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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陶力郑植文实习生董静怡编辑:李清宇
来源:21tech
临近春节的北京夜晚格外寒冷。
晚上近11点,小韦走出公司。这样的工作节奏,在过去一年里,几乎是常态。对于2022年夏天才毕业的小韦来说,这是一个令人“惶恐不安”的冬天,她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已经下决心离开实习了近一年的互联网行业。
小韦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每天活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裁掉的氛围里。”
但对更多人来说,远没有小韦这样的“潇洒”。在字节游戏ohayoo入职研发岗的陈一是2021届的应届生,过五关斩六将,经过层层面试来到心慕已久的互联网大厂,在即将失去应届生身份之时,迎来的却是同时失去已经到手的工作。
2021年是数字经济深刻变革的一年,也是互联网产业深度调整的一年。当“宁可走得慢一点,但一定要健康发展。”成为行业的基本共识,收缩业务线保证主业的发展——冬日的裁员就成为此时的“战略”核心。
小韦:我为什么离开?
去年3月,小韦进入字节跳动,在当时如火如荼的教育部门实习,加班到晚上12点后的日子比比皆是。没曾想,7月下旬“双减政策”重挫互联网在线教育。就在8月,她开始走公司内部实习生转正的流程,历经多轮面试的近两个月时间,在她看来,这也是大力教育垂死挣扎的最后时刻。
很遗憾,在终面环节她被告知没有岗位空缺,近两个月的努力争取最终还是徒劳。小韦对此并不意外。根据媒体报道,8月份,大力教育旗下的儿童启蒙教学业务瓜瓜龙被裁员近5000人,到了11月底,裁员人数又增加了2000人。
在内部转正希望落空后,小韦辞去了实习生的岗位,重新进入字节跳动的校招流程。这一次,她面试的是人力资源管培生。在经历了四轮面试后,她依然没有拿到offer。尽管花的时间比之前更甚,但结果几乎如出一辙。
在最后一轮面试中,面试官明确告诉她,今年岗位只有1-2个空缺,相比以往少了很多,也更加严格。据她介绍,字节的裁员并不只在教育线,商业化等部门、各地区公司都存在人员优化。
现有业务的瓶颈是她认为裁员和缩招的主要原因,“互联网红利大家都摸索得差不多了,如果现有业务没有大的进步和拓展的情况下,其实没有那么多人,也完全可以干好现有的工作。毕竟互联网行业不景气,在生死存亡的时刻,肯定要削减开支生存下去,所以才会裁员。”
不仅如此,她了解到字节跳动2022届校招,不光是HR这种职能岗,连技术线的薪酬都没有太大的竞争力。
11月5日,她入职快手实习,同样在人力资源相关岗位。一开始,她也想通过内部转正的方式获取offer,然而就在12月底,快手发出内部公告,调整了员工福利,被视为互联网行业中最先削减员工福利的公司。无独有偶,字节跳动此前提供给员工的住房补贴,也在逐渐减少。
削减福利的同时,快手裁员也在发生,部门里人心惶惶。尽管上级明确表示希望她能留下,但她去意已决,担忧业务发展前景成为关键原因。“快手业务结构总体类型比较单一,现在短视频日均用户使用时间都超过2个小时。如果延续泛娱乐化的逻辑,未来可能会在监管上遭遇新的麻烦。
但她依然感谢自己在实习期间的收获,但对于职场的选择,她觉得还需要考虑行业前景,况且大厂也并未给予她选择权。
对她来说,初入职场要给自己做加法、尽可能学习、提高能力。“能够做加法的前提是业务线稳定,如果每天活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裁掉的氛围里,不要说做加法,能正常工作就很不容易了。”她透露,去年字节跳动在校园招聘这一块开出的薪资也并不算高,核心技术类岗位硕士生年薪约在30万元,而一些辅助性的职位月薪也不过万元,且还要大量加班。
除此之外,在大厂做过很长时间招聘工作的她,深感大厂对于校招生培养的不到位,让她觉得缺乏安全感。残酷在于,刚入职场的应届学生,没有得到系统的培训帮助成长和学习,完全靠自己摸爬滚打,“为什么大厂招人会特别难、要求会非常高,因为他们想要招那种进来就能把事情做好的人,不想花费任何成本来培养新人,对于社招来说可能会比较合适,但对于校招来说就非常不合适。”
陈一:别无选择的应届生
“裁员消息来的非常突然,甚至来不及做准备,提供的内部转岗匹配度也不高。”陈一已经入职字节游戏ohayoo研发岗,但一纸通知让他在即将失去应届生身份之时,工作也落了空。
整个2021年,对于应届生来说都是相当不易的一年。从11月起,多家互联网大厂经历较大规模的人员架构调整。拉勾招聘数据研究院报告显示,自11月以来,互联网大厂的人才需求指数整体下降26%,对比2020年的趋势是不升反降,招聘工作也变得更加谨慎。与此同时,测试、运维职位需求大幅提升,而人力资源、实习职位需求缩减。对成熟人才的需求加大,“实习”职场新人的需求下调。
这些数据印证了小韦在字节跳动与快手的艰难。中国人民大学中国就业研究所报告显示,去年第四季度,用人单位对大学毕业生的需求与2020年同期相比下降了11.2%,而求职者的数量上升了37.8%。一些传统上吸收了大量毕业生的行业在去年失去了动力,如校外辅导行业以及互联网大厂。
此前,字节裁员一度登上脉脉热搜,一众被裁校招生发帖爆料,引起大量关注。一些职场人士认为,大厂裁员也许不可避免,但裁应届生着实有点不厚道。作为最底层的员工个体,除了接受这波“天降厄运”之外,似乎也别无选择。
在苏宁入职三个月的应届生唐欣也经历了“突然被裁”的命运,甚至没有熬过试用期。“试用期转正考试当天直接被通知不用考了,补偿是0.5个月工资。我们互相认识的人拉了个群,群里有27个应届生,不认识的还没拉进来,下一批估计还有。”她透露,没有给理由,没有内部调岗,补偿只有N。
陈一、唐欣等应届生刚刚走出学校,就被社会无情地上了一课。自“双减”政策的颁布使得线上教育工作者“原地失业”之后,互联网大厂的裁员潮就没有停过。据了解,鉴于政策影响,房市低迷,上海贝壳找房整个产研团队被优化,赔偿N+3,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业界良心”。刚结束线上教育裁员的字节跳动又开始了商业化团队和游戏团队的裁员,ohayoo全部门应届生几乎被裁光,赔偿N+1。
自新冠肺炎疫情蔓延以来,全球经济下行压力增大。曾经在资本市场以及人才市场被广泛看好的互联网行业,也遭遇了自上世纪末诞生以来最严格的监管。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粗略统计,从2021年年初至今,两百多家中概股公司中,约80%的公司股价下跌。其中,40多家公司股价下跌80%甚至更多,跌幅40%以上的超过150家。曾经的明星股拼多多、哔哩哔哩股价,距离其最高点已经跌去六七成,更不用说好未来、新东方、滴滴等。
高光下的互联网行业正在渐渐显出本色。过去多年,作为社招和校招的宠儿,高薪资、大平台,互联网大厂引得不少年轻人的前仆后继。然而,近半年里,充斥在职言社区里的不再是晒加班餐福利、工资单、期权数,而是频繁被爆出裁员、降薪等负面信息。
从2021年春天到2021年年底,裁员、缩编成为贯穿行业的关健词,让人唏嘘“地主家也没有余粮。”据统计,裁员的互联网公司数量超过了35家,包括字节跳动、快手、爱奇艺、百度等等。
低成本高增长的神话被打破之后,互联网企业选择剥离非主线业务之外的布局,即是生存的需要,也是政策监管下的抉择。除了新东方、好未来等公司因政策因素导致业务停滞,不得不大幅度裁员外,大多数公司裁员均是由人才结构不合理、盲目扩张所导致。
当平台业绩增速快时,对未来的预期也较为乐观,于是在融资后互联网公司会第一时间扩招。仅以字节跳动为例,最近两年,其员工人数从6万扩张到15万。而在行业陷入低潮时,尤其是一些尚未盈利的公司,开源节流,减少人员投入既是回归理性,也是盈利造血的刚需。
韩晓:难道自己是“行业冥灯”?
2021年5月,还是大三学生的韩晓(化名)只身一人来到北京网易有道做java开发实习生。
那时,各大厂登上热搜的是其“史上最大规模校招”的扩招宣传。在2021年校招季,美团、京东、腾讯等纷纷表明了扩招的势头,阿里巴巴针对应届高校毕业生开放113种岗位,其中45种岗位首次招聘应届生;字节跳动在2022秋招中共放出8000+个offer,仅在提前批就放出了超过4000个offer,甚至近期还在进行补招。
七八月份的扩招季让人觉得互联网形势一片大好,岁末年底的裁员潮又让人觉得互联网已进入寒冬,努力拿到了offer似乎也不代表着一劳永逸。
韩晓是当年应届毕业生,想要入职大厂的他早早就开始了实习校招之路。然而,做实习生不久双减政策来袭,网易有道股价当天大跌百分之二十。眼瞅着转正无望,他立马又做了准备转向“金六银七”的秋季招聘。韩晓运气不错,能力也过硬,拿到的第一个Offer来自贝壳找房。
本以为自己可以躺赢校招,结果贝壳遭遇政策监管之后市值暴跌近千亿。无奈之下,韩晓只得继续投递,功夫不负有心人,韩晓又通过了快手的招聘,然而快手股价却像刹不住车一样下跌,从400元跌到80元。短短几个月,眼看着这些公司的动荡,韩晓笑称自己是“行业冥灯”。他清楚知道,虽然手握一堆Offer,可似乎看着哪个都不安全。
互联网高速发展已经进入存量市场,流量红利消失殆尽,随着越来越多的商机被发现,下一个风口也来得越来越晚。早在2018年,Paypal联合创始人彼得·蒂尔就说过:“消费互联网领域不会像从前那样有那么多重大突破,所有重大的创意都已经被人尝试过了。”
但是资本等不了。当看到任何一个新的商机,资本拿钱抢占市场、企业扩招打造团队一条线会迅速开发建立起来,可这中间一旦出现变动,引发的就是整个体系的崩坏。
Andy:两年后劝退好像也不亏
临近春节,互联网行业的裁员潮仍在继续,有赞、十荟团等公司也加入其中。即便大厂充满着各种不稳定的因素,但对于刚入社会年轻气盛的二十多岁年轻人来说,普遍没有想得那么远,眼前大厂依然是排在前位的求职选择。
去年年参加大厂校招的同学均表示,校招比起往年来看更难更“卷”了。一位求职者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他也清楚互联网行业现状,但“它给的实在是太多了,真的也足够诱人,想在互联网红利消失前再多赚些钱。”
再三思考后,经历被裁员的唐欣没有因此而放弃走互联网这条路,让她感触更深的反而是如何将自己提升到“不会被裁”的行列中去。而挺过艰难校招的韩晓最终也选定了Offer,他坦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互联网行业形势严峻,但也不会完全被取缔。”
作为刚刚毕业的应届生,踏入社会的同时还伴随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势头。在年轻人的选择里,热情和价值感是做一份工作的驱动力,高薪资最具吸引力,平台大小关乎未来发展的可能性,稳不稳定、长不长久似乎还并不是首先考虑的问题。
通过校招拿到腾讯音乐offer的Andy想法比较单纯,因为喜欢音乐,所以时刻关注着这个领域的校招信息,在腾讯音乐校招信息放出的第一天就投了简历。
“从事这样一份职业,接触各种音乐会的举办、品牌合作等工作内容,还是感觉蛮开心的。”
因为此前也有过音乐领域相关的资历,Andy的求职过程比较顺利。兴趣驱使着他做出选择,同时他也坦言,高薪资也是其中很重要的考量。
“薪资是一个很重要的方面,年包能达到36、7万,在非技术岗位里面,我觉得这个可能是最高的。”
有足够诱人的薪资保障,同时又能和兴趣相契合,再加上大厂牌子的“光环效应”,对于Andy来说,这着实是一份很好的工作选择。当面对近一年来互联网行业的各种变动和裁员现象,作为刚刚毕业的应届生,Andy并未觉得这是个会影响他求职决定的大问题。
“有一个政策是连续两年被评为c级就会被劝退。我之前有看过一个调查,说95后的第一份工作跳槽率是7个月,我想如果我真的干得那么差两年被劝退的话,好像也不亏。”
选择互联网行业也就意味着选择了变动,在Andy看来,目前的他并不惧怕变动,也没有想要立刻选择稳定,“如果我真的是那种很想稳定的人,我可能就不考虑互联网这个行业了,也许就考公务员了。”
有类似想法的还有腾讯产品岗通过实习转正的Angelina。她认为,不稳定、多变动的问题并不单单存在在互联网行业,只是身处聚光灯下,这些问题在互联网这个明星行业中被放大了。
“只要不是在体制内工作,外面所有的行业都会有这类问题。也许此时此刻每天都有很多的中小企业在无声死亡,但是却真的不会关注到。”
Angelina在产品岗实习了半年之久,与商业分析的实习生竞争同一部分的hc,最后只有她留了下来。
她坦言,刚入职时并不确定自己想做的就是这个,但最开始的驱动力往往就是钱,“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
确认了第一目标是赚钱后,她开始寻求自己的第二目标,也就是如何将自己的潜能在这个行业中发挥出来,去创造价值。经过近一年的相关工作体验,Angelina越来越多地接触了整个商业产品变现、电商搜索等内容,逐步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感,综合考虑之下,将此作为了将来近3—5年内的发展方向,“这是一条可以去走的路”。
她直言,焦虑是会有的,比如业务做得不够好、发展没有那么快、被老员工干掉等,不确定性会如影随形,但不与行业本身有关。
“人生就是没有guarantee的,没有人能保证你永远拥有什么东西,产业也好,你的收入也好,可能体制内会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你生活当中某些事物,但是也可能会在另一方面去让你失去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