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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铲斗里的村书记白翔宇:有一个人落下,我一辈子不能原谅自己

新京报记者第一次看见房山区张坊镇片上村的党支部书记白翔宇,是在铲车的铲斗里面。8月2日傍晚,雨还下个不停,白翔宇带着两位受困村民坐着铲车从被淹成一片汪洋的涞宝路里出来。那两天,他一次次冲入有险情的地方,开过小皮卡、拽过冲锋舟,坐过大铲斗,直到大水退去。

几天后当记者再次来到片上村,狂暴的拒马河终于平缓下来。村里农家乐里的淤泥依旧很厚,几位村民正在收拾东西。“村里积水最深的时候,已经没过脖子了。”白翔宇在拒马河边生活了40多年,这样的暴雨和洪水,头一次见。他和村民们一起度过了人生中最惊心动魄的几天,“这场洪水,但凡有一个人落下,我一辈子不能原谅自己。”

8月4日,洪水退去后的房山区张坊镇片上村。新京报记者陈璐摄

8月4日,洪水退去后的房山区张坊镇片上村。新京报记者陈璐摄

紧邻防洪堤坝的老人“不情不愿”地转移了

片上村是整个十渡景区距离房山城区最近的村子之一,也是张坊镇暴雨中最先受灾的村子,村前的涞宝路是房山通往十渡景区的必经之路。7月29日,从镇里开完防汛部署会后,村党支部书记白翔宇就赶紧返回到村子里安排工作,有人负责寻村,检查村里易积水点位,有人负责摸排待转移人员。当晚,十渡景区全部关闭,娱乐项目也停止了经营,片上村专门安排了人员负责在卡口劝返旅游车辆。

片上村两委班子合影,从左到右分别是王金顺、白翔宇、白春玉、白全利。新京报记者陈璐摄

片上村两委班子合影,从左到右分别是王金顺、白翔宇、白春玉、白全利。新京报记者陈璐摄

在白翔宇的印象中,7月29日白天村里的雨还不是很大,一阵急一阵缓。村北有一个防洪通道,一位老人就住在距离防洪通道几米的位置。多少年来,这条河沟虽然从没越过安全的水位线,但为了防止地质灾害的发生,村里还是把这户人家列入了转移的名单。

老人80多岁了,在山里、河边住了大半辈子,一辈子的雨季都平平安安过来了,这次突然因为一个预警让她搬家,自然是不情愿的。“我搬走了,家这么办?”“人在,家就在。”当天下午,白翔宇苦口婆心劝了好久,老人才同意撤离。

7月30日,村里开始下雨,一直持续了两天,时大时小。白翔宇和村副主任王金顺一直在河边巡视。31日下午1点多,雨突然大起来,拒马河的河水漫过涞宝路,不断地流入路旁的排水沟和鱼塘。白翔宇一看,情况不乐观,立刻冲进自家的皮卡车,启动车子,沿着涞宝路劝农家乐里的人员赶紧转移。

经历了1963年的大洪水后,片上村集体搬迁到地势更高的地方,这一次暴雨,村里中心位置的积水不多,但地势较低的农家乐就不一样。白翔宇知道,水位一旦上涨,沿线的农家乐不可能幸免。

8月4日,洪水退去后的片上村柿子树农家院。新京报记者陈璐摄

8月4日,洪水退去后的片上村柿子树农家院。新京报记者陈璐摄

雨刷器最快频次摆动,依旧无法看清前方的路。白翔宇紧急联系了附近河北省保定市涞水县沈家庵村的一户人家,作为农家乐转移人员的临时安置点。

当车行驶到最后一个农家乐时,一位村民正站在二楼阳台的连廊里避雨。“快上车,转移!”白翔宇喊了最大音量,但村民犹豫着不愿离开。雨还在下,几分钟的工夫,皮卡车的半个车轮被水淹没,好在这位乡亲最终听了劝。

冲锋舟差点被冲入拒马河,改坐大铲车救人

夜幕降临,暴雨持续,六七个小时后,涞宝路成了一片汪洋。和白翔宇预料的一样,路旁的农家乐都被淹了。这时,白翔宇却突然接到消息,村里发现了两名滞留人员。“用皮卡车救援肯定是无望的,村里也没有救生设备。”白翔宇赶紧向镇里报告了情况,请求支援。

8月1日凌晨,白翔宇和村两委班子用救生艇救出被困村民。新京报记者陈璐摄

8月1日凌晨,白翔宇和村两委班子用救生艇救出被困村民。新京报记者陈璐摄

等待救援队的过程,对于白翔宇来说格外漫长。“两个人是被困在一个三层楼上,高度上肯定是安全的,但是这雨下了几天了,就怕房子突然塌了。”

专业的救援力量很快赶到村子,但他们对环境并不熟悉,需要向导。白翔宇觉着,这事不同以往,他必须自己上。“我去吧!”王金顺说。“你在岸边统筹,我去!”可还没等白翔宇接过救生衣,村两委班子成员、治保主任白春玉跳船上去了。

白春玉是一位退伍侦察兵,熟悉村里的环境,身体素质和心理素质过硬,年纪也比白翔宇小很多,显然,他才是协助救援的最佳人选。白翔宇和几位村民随后在淹没过小腿的水里用绳子牵引着冲锋舟。

冲锋舟刚冲进水里,马达开到最大也不能抵消洪水的冲力,冲锋舟往前艰难行驶了六七十米后,与洪水对峙了一会儿后熄火了,冲锋舟瞬间就要向拒马河主河道冲去。如果被冲入拒马河主河道,几位救援人员将没有生还的可能。情况万分紧急,脸盆大小的山石混在洪水里,撞击着冲锋舟。站在岸边的白翔宇和几位消防队员见状,立刻冲进水里去接应。冲锋舟在洪水里摇摇晃晃,调转了方向,向水流的斜前方岸边划来,大家终于在洪水没胸的地方抓到了冲锋舟,拉上了岸。

马达已经打不着火,只能再想办法。

次日,积水依旧很深,但相比前一天退了些。白翔宇、白春玉和村里的另外一位村民白立秋找来了一个铲车,他们想试着用它救出被困者。商量好路线后,出发了,得慢点开,因为路在水面之下,路侧积水深达两米以上。

洪水流速依旧很快,他们驾驶着铲车,眼看着离被困的两名人员越来越近,眼前的水域环境却突然变得复杂起来。“不能再往前开了,现在水的下面应该是一个桥,先停这里,我试着蹚过去。”白春玉背着一捆救援绳,拿着一根木棍,跳进水里,水流湍急,依旧齐腰深,木棍刚杵进水里就被冲上来。白春玉小心翼翼地蹚水向前,白翔宇一边观察着周边环境,一边随时准备支援。

片上村用铲车救出被困人员。新京报记者曹晶瑞摄

片上村用铲车救出被困人员。新京报记者曹晶瑞摄

几分钟后,白春玉成功把木棍固定在被困人员附近的坚固地方,把绳子缠在棍子上,使尽全力,打了一个死结。另一位救援人员也跳下铲车,双手扶着绳子,走到中间。白春玉招呼两位被困人员下来,让他们拽着绳子,蹚水出来。

经历了一个多小时,两名被困人员和白翔宇、白春玉坐着大铲车的挖斗,返回村庄。气喘吁吁出来的那一刻,正好被记者看到了。

兄弟村庄的援手

两名被困人员获救了,白翔宇心里的一大块石头总算落地。7月31日下午紧急转移到安置点的几个村民怎么样了?大雨过后,十几个人住在一个房子里,吃喝都还够吗?

白翔宇说,当天雨急,他紧急联系了邻近的河北省保定市涞水县沈家庵村李瑞涛家,将涞宝路地势更低处的几个商户临时安置在那里。

雨暂缓,但涞宝路上积水还深,白翔宇决定沿着村北的胜天渠,绕路去看看临时安置点的情况。

胜天渠是一个旅游景点,积水也不浅,非露天的地方光线很暗,白翔宇和王金顺以及另外一位村民一起深一脚、浅一脚摸索着往前走。“有种回到小时候的感觉。”白翔宇说,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走过胜天渠,树的枝杈没有规律地生长,让本就狭窄的路更难走了。

“大概走了两个小时,我们才到安置点。”沈家庵村和片上村离得不远,平时路好走的时候,往返两村只需要十几分钟。洪水来了,路淹了,绕行胜天渠,需要多走好几公里的路。

看到村民一切都好,吃喝也暂且能够保障,白翔宇这才算真正放下心,又沿着原路折返回村。

“当天,白书记给打电话,挺着急的。我没犹豫,直接答应了。”李瑞涛说,暴雨这几天,片上村十几位村民一直住在他家,吃、喝、住挤一挤,凑一凑,总算是挺过了那几天。

北白岱村和片上村同属张坊镇,两村相距仅5公里。和白翔宇一样,7月29日开完镇里的防汛部署会,北白岱村党支部书记贾忠慧马不停蹄地回村布置防汛任务。

8月4日,房山区张坊镇北白岱村党支部书记贾忠慧向记者讲述支援片上村时的场景。新京报记者曹晶瑞摄

8月4日,房山区张坊镇北白岱村党支部书记贾忠慧向记者讲述支援片上村时的场景。新京报记者曹晶瑞摄

北白岱村有1600多位村民,村内的三个大水坑是防汛的主要风险点。水坑的旁边一共有二十多户村民,虽然村民的房子地势普遍比水坑的位置高,但也不敢大意。村里紧急调来大型的抽水泵,防止水坑的积水倒灌,冲进村子。

暴雨持续下了很久,北白岱村也积水了,但并不严重。雨停了,村子暂时安全,邻近的片上村受灾严重,安顿好自己的村子和村民,贾忠慧开着皮卡就过来支援了。

8月4日,暴雨过后,北白岱村党支部书记贾忠慧和村干部一起查看村里排水情况。新京报记者曹晶瑞摄

8月4日,暴雨过后,北白岱村党支部书记贾忠慧和村干部一起查看村里排水情况。新京报记者曹晶瑞摄

贾忠慧是一名退伍军人,又有着20多年驾龄,具备一定的抢险素质。驾车在淤泥中行驶,一箱箱的救援物资塞满了皮卡车,一趟趟的物资源源不断运进片上村。

重返村庄:餐厅老板清淤收拾杂物

8月4日新京报记者驱车重返片上村。村前的涞宝路,洪水已经退去。路旁的农家乐、民宿里,堆积着厚厚的淤泥。一位餐厅老板赤着脚正在店里收拾残局,小腿上全是淤泥,鞋子、衣服等被装进一个麻袋里。老板说,暴雨过后,得知村里的路通了,他们就从外面折返回村,看看损失。

8月4日,洪水退去,淤泥还在,一位小伙子赤脚站在路边,身旁是刚刚收拾好的衣服和杂物。新京报记者曹晶瑞摄

8月4日,洪水退去,淤泥还在,一位小伙子赤脚站在路边,身旁是刚刚收拾好的衣服和杂物。新京报记者曹晶瑞摄

“一个月前,刚在村子里承包了餐厅,没想到第二个月就遇到这事儿了。”守着景区,餐厅生意还算红火,头一个月饭店营业额达到7万元,但也抵不过一场洪水。“肯定是赔了,具体多少还没算,新买的冰箱、空调啥的,都泡了。”

截至记者发稿前,包括片上村在内,涞宝路一渡、二渡等周边村庄正在逐渐恢复秩序。记者在村里遇到了暴雨当天被困的村民。“我从来没想过这场雨会这么要命。”据他回忆,当日,洪水从一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他和同伴被洪水一层层逼上楼上阳台。“当时除了水声,什么都没有。眼看着水已经到腰了,再不行只能爬屋顶了。”这位村民的手臂淌着血,伤口处被洪水泡得有点发白,这是他在一楼拿物资的时候被玻璃碎片割伤的。

8月4日,村民坐在拒马河的一个断桥上眺望对岸的村庄。新京报记者曹晶瑞摄

8月4日,村民坐在拒马河的一个断桥上眺望对岸的村庄。新京报记者曹晶瑞摄

时间在水声中过得更慢,两个人等待救援的过程,连呼吸都变得更加谨慎。“看到救援人员的时候,心里才松了口气,真的像做梦一样。”

新京报记者曹晶瑞陈璐

编辑唐峥校对贾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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