向家营村最近的工厂与村口只相隔三四百米，周围还有北甘庄村、梅家营村，向家营村算是小村，只有800多人，北甘庄村要大一些，有一两千人，3个村子与各家化工厂的距离都不超过1公里。
几个村子的村民对这些厂子很不满也很担心，他们觉得，自从这些厂子到来，这里的空气和水源就都受到了污染。“有时这里的空气是消毒水的味道，很刺鼻，我们的车上会落那种颗粒的物质，不知是什么，用水冲不掉，有粘性。”一位向家营村的村民告诉津云记者。
这一次的爆炸让村民们对自己居住的环境更加担忧，他们知道这些庞大的厂房不太可能搬迁，转而希望村子可以被迁走。“如果下一次是那些有毒的气体爆炸了，伤亡会是什么样我们不敢想。”一位村民说。
（文中部分人物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