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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成桐:我希望见到伟大的学问在中国土壤里生长

4月20日,清华大学聘任著名数学家、国际顶尖数学奖“菲尔兹奖”得主丘成桐为该校讲席教授,这意味着丘成桐从哈佛大学退休,将全职任教清华。

“我要把全部精力放在中国,与我的学生共进退”

4月初,丘成桐在清华园度过73岁的生日,当时他表达了自己的愿望:“我们要竞争的人是全世界最伟大的科学家,走一条自己的路出来,以后我在清华跟你们共进退”。

丘成桐:对我来讲就表示宣布我要把全部精力在中国帮忙,跟我们中国的学生、跟我的朋友同进退,一同做研究一同教学,让他们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问我,我全力地教导他们。

记者:您全部的时间都跟他们在一起?

丘成桐:对,你全部时间花在这些孩子身上,做数学跟我们的同事在一起,总是有不一样的感觉。我天天看到他们,我就会想到他们数学上应该注意什么,学习上需要注意什么,就等于自己小孩子一样,自己小孩子有时候做错事我很清楚,做得不好也要纠正,做得好也可以鼓励。

丘成桐:我希望见到伟大的学问在中国土壤里生长

丘成桐是世界公认的当代最具影响的数学大师之一,27岁时,他就证明了困扰数学界22年之久的卡拉比猜想。33岁时,他获得数学界最高奖“菲尔兹奖”,是首位获此殊荣的华人。此后几十年间,他几乎拿遍了数学界所有的大奖。作为“几何分析”学科的奠基人,他的这一学术方向已影响世界学术界四十多年。出人意料的是,这样一位数学大家,此次全职任教清华,不领任何薪水。

丘成桐:我钱拿来干吗?你拿钱来,吃得太多对你身体不好,其他的没什么太大用处。我小孩子也长大了,不用我的支持,钱对我并不重要。

记者:可是您付出了劳动就应该有劳动的报酬。

丘成桐:我觉得报不报酬不重要,我有时捐钱给其他学校,我觉得心里面很好。帮忙一些乡村小孩、乡村教师,我觉得很高兴。我当年成长的时候很艰苦,早上不晓得晚上有没有饭吃,所以我感觉我需要帮助一些穷苦的人,就好像当年人家帮助我一样。

“父亲教会了我做人的道理,也教会了我中国诗词”

丘成桐出生在广东汕头,战乱中随家人移居香港,又受殖民者统治,父亲丘镇英是颇具名望的文学、哲学教授,曾在香港中文大学前身之一的崇基学院任教。

丘成桐:我父亲教了很多学生,他很花功夫培养这些学生,所以我也学着我父亲。

记者:父亲给你讲的那个过程,他有没有告诉你,你要特别注意什么或有什么者是他看重的事?

丘成桐:第一篇背的是不食嗟来之食,我父亲很早要我晓得做人的道理。

记者:怎么做人才是他心目中好的人呢,什么样的标准呢?

丘成桐:他自己写他自己的自传,讲得很清楚,就觉得我们要真实,要做一个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自己良心的人,不能够因为功利来改变自己的想法。

父亲不但教会了丘成桐做人的道理,也教会了他中国诗词。

记者:您觉得中国诗词在您身体当中哪部分,会不断地生长并发生作用?

丘成桐:其实我很喜欢中国的赋,楚辞和汉赋。我觉得两汉和秦、春秋战国的感情,比较朴素,比较有创造的能力。唐宋的人做得很好,但是基本上很多是受前面的影响。我喜欢司马迁的《史记》,写得真好。司马迁写《孔子世家》,讲孔子这一段时谈到“诗有之,高山仰止”。司马迁本人不是儒家,但是对孔子很佩服,讲这个段落很有气度。所以我做学问的时候,问题比较小的时候,我想这个事情不要做了,太小气了,做点有豪气的事情。我觉得对我还是有很大的影响。

记者:具有一个什么样的格局,您觉得对于一个做学问的人很重要?

丘成桐:中国数学家比较有能力解决小问题,但是影响整个数学大局的很少。

进入中学之后,丘成桐开始对数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兴趣驱使下,丘成桐的学业不断向好,然而,14岁那年,父亲不幸病逝,失去经济来源的家庭顿时陷入困境,丘成桐不得不开始当家庭教师,给年纪更小的孩子上课,补贴家用。也就是从那时开始,丘成桐变得懂事,体会到了学业的重要。即便是在最艰难的阶段,丘成桐也从未想过放弃学业,数学、哲学与古典诗词,陪伴丘成桐度过了人生那段灰暗时光。

丘成桐:以前我做事情,我父亲觉得对的我就觉得对了,没有想过要自己做主张,他去世后我开始晓得,所有事情我要自己有主张。他的书架我常常去看,想多去感受一些我父亲走过的路,让我能够赶快成长。他觉得我要做个学者,所以受他感染,我不想放弃学业。

丘成桐与恩师陈省身的家国情怀

1966年,丘成桐凭借优异的成绩顺利考入香港中文大学数学系,不到四年时间,他便提前修满了本科的课程,而后还被当时著名数学家、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陈省身教授看中,破格录取为该校研究生。在这位“伯乐”的慧眼之下,丘成桐在伯克利读书的第二年便取得博士学位,并于三年后被斯坦福大学聘为教授。陈省身曾这样评价他非常器重的这位学生,“21岁毕业时就注定要改变数学的面貌”,并在送给丘成桐的书上题字,“余生六十矣,薪传有人”。

丘成桐:我们情同父子,他当我是他的儿子,我当他像当我父亲,他指导我很多,对我很大的影响,我跟他来往几十年,从1969年到他去世,我们关系很好。

与恩师陈省身一样,虽身在国外,但丘成桐非常关心中国数学事业的发展。1979年,受时任中国科学院副院长华罗庚的邀请,丘成桐第一次回国做学术访问,对此他在自传中回忆:“那是自孩提时就离开,已经全无印象的国度,我却心潮澎湃,不禁俯身触摸地上的泥土,似要和这个父辈生长的地方建立联系”。此后每逢假期,丘成桐都会在国内大学和科研机构访问数月,专注中国数学的发展。40多年来,他在清华、浙大等多所高校创建数学研究中心,担任主任并不取分文薪酬。

“我希望见到伟大的学问在中国的土壤里生长”

在丘成桐看来,在恩师陈省身他们那一代,中国实现了成为世界数学大国的愿望,而他最大的愿望是让中国成为数学强国,为此,他希望自己“再推一把”。2021年,清华大学成立“求真书院”,丘成桐受聘担任院长,并推出“数学科学领军人才培养计划”,面向从初三至高三具有数学天赋的学生。

丘成桐:我们希望从初中就开始教导他们,让他们从根开始改变,让他们晓得念书做学问是有意义的,同时有很好前途,希望他们不会受到社会上求名求利思想的污染,我想很早训练他们是有好处的。早一点训练总是有一定的改变,越早越能改变得越深。

丘成桐为这些精挑细选的“好苗子”设计了一个为期八年的“通才”培养方案,为了遍寻“好园丁”,他邀请来自海内外的100多名优秀教师和科研人员到清华任教,这其中就包括2018年菲尔兹奖得主考切尔·比尔卡尔在内的顶级科学家。

丘成桐:他们给求真书院的学生上课,也开了讨论班,每个星期都花时间在我们学生身上,也跟他们讨论。我觉得很高兴,因为一个大师在前面走,小孩子跟着走,他们在无言中会学到那个大师做学问的态度,做学问的兴奋。当一个重要的数学家做出世界上有名的学术成就的时候,旁边看的学生很兴奋,他想我的老师做出来了,他想想说不定我也可以做,这个是完全不一样的。

记者:这一年来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丘成桐:有相当多的学生念得很好,也问了很多好的问题,有些不是课本里面看到的,最难的是问你一些问题是书本上都没有的,问一些前人没有问过的问题,能够走出一个新的方向出来,这一点中国很多成名的数学家都做不到。

丘成桐认为,数学与其他学科相较,是一门“早熟”的学科,“无所顾忌”地问出“好问题”“真问题”是十分重要的学生素质。他期望通过“数学科学领军人才培养计划”,在10年内培养出一批不必出国取经、完全在中国本土成长起来的世界一流学者。

丘成桐:我期望到了10年内中国能够有第一批拿到菲尔兹奖的人,世界大师做出来的扭转乾坤的大学问,现在还没有。

记者:您说举足轻重的一个大学问是什么?

丘成桐:一个好的大有学问的科学家有大局的想法,他晓得他做这个问题以后会影响这个学问未来50年、未来100年的发展。我老师陈省身先生最主要的学问是1943年的文章,影响到今天,还在继续不停影响下去,这是伟大的工作。我希望慢慢能够见到这些伟大的学问在中国土壤里面生长。

记者:会不会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内心跟父亲聊聊天,把这个决定告诉他?

丘成桐:我一辈子思想受我父亲影响很大,因为中国是我的祖国,我始终要回来的,所以也差不多是时候了,我想是水到渠成。

记者:他会很高兴您做这个决定吗?

丘成桐:我想他会很高兴,但是他没想到,我可以做到比他想象得成功,这个是当年没办法想象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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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陈琰 SN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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