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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越千里的列车押运

原标题:跨越千里的列车押运

跨越千里的列车押运

天河监狱,几十名同籍服刑人员从各个监区被带入集中大厅等待清身。新京报记者郑新洽摄

12月4日下午6点,载有数十名同省级服刑人员的列车,缓缓从北京西站开出。十多个小时后,他们将随列车返回家乡,进入当地的监狱服刑。

这是北京天河监狱的“常规动作”,除去春运、暑运期间,北京天河监狱的遣送行动,基本保持每周一次。

成立于1995年7月10日天河监狱,又名北京市外地罪犯遣送处,担负着将在京犯案的外地服刑人员遣送回原籍服刑的任务。

民警统计,24年来,他们跨越了30个省份,累计行程超过百余万公里,遣送过近16万人次。

遣送服刑人员,容不得半点差错。遣送前,民警要对服刑人员全面清身,耳朵、嘴巴也不能放过。这样做,是为了防止服刑人员将钢丝、牙签等细微的违禁物品带出,导致危险发生。遣送过程中,武警一路持枪护送,民警每隔两个小时轮班值守,以防止各类突发事件出现。

多年来,遣送队伍保持着“零意外”。“一旦出事,脱了这身警服,就得穿上那身衣服。”民警打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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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警把犯人所穿的衣服鞋袜,包括可能藏有细小物品的耳朵、嘴巴,都挨个检查一遍,防止有夹带违禁物品。新京报记者郑新洽摄

遣返前的清身检查

23岁的张某,已经在天河监狱服刑半年时间。12月4日下午,当民警点到她的名字时,她才知道,自己要被遣送回家乡服刑了。

2012年,专科毕业的张某,独自来到北京打拼。起初是做设计工作,干了没多久,她进入一家电信诈骗公司。担任业务经理半年多的时间,她诈骗了100多万元。2019年,张某因诈骗罪获刑11年,随后,进入北京天河监狱服刑。

天河监狱,又名北京市外地罪犯遣送处,它肩负着将在京犯罪的外地服刑人员,遣送回原籍服刑的任务。24年间,这里已经遣送过近16万人次。平均每周,都会有一批服刑人员被遣送回原籍服刑。

接到被遣送的通知后,当天下午4点,张某和其他几十名同省籍服刑人员,被民警从各个监区,带入集中大厅。她的右手和另一名女性服刑人员左手铐在一起。他们坐在蓝色的布制包裹上,在民警的安排下,核对入狱时的贵重物品、身份证件,等待清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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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身完毕后,遣送民警为犯人戴上手铐。新京报记者郑新洽摄

清身,是指出发前对服刑人员的全面清查。民警把服刑人员所穿的衣服鞋袜,包括可能藏有细小物品的耳朵、嘴巴,都细致地检查了一遍,以防止有夹带违禁物品的情况发生。即便钢丝、牙签一类微小的违禁物品,都有可能在遣送的路途中,导致危险发生。因此,民警们很仔细,用手一一摸过他们的衣物、袜子。

检查完毕后,服刑人员依次登上开往北京西站的汽车。遣送民警宣读纪律,“现在进入非常时期,凡有擅自行动者,从严惩处,一切行动必须服从民警指挥……”

接近下午5点,天色渐晚。此时,是北京的晚高峰,有些路口开始堵车。遣送民警格外紧张,认真打量着车内车外的异动。

押运车队前方,有一辆警车开道。车队开到十字路口时,它会超到车队前方,停在路边,阻挡个别社会车辆插入遣送车队中间。车队通过后,警车再迅速超车赶到下一个路口别车,如此反复。与此同时,北京西站的遣送民警、武警以及铁路公安,早已提前在车厢内外部署了警戒。

服刑人员们到达后,在民警的护送下,从出站通道进入站台。一切准备妥当,绿皮火车缓缓开出北京西站,一处流动的“临时监狱”又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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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人列队上车前往火车站。新京报记者郑新洽摄

服刑人员座位安排的30种机制

几名女性服刑人员,坐在车厢的后部,张某则坐在靠过道的位置。

遣送车厢的座位,不是随意安排的。服刑人员坐在哪里,和谁坐在一起,监狱在前一天开会时,都会部署。

部署会议上,各个监区会汇报服刑人员的服刑改造、危险评估和现实表现等情况,随遣的医生,也会汇报服刑人员身体状况和疾病情况。民警们会根据这些信息,提前为他们安排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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押送犯人的特勤车队前往火车站。新京报记者郑新洽摄

作为此次遣送行动的总指挥,政委马荣斌介绍了安排位置的30多种机制。同案和同一案种的服刑人员,不能坐在一起;表现好的或者刑期短的坐在靠窗和过道位置;表现好的服刑人员监督表现差的,以确保遣送期间的安全。

遣送事宜属绝密,服刑人员在临行前才会得知消息,负责遣送的民警也不过在部署会议上,才得知遣送的目的地和服刑人员信息。

下午6点左右,已经是饭点。民警挨个给服刑人员们发放面包、火腿肠和矿泉水。随行医生同时给患病的服刑人员发放药物。除了这些食物、药品,服刑人员的座位周边,没有任何其他杂物,如餐盘或窗户上的安全锤。

民警休息区域和服刑人员座位之间,隔着一层简易的布帘。服刑人员安置完毕后,民警开始入座休息。为了确保任务顺利完成,值班的民警,两小时换岗一次,武警全程持枪护送。

53岁的遣送民警王春明,参与这项工作已经14年。遣送任务路途遥远,常常要跨越多个省份,因此,他早已习惯在衣柜里备好四季的服装。遣送过程中,由于长期蜷缩在列车座位上,他的腰肌、颈椎,出现了各种问题。由于工作的保密性质,王春明的家人从不知道,他出差去往何处,只能叨叨两句,“几天回来”,“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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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民警换岗。新京报记者郑新洽摄

民警和服刑人员的心理较量

夜深了,火车继续行驶在前往西部某城市的路上,这是一趟近14个小时的漫长路程。

座位两边的窗帘拉起,服刑人员们有的靠着座椅休息,有人四处张望,王春明则走在过道上来回巡视。

这看似平静的遣送车厢,却暗存着民警和服刑人员的心理较量。民警们不能有出错的机会。

经历14年的遣送工作,王春明经历过各种突发情况。

2016年,他们遣送服刑人员去往云南,车程40多个小时,在经过山区时,突遇洪水将道路冲断,列车突然停了下来,一停就是10多个小时。食物和水储备不够,王春明只能把民警的食物和水,提前分发给服刑人员。车上没有信号,他们便在窗户边来回晃动手机寻找信号。最终,他们在车厢衔接处打出了汇报电话。

除火车遣送,王春明还会时常参与汽车遣送,通常是600到800公里距离内,可以当天到达。虽然路途较短,但遣送过程强度却更高,压力更大。由于交通状况、天气变化、社会车辆等等因素,他们会面临更多的问题。

他还记得,有一次,他跟随汽车,将服刑人员遣送至河北。途中,一名服刑人员绝食,全程躺着闭上眼睛不说话。焦急时刻,车子又在河北境内堵了4个多小时。他们只能不断对该服刑人员进行教育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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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民警轮流休息。新京报记者郑新洽摄

遣送途中,无论何种突发情况,确保服刑人员情绪的稳定,是民警们的首要职责。

王春明看来,服刑人员的情绪和诸多因素有关,路途长短、天气温度,甚至他们个人心理素质,都会影响到情绪。

为了稳定服刑人员的情绪,民警们需要在各方面进行细致入微的考虑。夏季车厢会出现阴阳两面,阳光直射的座位温度更高,他们需要不断和列车员联系,调节列车温度,并多分发矿泉水。一旦服刑人员之间发生争执,民警首先会将他们分隔开,再带到车厢协调处理。

看似平静的车厢里,暗流涌动。王春明多年的经验判断,有时服刑人员故意挑衅,和民警的一个眼神对视,都充满较量,“他也在试探,就看你能不能从心理上把他压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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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抵达遣送地,服刑人员拿好随身行李,在民警的指挥下挨个走下列车。新京报记者郑新洽摄

容不得半点差错

12月5日凌晨6点,天还没有亮。再过一个小时,列车即将到达终点。

民警开始给服刑人员发放早餐。张某吃着手里的面包,面色始终平和。经过这一次的判刑入狱,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无论去哪个监狱服刑,都是在弥补此前的过错。对于应当承受的后果,她平静面对。可家乡越来越近,她对于家人的思恋,也越发浓厚。

家中有母亲和弟弟,还有年迈的爷爷奶奶。她提醒自己,见到家人时不要哭,要微笑面对,要告诉他们自己很好。遣送前,弟弟曾给她来信,“奶奶很想你,你什么时候回来服刑,希望是在明年开春之前,奶奶想来探望你。”

和张某不同的是,服刑人员王某并不想回家。她的老公带着孩子在北京读书,自己的母亲也因犯罪在监狱服刑。家里,已经没有她的直系亲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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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遣送民警与当地监狱民警在列车乘客下车之前完成交接。新京报记者郑新洽摄

在政委马荣斌看来,多数服刑人员愿意返回原籍服刑,他们更习惯当地的水土气候,同乡之间也不存在地域上的矛盾和文化差异。最关键的是,亲友们探望会更加方便。也会有个别服刑人员出现情绪紧张,因为他们已经适应所在监区的环境,对于一个新环境,他们更多的是担忧。

为了缓解他们在遣送途中的紧张情绪,民警有时会坐下来,在火车上和他们聊聊家常。途中也会有对民警的依赖和不舍。女警张莉还记得,出发前,服刑人员王某知道要被遣返时,着急和她告别,而得知张莉负责遣送时,她开心地笑了,“那太好了。”在此前一次汽车遣送中,她所在监区的女服刑人员对她很不舍,默默哭了起来。

早上7点40分,列车到达终点站。当地监狱和武警、铁路公安早已在车站警戒等候,他们要在乘客下车之前,完成交接。

服刑人员拿好随身行李,在民警的指挥下,挨个走下列车。排列整齐后,他们更换了戒具,整队离开。仔细观察可以发现,遣送中服刑人员的手铐和脚铐内壁,有一层柔软塑胶圈,材质比普通戒具轻,手铐的长度则多一个环扣。

当这批服刑人员的档案移交至当地监狱后,遣送任务圆满完成。民警坐上返程的大巴,短暂休息后,他们将返回北京。

重任在肩,过程繁琐的遣送任务,容不得半点差错。一旦出错,没有做检讨的机会,“脱下这身衣服,就得穿上那一身衣服。”一位民警打趣道。

新京报记者左燕燕编辑赵凯迪校对何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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