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事投资20多年,徐传陞早已见惯周期和风浪。
对话丨杨晓磊
编辑丨曹玮钰
徐传陞说,他最近在看一本书,叫《置身事内》。
置身事内,这很贴合他的日常。作为经纬的另一位创始人,徐传陞鲜少抛头露面,笑称把对外的“苦差”交给张颖,经纬成立14年来一直如此。
从2010年重仓移动互联网,到2016年的“科技大转向”,如果你去追溯经纬每一次重大决策,都会发现不少细节指向徐也是“关键先生”。显然,想要真正了解经纬这台“布满飞轮的精密仪器”,徐传陞是不可错过的关键线索。
从事投资20多年,徐传陞早已见惯周期和风浪,在他眼中已没什么事算得上“残酷”,面对种种噪音也只是淡然处之……温和内敛,沉稳耐心,表面上看,这与张颖甚至经纬都很不一样。
随着对话的深入,徐传陞开始透出经纬“那个劲”了——我要听到炮声,战斗力要强,项目要用抢的,每两三年要重新挑战自己,5-7年不突破就会淘汰,外界的看法不值一提……
果然,骨子里还是很“经纬”。
主持人:杨晓磊,投中信息CEO,学习积极分子,投资圈隐形KOL
嘉宾:徐传陞,经纬创投创始人管理合伙人,从业22年仍在一线、有时比张颖还“刚”的投资人
不抢,就没法做了
杨晓磊:经纬之前一篇文章提到,2021年遭受的竞争是历史之最,过去13年从未有过,你也说过(对竞争减弱)没有幻想,哪些因素推动了“历史之最”?
徐传陞:去年的情况是,资本涌入创历史新高,大家抢占沙滩的速度也在增加。其实做投资最好的状态,是花个把月时间跟创始人交流,现在决策压缩到了1-2周,大家确实有点内卷了。
我们的竞争对手主要是头部基金,短兵相接的压迫感很大。经常一碰面“怎么又是你”,然后各自拔刀。
杨晓磊:经纬过去一年新投了多少个项目?
徐传陞:120个。
杨晓磊:我记得前年也过百了。今年轮次分布是怎样的?
徐传陞:大约80%是A轮,20%在B轮,经纬还是A轮为主,聚焦中国市场。我们挺“招财猫”的,85%的项目都在一年到一年半内连续募到后面两轮。
杨晓磊:好几家大基金开始搞早期。VC走得更早,PE凶猛的进,你们怎么应对?
徐传陞:市场足够大,没有任何人可以垄断。我去年有个观点,2020年全中国有七八千家创业公司拿到投资,就算你猛投300家,也只占到市场的1%、2%、3%。
杨晓磊:但大家抢着“掐尖”。
徐传陞:我同意,但明确的讲,第一年没人清楚谁会是前几家,客观上还需要2-3年才能证明是不是好公司。
杨晓磊:经纬现在的人员和资金怎么分配的?外界都知道2010年经纬大转向到移动互联网,现状倒不那么清楚。
徐传陞:现在反过来了,大方向是重仓中国科技创新。具体布局四个方向,新能源产业链、智能制造等前沿科技,医疗健康,数字经济,消费。弹药的分配大概5:3:1:1。投资团队大概45个人,比例和弹药基本一致。
最近几年,我们其实站在了中国重要的转折点上,很多核心逻辑正在明显转变,中国正在重塑全球产业链地位,这个浪潮会带来持续的技术创新红利。
杨晓磊:哪一块是必须抢的?
徐传陞:我们的诉求很简单,不管跟细分比还是综合基金比,要无限靠近最前沿的3-5家,不然战斗力不够。
杨晓磊:所以四个方向都要抢?
徐传陞:是的。
杨晓磊:ticket size多大?
徐传陞:最典型在三四百万美金到三四千万美金,对应两千万到两三亿人民币。理想是最重仓的一次,一共近10亿人民币。
杨晓磊:经纬上一个最大回报的案子应该是陌陌?
徐传陞:不止,理想和小鹏也都不错。这类案子的成长轨迹不像互联网时代那么有“爆棚感”,但助力了整个产业链升级。
杨晓磊:这两个案子对经纬意味着什么?
徐传陞:算是一个重要节点。在理想和小鹏之前,经纬没投过这么“硬”的,投汽车这个事非常“反”经纬。
杨晓磊:给了经纬很大的信心?
徐传陞:没错。我们的预期很高,一直想着怎样再创高峰,很开心经纬在新的风向也可以“逆风而行”,战略和战术正往自己想的路线一步一步发展。
电动车放在全球来看,大家都在同一起跑线上,加上中国本身强大的供应链基础设施和电池产能,很有可能诞生全球领先的车企,理想和小鹏正是中国科技创新大背景下的本土造车新势力。
杨晓磊:还有比理想放更多资金的项目吗?
徐传陞:最多的就是理想,经纬一次性投了一亿多美金。
杨晓磊:我看到一组统计,过去三年的超额回报,过十亿美金的有二十多个,过百亿美金也好几个。期待下一个更大的50亿到100亿美金的回报吗?这种情况在这个时代还会有吗?
徐传陞:很好的问题,但我不知道。50亿到100亿回报的案子其实历史上都很少。第一,市场要出现现象级的高成长性公司,第二基金要持续投入。尤其现在,硬科技历程很长,很难想象在很短时间爆发。
杨晓磊:体验过了移动互联网的爆发回报,现在会“水土不服”吗?
徐传陞:我们的心态,每个时代看每个时代的机遇,不要想投硬科技有互联网平台的效果。我一直觉得十亿美金的机会一直都有,这是所有早期投资人梦寐以求的目标。
杨晓磊:最近有复盘过哪类本来可以做,但是没投的?
徐传陞:张颖也提过这个问题。过去十年我们在电商赛道做的不够好。
杨晓磊:复盘过原因吗?
徐传陞:我一直相信认知,可能是认知不够,或者说对低毛利有抵触。我们有保守的时候,到今天为止,我们对所谓低毛利行业还是一个警惕状态,这三年也没参与过什么社区团购。
杨晓磊:经纬也有保守的时候?
徐传陞:我们还蛮保守的。
杨晓磊:业内都说你们很激进。
徐传陞:我们在方向上激进。
压力在于提高判断
而不是把基金规模搞得更大
杨晓磊:你做第一只基金是什么时候?
徐传陞:第一只基金2000年,3000万美金。
杨晓磊:从业22年了,想过中国VC变成现在这样吗?
徐传陞:肯定没想过。最近跟几个多年同行吃饭还聊,我们都认为中国市场有机会,可没想到会长成一个这么大的市场。
如果翻开历史看美国、欧洲的进程,中国市场做大几乎是必然的。中国有单一货币、单一市场,尤其2001年进入WTO,享受了近20年全球对接的超级红利,这给中国科技发展、先进制造培养好了底层能力,我们“站桩”功夫已经扎得很深了。
杨晓磊:你的历史视角会对投资方向有什么影响吗?
徐传陞:我在这方面比较敏感。2016-2017年外部形势发生变化,我们开始把重心放到把医疗健康、先进制造包括电动车产业。当时经纬已经投了近六年移动互联网,还在说“软件吞噬世界”,但我们依然觉得电动汽车会成为事实。
杨晓磊:所以你对自己的前瞻性是很自信的。
徐传陞:不是我倚老卖老,但如果你拥有20年的投资经验,有一定的前瞻性也很正常。
我2000年入行还是PC时代,看的项目都是什么短信、彩信、彩铃。2008到2010年经纬投的很广,猎头服务、数据托管、电影制作、医疗设备……项目表现都很不错,但也有点迷失,没法总结经纬到底代表什么。
我还记得,我跟左凌烨、万浩基、邵亦波说,移动互联网是个大时代,我们应该更关注的。2010年我们招了五六个产品经理,划时代地把三分之二精力放到移动互联网,之后6年整个互联网爆发得厉害。大家可能觉得陌陌、饿了么这些公司太出彩了,实际我们一直在持续探索。
杨晓磊:经纬有了新的定义吗?
徐传陞:我们内部没有标签化。人们会对基金有固化看法,行业也时褒时贬,这也正常。如果非要打标签,左凌烨有一次总结,我们一直在寻找从边缘到主流的项目,或者说探索能力,这是我们DNA里比较强的地方。
我一直觉得每2-3年就要去挑战自己的核心观点,不要居安于只做某一块。
杨晓磊:都说今年不是美元基金募资的好年份,我最近也见了大一圈人民币,真敢拍胸脯说募资没问题的也就一两家。但不管人民币还是美元基金,大家都在几十亿甚至上百亿的募资,你怎么看募资的快速规模化?
徐传陞:两三年前大家募的都小,募个20亿就能做Pre-IPO。但我理解规模化的核心还是过去人民币LP在整个VC/PE的出资长期偏低,现在正慢慢追上全球的比例。
过去大部分LP愿意投房地产,投刚兑,看着又稳又好。现在国内正在释放一个蛮大的资金池,很多刚兑的钱完成历史使命退出来了,房地产又不会轻易碰了,险资正在打开。这个进程有迹可循,像80年代美国保险公司开始投VC/PE,包括一些主权基金也开始介入了。
我们跟这些LP交流很成熟了,他们非常清楚这势在必行,想赚alpha的钱,VC/PE是重要一块。他们过去投入可能是0,现在如果管个一万亿,就势必要把2%放到VC/PE,这释放了大量的资金。
但客观讲,没有那么多做得好的GP,资金还是会愈发集在头部的10-20家,所以体量都在涨。
经纬不常对外说,我们也不是单一策略,有VC基金和成长基金,前面投Pre A轮,后面投B轮、C轮。
杨晓磊:VC做成长期的收益高吗?方法是统一的吗?
徐传陞:我们骨子里还是偏早期,做成长期不是为了Pre-IPO,那种想要“两年两三倍”的项目在经纬过不了会,我们希望风险稍微大一些,不确定性高一些,5倍、10倍、20倍的潜在倍数。
但是不是每三年都赌得到这样的公司?很难,要碰到大行业变革的机会。所以还事要在既有池塘找出更多能3-5倍的项目,敢在更早一点比如A轮、B轮、C轮初期爆发的时间重仓。
杨晓磊:所以growth fund投的轮次也没那么靠后。
徐传陞:大部分看外面错过的A轮。
杨晓磊:这跟红杉投头条的逻辑一样。
徐传陞:我们过去五年培养的能力,不是为了跟自己的早期项目。一开始我们还刻意避开自己的早期,但有LP说经纬早期投得挺好,应该让成长基金也投,所以现在也会适当参与一些。
杨晓磊:这个逻辑是什么?
徐传陞:逻辑是这样,我们A轮覆盖还是蛮强,可就算做得再好,还是有漏网之鱼。我们过去重点早期,过了A、B轮就不看了,但碰到比如头条的B、C轮,值得投,但已经5亿美金估值,我们会因为基金专注A轮就不看了。
过去十年我们因此错过一些项目,有了成长基金就很从容了,B、C轮的好项目也可以考虑。
杨晓磊:新一期人民币强调科创主题吗?
徐传陞:我们2016年已经是围绕科创在做布局了,重仓中国本土的科技创新公司,对比五年前,消费跟互联网题材超过55%,2020年开始,硬科技、生物医药,包括软件、供应链和所谓的数字经济,这几个领域已经超过80%。
杨晓磊:在最近的募资过程中,LP有没有提出哪些新的问题令你比较难忘?
徐传陞:对比四五年前,越来越多LP关心整个团队的设置,奖励机制,包括年轻合伙人的培养。我认为这是非常正面的信号,LP关心经纬的传承,关心持续性的战斗力。
杨晓磊:听说几家大VC新一期人民币都更大了,募资会更内卷,你现在有感知吗?
徐传陞:人民币募资本来就难,好在经纬已经做了十几年人民币,有长期业绩,也有LP积累,比较清楚LP的诉求跟想法。
杨晓磊:经纬的第一期人民币是哪年?
徐传陞:2012年第一次对外募集人民币基金,刚好10年。
杨晓磊:跟10年前的人民币市场相比,LP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徐传陞:10年前投长期的LP非常少,真正变化是在2014、2015年的“双创”,我们开始做长线基金也是得益于此,几只基金周期都是10年。
杨晓磊:美元基金做人民币募资还是有水土不服。
徐传陞:非常多,不少人找我聊这个问题。一些美元友商,很优秀的机构,但没管过人民币,国内很多新LP一开始不敢投美元GP的第一只人民币,要求至少管过二三十亿人民币,光这一条硬指标,很多GP就通不过。
杨晓磊:我观察到一个现象,VC的人民币规模,大一些的常在70亿上下,这个数字是标配吗?
徐传陞:这个很有意思,我猜是要过一个billion吧。投资人有时有主观意识的一条线,觉得不做到一个billion好像对不起自己。你说融9亿跟10亿美金有本质差别吗?没有。很多创始人也会卡在这里,9亿美金估值,宣传时一定说自己是10亿美金独角兽。
我对历史心理学比较感兴趣,每个人都有从小培养的习惯,人有时会卡在某些不经意的东西上。
杨晓磊:一些新起来的VC募资也挺猛。前阵跟一家保险公司聊到某VC募资团队很年轻,一帮90后小朋友冲劲非常足,跟经纬那个时代比较像。新势力对募资和投资的冲击大吗,接下来会不会被市场比较?
徐传陞:“被比较”是客观情况,“去比较”是主观意识,至少我们内部不提倡(去比较)。
我对募资数字比较坦然,经纬过去十年,从没官宣过新基金多大。我一直认为,钱越多,真的压力越大,你要两百亿变成一千亿有多难?经纬今天这个体量,我每天的压力在于怎么提高判断,而不是把基金搞得更大。
杨晓磊:很久之前我听说有LP要求做跟投,经纬会给份额,今天LP还有这样的诉求吗?
徐传陞:直接给份额的情况很少,专业的LP比如母基金、保险、政府基金等都有自己的直投标准,我们也不会偏袒某一个利益体。经纬投早期项目为主,LP有很多机会在后续融资和企业交流,促成直投合作。
5-7年不突破
就会吊死在一棵树上
杨晓磊:经纬有9位合伙人,数量还挺多。
徐传陞:对。
杨晓磊:这是出于管理需要吗?
徐传陞:其实是自然进程。我们晋升合伙人还是很难的,标准是有没有投出两个独角兽,考核也挺简单,一个是业绩,一个是对世界有没有持续的好奇心,这个行业5-7年不突破,就会吊死在一棵树上,不实际的。
每个合伙人在过去10年都有业绩,而且可以交叉覆盖很多领域。我们内部有个规则,每个赛道至少两个合伙人看,这样既有灵活度,又有丰富的交叉讨论。
杨晓磊:一个赛道至少两个合伙人,IC层面是你和张颖,加上两位合伙人四人决策吗?
徐传陞:如果两个合伙人有高度认知,不需要我和张颖花很多时间,其中一人跟创始人至少聊一次就好,这种是最快的,最有意思的情况,是两个合伙人完全不认同彼此的观点。
如果这样,我们会把项目提出来具体看,算是一个working IC,安排另外两个合伙人加上我和张颖讨论,大家都有十几年的经验,很快会形成共识。一个重要考量是这个东西3-5年甚至更长远有没有机会,规模能做多大。
杨晓磊:我有一个观察,中国的企业大部分是只有一个最高决策人。如果把机构当成企业,也有很多“一人说了算”的情况,拥有最大power。VC这种多个合伙人机制,有没有效率、决策、判断趋于平庸化的风险?
徐传陞:核心在于合伙人意见不统一,这个时候效率开始降低。但总体来说,三四个人的决策速度是有保障的,我们经常晚上讨论,第二天一早就见创始人了。
我跟张颖很难离开战场太远,必须听到炮声。现在好机构很多,创始人也在感知机构的重视度,不会给个term sheet第一时间就签了。其实估值一线机构大差不差,他们会“货比三家”到底哪家比较重视自己。
一旦给了创始人“你不重要”的感觉,你就输了半截了。我一直觉得投资人就是乙方,我跟张颖反应速度都是极快,任何时候只要创始人想跟我们交流,我们都在。最终国内的投资人都是极其勤奋的人,行业真的到了高度竞争的程度。
杨晓磊:投中前阵子出了一篇文章《中国VC没有合伙人》,分析现在中国的合伙人文化为什么这么脆弱。经纬是如何保证相对稳定的合伙人机制的?
徐传陞:一是给他们足够空间,二是奖励机制,单飞一个很大原因是分配机制没有设定好。我跟张颖虽然是管理合伙人,但拿的利没那么大,讲得直接一点,拼死拼活有业绩但没有分配到位,这都是虚的,最终到了某个节点他一定想走。
我们的合伙人如果自己出去募资,花足够时间应该也能做到,问题是愿意在一个综合大平台持续上升,还是单打独斗。
杨晓磊:之前跟一位美元基金合伙人聊天,他说中国VC最好的商业模式可能是规模化,广泛看,不要错过,由大老板决策。其实今天持续能带来回报的,每年都抓住机会的机构,基本都是那个模式。我也常常在想,这个行业到底会往哪个方向去。
徐传陞:可能还在变化。美国VC 60年的路,中国花三四十年走完,都是双速前进,这个议题的答卷要等3-5年之后。
杨晓磊:现在话语权向企业倾斜得很明显,很多企业家觉得投资经理没有权限,要求合伙人见面,这个行业会慢慢往这个方向发展吗?创始人全学精明了,投资经理这一层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决策人。
徐传陞:你说的肯定也是个长期趋势,美国过去二十年就是这个状态,硅谷蛮有意思,美元基金团队都小,也没有所谓成百人架构,甚至没有投资经理这个级别,都是GP跟合伙人。
杨晓磊:投资经理这个角色会消亡吗?
徐传陞:我不觉得投资经理没有存在的必要,至少未来3-5年。现在很多观点说90后不做VC了,有些机构会把投资经理纯粹当成螺丝钉,你就帮我准备材料、找项目,之后看项目、谈项目、跟创始人博弈,全部由合伙人来做,那样的话,做投资经理确实没什么意思。
但其实VC还是靠年轻人的,你看硅谷的VC,平均55到65岁就退休。我一直在内部嚷嚷,当你跟新用户隔了两代,就会真的感受得到对世界的认知是有差异的,如果到了一定年龄,你自觉对新事物有了生理上的反感,那你就是错的。
年轻一代合伙人的挑战是不要倚老卖老,他们经历过十来年,如今也正到盛年,管理比较强势,那么你管年轻人的时候是不是能做到虚怀若谷?这是挑战。
杨晓磊:经纬怎么用投资经理?
徐传陞:核心考核就是单独和创始人沟通的能力,我们一直说把投资经理当成VP、投资总监用,你有强大能量说服创始人,很快就能被提拔。去年好几个好项目都是我们93年-95年这批投资经理挖掘的,创始人对他们很认可,合伙人更多是锦上添花。
杨晓磊:投资经理这个级别能分到Carry吗?
徐传陞:可以分到项目Carry。
杨晓磊:对待新人,经纬能给多少时间?
徐传陞:自从2010年招年轻人到今天,我们始终不是“拿来主义”,说我只要最强的人,行就行,不行就走人那种,不是的。
早期投资是一个非定性、甚至偶尔混沌的状态,很难,也容易陷入焦虑,需要让年轻人适应方法,最优秀的人也要1年才有点感觉,2年左右是个比较好的时间。
杨晓磊:怎么应对挖角?
徐传陞:挖角很正常。我们过去10年流失率不算高,大部分离开的人关系还是很好,我希望他们在经纬这2年可以见天地、见自己,了解自己。
杨晓磊:你对平台和培养机制还是蛮自信的,给自己打多少分?
徐传陞:80分。过去十几年还算可以,我们想要留下的人,90%都留下来了。
杨晓磊:聊一聊投后。有个观点,投后其实是to LP的,为募资服务,给LP讲一个很好的投后故事,他们把资金交给你更放心。经纬在投后做得很重,上次张颖说经纬的投后“后视镜看不到对手”。对这一点你怎么看?
徐传陞:说实在的,过去很长时间我们募资都没有太多问题,说投后纯粹为了募资,我完全不认同。但经纬关注的A轮甚至更早,我每天在战壕里,知道他们需要的帮助非常多,小到在海外的中国科学家回国遇到签证问题这种都需要帮忙。
杨晓磊:这很琐碎。
徐传陞:是的。之前张颖说过,企业如果成功,95-99%都是创始人的功劳,我们在1%里把服务做到极致,这我完全认同。
再优秀的创始人也有需要帮忙的时候,经纬是一个非常强的后盾,不止财务、法务、PR,甚至医疗服务团队都非常强。
杨晓磊:创业者也算健康问题的高发人群。
徐传陞:对,包括他们的父母、家人、联创还有高管,都可能会需要帮助。我并不是说我们多伟大,而是我们希望真的能提供帮助。经纬投后近一百人,为什么非做这么大团队?如果从纯粹做生意的角度,你不用搭建这个。
杨晓磊:张颖之前说,投后做好是为了更好吸引好的创业者,“占领优秀创业者的心智”。
徐传陞:这是对的。我们的口碑应该是非常好、非常认真,各模块真心支持。
杨晓磊:经纬还做了培训项目“亿万创业营”,里面有多少被投?
徐传陞:40%左右,质量高于一切。
杨晓磊:亿万跟sourcing有关系吗?
徐传陞:没有具体关系,没那么功利。当然,找成长期项目客观上会有帮助,但不是为了做B、C轮才做亿万,那样投入产出比不值得。亿万更像一个全方位的创业智囊库,在战略、组织、增长这些维度,对接被投公司需要,提供体系化的实战课程。
杨晓磊:我发现一个挺好玩的现象,中国这一波最“大成”的企业家,几乎都没有参与过培训项目。
徐传陞:更多是时间问题,你看各种创业营包括亿万、中欧、五道口各种企业班,也就这5-7年,70后、80初这一批企业家先是学习,但很快又变成了上课的老师。等2025年我们再讨论这个话题,不少超级独角兽创始人应该都参与过培训了。中国创始人是最勤奋爱学习的,整个创投环境也在持续迭代。
包括在科技创新的大趋势下,很多科学家也是第一次创业,他们在技术上比较强,但在管理可能有盲区。我们做的科创汇,就是帮助科技创始人有针对性的输出解决方案,让他们更前置性的解决问题、规避风险。
经纬追求突破
今天比最初强大了太多
杨晓磊:你现在的精力分配是怎样的?
徐传陞:一半以上做投资和评估,个人看硬科技和医疗健康多一些,也会帮其他小组推进正在进行的项目。还有一小部分挺繁琐的,各种日常管理,我跟张颖有分工。
杨晓磊:经纬成立十几年,接下来最核心的追求是什么,算账还是突破?算账指的是业绩稳定,均衡安全……
徐传陞:我们从来不均衡,还是要突破的。
杨晓磊:经纬还是经历了一个高峰回到一个相对平稳的过程,外面的人会有质疑。你怎么看待这个阶段?
徐传陞:我花了很多时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现在会把它描述为登珠峰,2008年到2016年从0爬到4000米,迅速从地平线往上走,一览群山小。过去5年我们从4000米往5000米、6000米跑,但这座山峰可能还不止8848米,是一个无限极的高度。
大家对经纬的期望更高了,以前是0,现在爬到4000米,4000米到5000米落差并不大,但更艰苦,需要更多的体力、能量和技能。
但最重要的不是外界怎么想,而是内部变化,我非常清晰感觉经纬2016年比2010年强了太多,今天又比2016年强了很多。
杨晓磊:在经纬,你跟张颖相比相对低调,你在这家机构的最大印记在哪里?
徐传陞:如果扒开过去美国几十年成立的合伙制创业基金,不管是黑石、红杉、KKR,两人搭档是非常典型的结构,蛮有意思。
我曾经思考为什么,后来发现经纬过去14年也是创业状态,创业是很寂寞的。
其实2008年创立经纬的时候,很多人不看好我们俩的组合,觉得落差太大。张颖是个特别有创意的人,思维很跳跃,我考虑问题比较长弧线,看历史轨迹多一些。
我们一起14年,每年面临的压力、挑战、管理,甚至包括家里(个人)的事情,彼此真的非常透明,高度信任。很多决策我们一起商量之后会更坚定,两个人也比较互补,形成一个1+1>2的核心决策。
真正相处特别好的并不是跟你特别像的人。刚认识的时候,他也没那么“摇滚”,还是偏内向,也喜欢独处,包括为什么喜欢骑越野摩托?好处就是不用跟人打交道。我也偏内向,就把苦差交给他了。
但我每天也都在跟创始人、团队交流,也不是“扫地僧”。
杨晓磊:你们会有非常激烈的讨论吗?
徐传陞:我从来不会让自己失控成那样。前面很长时间两人关系磨合,但这几年他成熟了很多,有时强悍是表面看上去的,他是一个非常成熟的管理者。
杨晓磊:问个AB面的问题。你的性格非常温和,但作为这么大一家基金管理者,身上不会没有刺的。你“刚”的一面什么时候亮出来?
徐传陞:你们没有看过这一面是吗?其实我的刚硬面,在某些事情上,比张颖更坚决。
有时张颖会鲜明表达对一些事的不满,我更喜欢在事情发生之前解决。我一直相信理性的力量,可以原则很强。
杨晓磊:所以你的“刚”在立场。
徐传陞:对。原则上我跟张颖高度一致,比如我们受不了团队搞政治,受不了对企业不诚实,这是完全的红线。只是他表达更快,我更稳更平和。
杨晓磊:入行20多年,你经历过最残酷的一件事是什么?
徐传陞:做投资没有“最残酷”。反而创业是更残酷的,比较心疼创始人,他们本来就是百里挑一的人,蜡烛两头烧。我们对创始人的极致尊重不是喊口号,之前曾经差一点开掉某个团队,因为他们对创始人不尊重。
杨晓磊:你见过的创业失败能有多残酷?
徐传陞:有大有小,大的真不止身败名裂,还会影响家庭,影响朋友,包括自己10年、20年时光。最残酷的,是你尽了一切能力,就是做不好,结果失败,影响了身边一批人。
感触最深的是我最早的投资,三个最好的同学创业6-7年,几家本来是最好的朋友,最后创业失败,反目成仇,这些让我对人性都产生了怀疑。
杨晓磊:投资行业也不是没有残酷。
徐传陞:只能说我个人比较幸运。
杨晓磊:2016年的艰难转型,对你来说不算残酷吗?
徐传陞:不算。还是回到那句话,爬到4000米,已经相对成功了,只是更多思考能不能爬到8848米。
杨晓磊:这几年你听到外界对经纬最精准和最离谱的评价是什么?
徐传陞:我不太关心。我一直觉得短期的信息、评价都是昙花一现。经纬虽然偶有争议性,但在这个大时代微不足道。
杨晓磊:那么多大事等着做,外界的看法不值一提,是吗?
徐传陞:对,我一直这个观点。
杨晓磊:你跟张颖真的很像,他比较外放,但骨子里你俩是一样的。
徐传陞:对,熟悉我的人知道我外柔内刚。只是我一直觉得,表达不一定要特别刚,表达可以理性。
杨晓磊:你希望经纬未来成为一家怎样的机构?
徐传陞:就像张颖说的“不一样的酷”。如果只是赚本位钱,这对我来讲是失败的。
希望经纬未来10-20年在硬科技领域投到中国第一梯队的多家本土公司,这是我们一个重要的目标,当然这需要一些时间来证明,不再是靠速度和砸钱就能成功的。毕竟科技创新不是一蹴而就的,这意味着更艰难的探索。
杨晓磊:不接受纯套利的生意?
徐传陞:对。
对我个人意义比较大的,是希望做好传承,把经纬往前推进。亚洲的投资机构很少有传承的,我想5年、10年之后,到底我们这一批年轻合伙人是不是能成为下一代掌门人?
杨晓磊:完成这个动作需要充要条件?
徐传陞:一,经纬成功,二,文化良好。我最怕的是团队老化,没人愿意承认自己固化,但我们必须积极培养90后、95后,我真的希望10年之后,经纬庆祝20周年、25周年,还是一个非常有活力、前沿、掌握未来方向的机构,这样特别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