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
故宫博物院正在展出“众生百态——故宫博物院藏历代人物画特展(第三期)”,继第一期关注庙堂、第二期关注林泉,第三期关注的是市井,辛勤劳作的农夫织妇、走街串巷的小商小贩、插科打诨的杂剧艺人,汇聚成一幅活泼幽默的风俗长卷。
古老的农事诗《七月》频繁入画,体现以农为本的社会理念
今天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秋分,白昼与黑夜一样长,这一天还有不同寻常的意义,是中国农民丰收节。众生百态展中,展出了多幅涉农题材的画作,开篇是一幅《豳风图卷》,作者传为马和之,他是一位在南宋宫廷画院中供职的画家,为“画院待诏”,在本文的后面还会有一位画院待诏出场。
《诗经》是我国最古老的诗歌总集,分为风、雅、颂三个部分,风是当时各地的民间歌曲,豳风是十五国风之一,开篇之作是《七月》。“七月流火”是这首诗最知名也最易被误解的一句,它给人以炎热的感觉,但其实说的是农历七月天气将要转凉。此处的“火”指的是天空中的一颗星——心宿二,即天蝎座α,又名“大火”,每年农历五月时,它出现在天空南方,位置最高,农历六月之后就开始偏西向下行,这时天气逐渐转凉了。
《七月》是一首杰出的农事诗,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它以并不华丽的语言唱出古人耕织、田猎、酿制、修造、社庆等生活片段,而马和之则将它画了出来。《豳风图卷》中的《七月》是不同时空的交汇,男人田间耕耘与女人采摘果实在同一个画面中,而且《七月》描绘的是先秦时代农民的劳作与生活,马和之的画作中出现了后世才有的曲辕犁。画作的中间部分是如水波一样的田地,三位农夫两前一后用曲辕犁翻土,曲辕犁是出现于唐代的农具,是我国劳动人民的伟大发明。
《七月》是古代绘画中一个重要的涉农题材,它受到为政者的重视。古代中国以农为本,各级官员都有关心农事、劝课农桑的责任,今年是否粮食增产、人口有没有增长是考核的重要指标。他们撰写了大量劝农诗,绘制了大量耕织图。众生百态展中还展出了一幅清代的《豳风七月图》,是清代陕西巡抚毕沅请画家罗聘绘制的。这幅画的呈现方式与马和之的大为不同,它将《七月》的文意仔仔细细画了出来,有时两三句一个画面,有时一句就有一个画面。
《七月》的第一段有这样几句:“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它道出了农民大半年的安排:农历七月天气转凉,农历九月妇女们要开始制作冬衣,一之日、二之日等是周朝历法,换成农历是十一月、十二月等,农历十一月寒风到处刮,农历十二月寒气刺人骨,没有衣服过冬可怎么得了。农历正月修葺农具,农历二月下田开始春耕。
在罗聘的画作中,“三之日于耜”如此展现——四位农夫聚在一起修葺农具,一位用锯子在锯木头,一位用凿子在木头上钻孔,一位在火炉旁打铁,还有一位手中牵着根线,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工作,他的身旁有一把犁,这些工具对于今天的读者应该也不陌生;“四之日举趾”则如此展现——画面一边犁已经准备好了,一位农夫正在往耙上系绳,另一边一位童子正牵着牛向田间去,牛的身后有一位农夫拉着缰绳,另一只手举着鞭子。
《七月》将农夫一年的劳动与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这种稳定的时间秩序深深植根于农夫的生活中,不违农时、辛勤耕耘才能有所收获。
夏雨中奔忙、冬雪中牵牛,劳作一年换来丰收的喜悦
农民对天气异常敏感,这是影响他们收成的重要因素,禾苗生长时渴望天降甘霖,晒谷时节则希望明天又是出太阳的好天气。天气不由人做主,在各种天气下奔波成为农民生活的常态。
众生百态展中有一幅明朝画家周臣绘制的《夏畦时泽图》,描绘的是夏天忽然下起了大雨,两位农夫穿着蓑衣匆忙回家,好在他们的田地离家只有一座桥的距离,此刻他们已在桥上,离家只有一步之遥。
另一位农夫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南宋画家夏圭的一幅《雪溪放牧图》中,大地白茫茫一片,暗示雪已经下了一段时间,一位农夫在雪地中拉拽着一头牛,绷直的缰绳说明农夫必定是花了很大的力气。风是不可直接描绘的,但观众欣赏这幅画时,无论是从绷直的缰绳,还是从倾斜的树木都能感到风的力量。画家没有指示农夫的家在何方,也许他正朝向家的方向走去。孤独的农夫在风雪中奋力前行,这样的画面颇有一种诗意,这并不是刻意经营的诗意,而是蕴藏在日常生活中的诗意。
辛苦一年的农民,丰收是对他们最大的报偿,笑容绽放在他们的脸上。农闲时节村居生活的恬淡自得是一个更加吸引画家的题材,请看清初画家史汉的《元日题诗图轴》。图轴右上角有画家的一首自题诗:“元日春光满户庭,柳金梅玉弄芳晴。宾朋献岁呈椒颂,炉火辛盘对共赓。”诗中涉及“椒颂”的典故,据载晋朝刘臻的妻子陈氏聪颖又能写文章,曾在元日即正月初一献《椒花颂》,祈愿人长寿,后世便用“椒颂”来指称新年祝辞。
《元日题诗图轴》描绘一户村居人家过年的热闹场景,两个充盈的禾囷说明去年是个丰收年,过年余粮充足。瓦屋之内,三人围坐在一张矮桌旁,一位小童持壶侍立,矮桌上摆着诗中所说的“辛盘”,这是古人过年的一种风俗,在正月初一将葱韭等五样辛辣的食物装盘食用。五辛的名目并不固定,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说“五辛菜,乃元日、立春以葱、蒜、韭、蓼蒿、芥,辛嫩之菜杂和食之,取迎春之意”。瓦屋之外更是一片活泼热闹的场景,一群儿童击鼓、敲锣、放炮,放炮的儿童一手捂着耳朵,声响肯定不小。桥上走来了一个人,身后跟着手捧包袱的侍童,应该是来拜年的。
此间梅花初放,一派春日祥和的景象,这是农家的理想生活,享用自己的劳动果实,与家人和朋友欢聚一堂。春天的来临意味着又一轮耕耘的开启,带着对丰收的憧憬,农家很快又要忙起来了。
走街串巷的货郎、带来欢乐的杂剧艺人,百业百工共绘市井繁华图
风俗画是中国古代绘画中的一个重要门类,对于许多读者而言,中国古代最著名的风俗画当推宋朝画家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风俗画在宋代大放异彩,无疑与宋代经济的发展、城市管理制度的变化、市井文化的成熟相关。宋代城市不再执行居住区与商业区严格分开的坊市制,临街店铺大量出现,繁华街道上的店面和今天一样租金高昂、一铺难求。宋代城市也不再执行宵禁制度,夜市开始出现,各种小吃摊带来数不清的美味,杂耍艺人也来献艺。
宋代风俗画除了像《清明上河图》这样的长卷外,也有一些篇幅更小、主题更加集中的画作。众生百态展中展出了两幅堪称经典的宋代风俗画,一幅是李嵩的《货郎图》,一幅是未知画家的《卖眼药图》。
李嵩是南宋画院待诏,在他的名下有多幅别出心裁的风俗画。这幅画于南宋嘉定四年(1211年)的《货郎图》描绘了一位走街串巷的流动商贩,这样的货郎在农村尤其受到欢迎,他们不像市民想买什么东西就能到街上相应的商店选购。这位货郎一手摇着拨浪鼓吸引顾客,肩上的担子挑起两个竹筐,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商品,这就是古人的购物车。要想数清楚商品总数几乎是不可能的,画家在一个角落写下“三百件”,也许商品总数有三百件之多。
画家写下“三百件”时应该颇为得意,这正好展现了他高超的画艺,在不大的画面中以极高的密度绘出三百件商品,而且各件商品清晰可辨。锅碗瓢盆、各色点心自不必说,山东黄米酒想必是很受欢迎的商品,它独享一块专门的酒旗,节日限定的点心用彩旗装饰,更加吸引顾客眼球,儿童最喜欢的商品应是各种玩具,有风筝、风车、灯笼、拨浪鼓,甚至还有用笼子装的鸟。
宋代的货郎深谙“艺多不压身”的道理,他们多才多艺,仔细看货郎担上的文字,有“杂写文约”字样,货郎可为不识字的乡里百姓写家书、立契约,还有写着一个“医”字的圆牌,或许他们还懂些医术,能治简单的病。货郎担上甚至还有一句谐音诗——“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道出了市井百姓的伦理观念。
未知作者的《卖眼药图》是众生百态展海报选用的画作,这是一幅具有视觉冲击力的风俗画。画面中两人相对,左边一人全身挂满了“眼睛”,这种一只眼的图案在李嵩的《货郎图》中也出现过,因此是一种商品,应当是眼药,这位小贩的穿着有些怪异,特别醒目的是他戴着一顶黑色的高冠。宋代社会中不同职业有相应的服装,“衣装各具本色”,从外表就能看出一个人的职业。无法确定宋代卖眼药的商贩是否就如此打扮,但如此打扮肯定能在街头巷尾成为焦点,引来顾客。右边着布衣的顾客指着自己的右眼,表示这只眼睛感觉不适,需要来一剂眼药,小贩向他递过一剂眼药。
戏曲史家从顾客身后插着的破扇上写有一个“浑”字,认为这是当时杂剧的表演场景。南宋的周密在《武林旧事》中开列“官本杂剧段数”,其中有一出《眼药酸》,也许《卖眼药图》中上演的就是这出戏码。酸指的是穷酸书生,当时杂剧中还有《食药酸》等戏码,大概都以揶揄讽刺穷酸书生为主。从戏曲的角度来看,左边的商贩是副净,右边的顾客是副末,在杂剧中这两种角色往往同时出场,给观众演一出插科打诨的滑稽戏,让观众捧腹大笑。可惜的是,周密记下了一大批杂剧的名字,却没记下剧情,对于《卖眼药图》包含的故事,仍需大家来想象一番。
古代的风俗画是一个庞大而精彩的世界,百业百工竞相登场,他们带给今人的不只是一个个生动的历史场景。从他们的双眼中,我们看到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在他们的双手中,我们看到了通往美好生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