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犯可以在监狱里穿潮牌、点外卖吗？能参与救灾吗？刑满释放回家那天穿什么？这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在今日头条@四川监狱的主页里都能找到答案。
头条号@四川监狱是四川省监狱管理局的官方账号，坚持制作与监狱有关的科普内容。
虽然是“维护社会公平正义的最后一道防线”，但受影视剧影响，公众对监狱一直存在负面刻板印象。@四川监狱的出现，揭开了这层神秘面纱，越来越多的普通人开始了解监狱工作。
普通人理解监狱意味着什么？账号运营团队成员、四川省监狱管理局外宣中心民警赵欣欣说，除了让大家更理解现代司法公正文明外，一个更实际的意义在于，它能警示社会，让人们直观感受到自由的可贵，也能有效警醒世人、避免犯罪。
头条号@四川监狱是四川省监狱管理局的官方账号。
带网友“走进”高墙之内
“两眼泪痕不相见，天各一方各相思。”这是四川籍罪犯陈某入狱后，父亲在信中写给她的话。陈某说，每当想起家人，心里就很难受。在一段80秒的视频中，她背对镜头，回忆起从干部沦为阶下囚的经历。
贪污，缘起于一场5块钱的麻将。后来，欲望逐渐膨胀，从向单位抽屉里“一周都不敢去动”的3.58万元现金伸手，到用于赌博、偿还高利贷债务和日常消费的605万元国有资产。最终，陈某因犯贪污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1年。
“希望大家引以为戒，远离赌博，珍惜自己的事业和家庭。”视频末尾，陈某站在铁窗前留下忠告，望着远方，抹了抹眼泪。
这是头条号@四川监狱发布的“高墙故事”之一。以“真实的人，讲述真实的改造故事”为定位，“高墙故事”已经更新了150多期，大多是罪犯借自身经历警示世人。
另一条视频讲述了一名罪犯离监探亲的经历。因犯故意伤害罪，涂某被判处有期徒刑3年6个月，后来母亲病重，他申请到了离监探亲的机会。彼时，距母子俩上次见面已有3年。
再见时，母亲虚弱地躺在床上。握着母亲的手，涂某泣不成声，“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想着我，一辈子为了我，劳累成这样。”听着儿子的话，母亲也开始抹泪。民警在一旁劝道：“你好好养病，一直哭，他（涂某）反而担心你。”
涂某回家探望母亲。视频截图
对罪犯而言，离监探亲意味着什么？@四川监狱解释，这代表着他们可以近距离感受亲人的温暖，还能让家人看到自己的转变，并激励其他罪犯积极改造。
除“高墙故事”外，头条号@四川监狱主页上的栏目还包括科普监狱相关常识的“高墙知识”、讲述监狱民警工作日常的“监狱人民警察”，以及由民警扮演的高墙情景剧“莫富贵的高墙日记”等。
赵欣欣是四川省监狱管理局外宣中心民警，也是@四川监狱内容团队成员之一。她介绍，类似科普相关的视频选题大都来自网友提问，“网友们问什么，下一个视频我们就给你解答。”
比如有网友好奇监狱的“厨房”什么样，很快，@四川监狱就以女监配餐中心为例，拍摄了一段长约2分钟的视频。在女监，早餐从清晨6点半开始制作，负责配餐的罪犯要换上白色劳动服装，戴上口罩、帽子等防护用品，并测量体温、检查手部卫生情况。开始做饭前，她们还需要在民警的监督下，检查水电气、设施设备等的安全情况。
最后才是做饭环节，从大米取用、淘洗到熬制稀饭，视频全程实景拍摄，现场还有民警做适当解说。为了严谨，视频顶部还写有“现场管理民警全程带押”字样。
@四川监狱视频中展示的女监配餐中心。网络截图
和“高墙知识”类似，“监狱人民警察”栏目的视频以科普监狱民警的工作为主。@四川监狱曾发布过一条视频，用10秒钟解释了监狱民警的一天：换装、巡逻、查监、配餐、参与队列训练、进行“三课”教育、带罪犯就医或接受心理咨询等。
有网友在评论区感慨：“还是老老实实做人，不要违法犯罪。”
幽默和严肃的平衡
除了上述栏目，@四川监狱主页里的不少内容与“罪犯”莫富贵有关。在赵欣欣看来，莫富贵的出现，见证了@四川监狱的转型之路。
@四川监狱的内容创作团队。受访者供图
@四川监狱的头条号注册于2018年8月，包括赵欣欣和四川省邑州监狱民警黄伟在内，初创团队共4人。黄伟记得，彼时流行的短视频主打“酷炫”画风。“监狱怎么能酷炫？大家都没什么想法。”可账号都注册了，总得更新点什么。黄伟开始从过去拍摄制作的专题片中寻找素材。
2018年8月2日，@四川监狱更新了首条15秒的短视频，展示民警演练的画面，配上当时流行的背景音乐，第一个视频发出后就上了热门。当年年底，@四川监狱获评中央政法委“四个一百”政法新媒体“十佳短视频奖账号”。黄伟到北京领奖时，遇到了同样获奖的@四平警事@广州增城公安等发展更早的政务新媒体。
“这些账号都很有名，人家问我们是谁？@四川监狱是干什么的？发过什么内容？”赵欣欣意识到，外界对@四川监狱并没有清晰的认知。也是那次北京之行，促使团队开始思考、借鉴其他政务号的经验，尝试引入人物IP。“莫富贵”和“马警官”由此诞生。
“莫富贵（右一）”和“马警官”。@四川监狱头条号视频截图
“莫富贵”人如其名，有着夸张的肢体动作和幽默的内心独白，号称自己的底线就是“没得底线”。2019年2月23日，“莫富贵监狱日记之锒铛入狱”在今日头条正式上线——后来，这一天被网友们视作莫富贵“入狱”的日子。
事实上，莫富贵不是真的罪犯，他的扮演者是四川嘉州监狱民警杨粮彬。@四川监狱试图通过“莫富贵”和马警官的演绎，把公众视线引入监狱现场，通过监狱管理和罪犯劳动改造场景，让他们了解真实的狱内生活，体味司法文明的进步。
于是，科普入监流程的“服刑改造从头开始”“入监谈话”，介绍监狱种植技能培训基地的“监狱里的超级‘蔬菜’”“劳动改造是必修课”等视频，应运而生。
莫富贵虽然是虚构的，但视频里的许多细节都源自监狱管理规范和真实的罪犯案例。
比如“服刑改造从头开始”，讲的是进监狱服刑的罪犯必须先剃头。“剃脑壳，又叫人体最大无用组织群体剔除术。头发的脱离，是对浮躁、浪荡和二流子气的告别……”伴随着《舌尖上的中国》的背景音乐、带着明显四川“椒盐味普通话”的旁白，杨粮彬的头发从原本还能吹个发型的长度，剃成了正儿八经的板寸。
团队赋予了莫富贵（右一）喜欢想象的设定。受访者供图
2022年6月，四川芦山发生6.1级地震，@四川监狱适时推出莫富贵拨打亲情电话报平安的视频。视频中莫富贵声泪俱下，表示要好好改造、争取早日陪伴家人。有网友留言：“看哭了，感受到了监狱的人性化管理。”
参与@四川监狱的内容创作五年了，在赵欣欣看来，如何平衡严肃和幽默之间的关系，一直是个难题。赵欣欣的经验是，“抖包袱的同时也要有价值输出”。
像“别让眼泪成为地球上最后一滴水”“知法懂法才能为爱护航”“保护文物人人有责”“用心书写人生”等等公益方向的输出，在“莫富贵的高墙日记”系列短剧中随处可见。
莫富贵系列的短视频注重展现“莫富贵”和“马警官”之间的“矛盾冲突”。此外，团队还赋予了“莫富贵”喜欢想象的设定：倘若莫富贵出现过激或违规行为，视频总会给出一个转折，表明这些事情并未真实发生。“他的本质并不十分恶劣。”赵欣欣说：“马警官也会及时纠正莫富贵的错误思想和行为。”
比如，一段视频里，莫富贵进行队列训练却一直顺拐。经过马警官的耐心指导，他终于用正确的动作完成了训练。马警官则语重心长地说道：“莫富贵，以后再也不要走错路了。”配合“走正确的路做正直的人”黑场字幕，使小视频既诙谐又不乏教育意义。
在另一段视频中，莫富贵以为自己在郊外的油菜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但实际上，镜头一转，莫富贵在监狱里打扫卫生。他看到绿化带里的灌木长出了新的嫩芽，借此感叹自己的人生：“我要能像这个芽芽一样，重新长一次就好了。”
“想要重新来过，那就要时刻反省自己的错误，督促自己，好生改造，早日重获新生。”马警官一如既往地给出了建议——这也是平衡严肃与幽默的另一个技巧：在视频末尾，借警官之口传递教育和警示意义。
“铐进来”和“考进来”
从2010年参加工作起，赵欣欣一直在外宣中心工作。很长一段时间里，赵欣欣都不确定，该如何评估政务传播的效果，“好像一直都在单向输出”。
随着@四川监狱持续更新，互联网带来的即时互动，弥补了这种缺陷。
赵欣欣记得，@四川监狱创立之初，网友会在评论区留言：“为什么要让我刷到监狱？”“很多人对监狱是有偏见的，他们对监狱存在一些误解，所以觉得看到了很晦气。”
也曾有网友质疑视频摆拍，“真实的监狱根本不是这样的。”赵欣欣对此感触颇深：“很多人对监狱的印象停留在电影里，认为监狱就是黑暗的，甚至会虐待罪犯，没有公平可言。”无奈之余，她愈发感受到了对外传播的必要：“让大家了解真正的监狱。”
@四川监狱在视频中介绍监狱内务卫生整理情况。视频截图
一般来说，新犯入监后要进行两个月的入监教育，包括课堂教育和行为养成训练。课堂教育有点像上课，罪犯坐在台下，民警在前面讲课；行为养成训练则包括内务整理、队列训练等，罪犯需要把被子叠成“豆腐块”，并把洗漱用品按照固定的方向摆好。
这是@四川监狱发表的一条视频，科普新犯入监后需要做什么。在评论区，有网友表示：“这跟我想象的监狱有点不一样，我原以为是很残酷的。”还有网友开玩笑：“你这拍的有点像招生简章。”
“招生简章”也是@四川监狱评论区的常见词。2023年夏天，临近高考报志愿时，@四川监狱对此做了回应。
在这条名为《四川监狱呼吁：考进来，加入我们》的视频中，端庄厚重的男声旁白说着：“有型与舒适的秘密，高级定制工艺，经典双排六粒扣……”，画面辅以警服细节和特写的镜头，像极了服装品牌的广告，视频末尾还呼吁：“考进来，加入我们！”
网友们在@四川监狱评论区的留言。网络截图
幽默的风格和极具反差的内容，让这段视频火速出圈，网友们称之为“四川监狱招生广告”。评论区亦有网友表示：“考进去我一点把握都没有，铐进去我有九成把握”“行，我先考一下，考不进去的话，麻烦你们过来铐一下！”
事实上，要想考进四川监狱也不容易。在赵欣欣的印象里，近几年的四川省考中，至少有两三次，最热门的岗位都出现在监狱。
“我觉得这也算是监狱宣传带来的额外收获，@四川监狱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网友们报考监狱。”赵欣欣回忆：“也会有网友给我们留言，说希望加入我们。”
从觉得监狱晦气，到在评论区积极互动，甚至乐意报考监狱系统，在赵欣欣看来，这意味着在某种程度上，普通人对监狱的印象真的发生了变化。
普通人理解监狱意味着什么？除了能更理解现代法治的公正文明，在赵欣欣看来，另一个更实际的意义在于让公众了解监狱工作、支持监狱工作。
“法律给了罪犯接受教育改造的机会，我们也有义务把他们引向正常的轨道。”赵欣欣说，光凭监狱的改造还不够，她希望有更多的社会力量能参与进来，“如果表现良好的罪犯出去了还是找不到工作，没办法生存，他又去犯罪了，这算是监狱改造好了，还是没改造好？”
只有当更多人理解了监狱，理解监狱的工作，罪犯回归社会才有可能。“大家一起努力，给一般性犯罪人员一个重生的机会，让他们在刑满之后能自食其力，不再犯罪和危害社会。”赵欣欣说道。
红星新闻记者胡沛
责任编辑：刘德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