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这群明治维新的女留学生,改变了日本女性的命运
去年是明治维新150周年,日本现今仍能位列世界强国,与这场全方面的社会变革紧密相关。150年后,明治维新仍然有太多的细节值得回顾,尤其是女性扮演的角色常常被人忽略。实际上,明治维新不仅是一场现代化的政治变革,也是日本女性意识觉醒的关键时刻。
德川幕府时代的日本女性,深深受到传统社会的禁锢,被认为是男性强权社会的附属物。日本女性很少在正式场合露面,即使男人在家中的茶室交谈时,女人也绝对不允许进入。作为武士阶层的妻子,她们的职责就是缝缝补补,服侍家人,管理家政;而丈夫们可以时不时进出风月场所,享受另一群女性的陪伴。这些女性受过舞蹈和音乐训练,能陪男性聊聊她们愿意聊的话题。总而言之,幕府时代的日本女性,不是遵从于男性,就是供男性娱乐;除此之外,女性的地位和社会价值无足轻重。
明治天皇在革新之初,早已意识到日本的文明开化的进程是不能缺少女性的。在为赴洋考察的岩仓使节团送行晚宴上,明治天皇说道,“我国缺乏培养精英女性文化的高等机构。我国女性不应该对关系到生活康乐的重大原则如此无知。对后代教育起到早期培养关键作用的依旧是母亲的教育!” 在日本的历史上,女性的幸福首次上升到了国家政策目标的层面。
岩仓使节团成员,左起:木户孝允,山口尚芳,岩仓具视,伊藤博文,大久保利通
在这样的背景下,1871年,明治政府选派了5名女留学生随五十多位岩仓使节团正式踏上美国的土地。她们的使命是天皇亲自下达的:学习西方文化和规则,学成后归国协助培养将要领导国家的新一代开明日本人。
对这些初出茅庐的女孩们而言,美国是全然不同的国度,语言、生活和文化上都需要重新适应。最后,只有山川舍松、永井繁子、津田梅子这3名女孩留在了美国。生长于动荡时期的武士家族,这几位女性留学生寄宿于美国家庭,不仅完成学业,也和当地人结下了友谊。
在这场现代化的变革中,日本女性的地位和生活方式得以改善,同时她们也是历史的倡导者和推动者。作为第一批公派留学生,这三位日本女性在返回日本后推动了女性教育的革命。舍松推动了日本外交,协助创立日本红十字会;梅子先后创立女子英学塾、日本知名学府津田塾大学,坚持为日本女性提供公平的教育机会;繁子也成为当时知名的音乐教育家,为日本引介西方音乐教育做出巨大贡献。
从左至右:梅子、 爱丽丝、繁子、舍松, 1901年(照片由瓦萨学院图书馆特别收藏区提供)。
《武士的女儿》讲述了这三位日本女性教育先驱的传奇经历。作者贾尼斯·宝莫伦斯·二村是一位典型的美国女孩,她在哥伦比亚大学攻读日本史期间,结识了后来的日本丈夫。通过大量档案资料、百余封书信的编织,作者用小说的笔触呈现了一部细腻的集体传记,展现了明治维新时期日本的社会图景,以及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与女性权利的解放。经中信出版·大方授权,下文摘选《武士的女儿》的序言和第一章的部分内容,以飨读者。
《武士的女儿》,贾尼斯·宝莫伦斯·二村 著,马霖 译,中信出版社 2019年1月版
1871年11月9日
在皇居的周围,一条条窄街小巷铺展开去。一辆辆簇新的人力车转过街角,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它们驶过商铺门前悬挂的靛青色帷帘,驶过神社那神气的朱红色鸟居拱门,又驶过武士聚居区一面面石灰粉刷过的墙壁。人力车夫紧握车把,一路穿梭,汗涔涔的身体泛着光泽,发出阵阵喘息声;叫人力车的大多是男人,铁制的车轱辘不断撞击路面。路途颠簸,但乘客们依旧面不改色。米店、草鞋店、腕表店和牛角眼镜店临街而立。士兵们清一色头戴鸭舌帽,脚蹬木屐,身穿军上衣和日式阔腿袴,闲荡在街角。他们有时看到几个人高抬着轿子经过,便好奇今次这位不露面的轿中人会是什么身份:一个有官衔的人,制服的双肩极其挺刮?一位不常出门的家臣之妻正要做一次难得的寺庙参拜?街道上,身着蓝棉褂的女仆们衣袖绑在身后,飞奔在车流和人流中。
皇居威严的巨石路堤横亘在宽阔的路面上。就在这路堤旁,正走过五个女孩。她们中,两个十几岁,尚未成年,另两个再年幼一些,而年龄最小的那个,还不到6岁。她们身着上好丝绸,三个年龄稍长的女孩着装是淡色的,上面绣着摇曳的草叶、樱花和牡丹;另外两个女孩则穿着印有羽毛的深色长袍。她们的头发高高盘起,带着沉重的发冠,整套发饰以发簪和发夹固定。走路的时候格外犹疑,好像一不小心,这精心梳理的发型就会让她们失去平衡而跌倒。她们的嘴唇涂成绯红色,脸颊抹上厚厚的粉底,只有眼睛透露出完美肤色之外的一些什么。
山川舍松、永井繁子与美国友人的合照
皇居雄武的大门轰隆隆缓缓打开。女孩们被迎进去后,宫门再次紧闭。皇居内,万籁俱寂。在迷宫一样的堡垒和供皇室消遣的花园之中,时间的流逝变得缓慢:一切似乎都被精心安排过,从侍卫的一举一动,到随风轻柔振翼的火焰般炽热的枫叶。女孩们踩着细碎的鸽子步,在蜿蜒的走廊上行进。她们身上华丽的和服是各自拥有过最上乘的了,每个人腰间都系有一条与和服本身形成对比色调的坚挺的宽腰带。陪同的女侍在她们耳边不动声色地给出指令:目光不离白色分趾袜正前方的光亮地板,双手紧贴大腿有如胶漆,大拇指藏于手心内。地板吱吱叫,丝绸沙沙响。线香的气味穿过拉门,随风送出。轻轻一窥,闪过的是那描画了仙鹤、乌龟、松树与菊花的一障障屏风、雕刻了老虎、神龙、藤萝与瀑布的门楣窗梁,以及紫色与金色的生动织物。
就这样,她们来到了宽敞的宫廷内室。前方是一障庄重的竹制屏风,但女孩们并不敢抬头看一眼。她们知道,这屏风后面坐的是日本天皇。五个女孩屈膝跪地,将双手放在榻榻米地板上,前倾身体,直至额头触碰指尖。
女孩们出发前拜见天皇当日 从左至右: 上田陈子, 永井繁子, 山川舍松, 津田梅子, 吉益亮子
如果有谁将屏风挪开,如果女孩们大胆地抬起双眼,她们将会看到一位年方二十二、身形小巧的女子。她身着雍容的祭典长袍,全身上下唯有头露在衣饰外面——雪白的和服,厚重的猩红色丝绸阔腿裤,镶以金边的奢华织锦外套。她持一展画扇,画扇上系着一根绸绳,双手依旧藏于衣袖中。油亮的头发在一张鹅蛋脸上生硬地框出一个环状,长长的发辫几乎垂到地上,发辫上隔一小段就扎着一条白纸带。她的下巴看起来很有力量,突出的耳朵衬托出一副精灵的长相。她的面庞被涂得雪白,眉毛全部被剃掉,取而代之的是额头上用木炭高高画出的浓重的两笔。她的牙被染成黑色,此染料由溶于茶水与酒的铁屑和五倍子而得,这样的打扮是符合已婚女性的。虽然她的丈夫之前刚刚试穿过他有生以来的第一套西式服装,但是对这位女子来说,她依旧需要为这一刻打扮得符合宫廷要求,就像此前的几个世纪一样。
放有漆盘的鼓凳被端了上来,放在女孩们面前。漆盘里是一卷红白相间的丝绸、茶,以及庆典糕饼,糕饼也是红白色,象征吉兆。女孩们鞠躬,又鞠躬,再鞠躬,目光紧锁在双手间的榻榻米上。那些茶点,她们一点也没敢碰。一位女侍手持卷轴,走了上来。她用白皙的双手展开卷轴,动作非常优雅。她的嗓音高亮清脆,用词正式考究,女孩们几乎没怎么听懂。这幅卷轴上的文字为皇后亲手所写,想必此前从未有哪位皇后——哪怕是在想象中——起草过这样的内容。
“考虑到你们还是孩子,你们的留洋申请获得批准。”留洋,这几个字听起来真奇怪。从未有日本女孩留过洋,事实上,连读过书的日本女孩都很少。
女侍的嗓音又尖又高。“到那时,当女校建立起来,你们也学成归来,你们将成为全国女性的榜样。”又是一句令人大吃一惊的话,女孩们从未听说过还有什么女校。而且等她们学成归来——如果她们回来的话——她们会成为什么样的榜样?
女侍已经读到卷轴末尾了。“记住,要不舍昼夜,全身心投入你们的学习。”至少这一点,女孩们可以做到,自律与服从,她们铭记在心。在任何情况下,她们也没有其他选择。天皇是众神的子嗣,而这命令来自天皇的妻子。就女孩们所知,这位人间的女神正在借另一个人的声音,给她们下命令,她将一切看在眼中,你却看不到她。
拜谒结束。女孩们从飘散着幽幽线香的皇后内室退了下去。穿过迷宫一般的走廊,她们又一次回到了宫墙外吵嚷的市井。终于松了口气。当她们回到家里时,看到的是满屋子的宫廷礼品:每个人都得到了上好的红丝绸,以及包装精美的宫廷糕点。人们说,这些神圣的糕点是如此甜蜜,吃上一口,什么病都好了。这些女孩被新近任命为女性启蒙的先锋,她们的家人并不打算怠慢皇室的好意,他们将糕点分发给亲朋好友。
一个月后,女孩们将要踏上赴美的船。如果一切按计划发展,等到归来的那一天,她们将已是成年人了。
梅子、合松、繁子在费城,1876年 图片由津田塾大学档案馆提供
武士的女儿
在赴美留学的五个女孩中,年龄排在中间的山川舍松
(Sutematsu Yamakawa)
所行最遥远回她是已故会津藩主家老山川尚江的幼女, 出生于1860年2月24日,那是武士权力式徽的元战争年代。她还有一个名字咲子,意为“盛放的孩子”。在北方高低起伏的山区和种满水稻梯田的山谷地带,她是最后一批遵循武士家族传统和节奏生活的人之一。
白墙峭瓦,鹤城盘踞在山峦之中, 这里是会津若松藩主的领地。 内护城向环绕城堡,外护城河方圆五英里,有谷仓、 马靡, 以及最高级别武士的居住区。筑造工程从内岸开始,有16扇门通向城堡。
山川家的建筑群自身就绵延数英里,靠近城堡北边的一扇门。这是一座典型的武士家宅
(bukeyashiki)
。家宅领域内建造起大片一层高的房屋和庭院,分布并不规则,好似形成了一个大迷宫阵,家族内的一代代人都居于此。有一小块较新的建筑,风格淳朴,房屋风格优雅,地板上铺了散发着干草香的榻榻米垫。如果没有特殊需要,这里就这样空着,娴静美好:有靠垫和低矮的漆桌供吃饭时使用,也有睡觉时铺盖的厚重棉被,以及头垫。之所以用头垫,而非枕头,是为了不弄乱精心打理的发型。壁龛
(tokonoma)
里放着房间内唯一的装饰物,一幅随季节变换更替的古画卷轴,有时候也放一个陶瓷花瓶,里面插着一株从花园里采下的鲜花。
花园作为背景,为室内提供了其所欠缺的装饰性元素。一股隐秘的清泉哺育了一个小小的瀑布,瀑布又形成了一湾微型河,金鱼躲在粉白相间的荷花下,快活地游来游去。小河周围是一座座假山,营造出奢华的山水造景氛围。一座古桥横跨溪流,直通祭礼茶室。在温暖的夏日,安在主体建筑外墙上的木格纸窗
(shoji)
通常是打开的,这样,凉爽的风可以吹进室内,并且不论坐在哪间房里,都能尽赏花园美景。
这宁静优雅的设计和装潢只不过是武士的住所,更壮观的是武士家宅的主门区域。主门内外均有卫兵日夜值守,瓦片屋顶直冲向下形成陡峭的房檐,覆盖下方的木造建筑。院墙后有会见室,乍一看,会见室外并没有人,实际上却有隐藏在暗处的卫兵时刻把守。便所屋顶的瓦片不承重,如果有侵入者爬上屋顶,恰又踩错地方,就会直直跌下去。
对还是孩子的舍松来说,家宅院墙就是世界的最远处。所有她认识的人(母亲、爷爷、哥哥、姐姐和嫂子们、总管、女仆、侍从、园丁、守门人以及奶妈)都居住在院墙内,奶妈的小屋也在院内。许多仆人在家宅院内长大,就像是武士家族里的成员。
左图:山川舍松,回国后嫁给大山将军,被誉为“鹿鸣馆之花”右图:日剧中的大山舍松
新房被建起,旧屋成为废宅。拜访者很容易在这里迷路,但这里是小孩子放飞想象力的好地方。舍松和其他孩子经常天黑后在废弃的屋里演《百物语》
(Hyaku Monogatari)
里的故事。幽暗的灯光下,坐在破烂的榻榻米地板上,每个孩子轮流讲过去的鬼故事:《狐狸的房子》《雪女》《食人的小鬼》。每讲完一个故事,房间都变得更暗一些,孩子们一个个在被黑暗包围的房间里吓得发抖,却暗暗鼓励自己不要露出胆怯,不要背叛了武士纪律。
武士阶级奉行世袭制。虽然到舍松的时代,战争已成为传说,但武士文化的核心要义直指战争年代推崇的品质——勇敢、服从、节俭、尚武。武士阶层的人口数量占到日本三千万人口的百分之七,对社会经济却没有一点贡献,但掌管公共生活的武士阶层,使战争与和平年代的日本艺术得到了发展——包括诗歌、书法、学术研究,由各自所属区域的藩主提供财政支持,因而武士也必须绝对效忠藩主。武士阶层恪守空泛的忠诚与荣耀理想,卑微的生产与贸易活动则由平民承担。
描述明治维新社交场景的浮世绘
据日本神话记载,日本首位天皇诞生于两千年前,是太阳女神天照大神
(Amaterasu)
的后裔。数世纪以来,日本社会的实权掌控在将军手中,将军由天皇任命,天皇对将军的任命被看作神圣的授权。16世纪末,德川幕府的第一任大将军德川家康在江户(今天的东京)建立大本营。德川幕府从成百个土地领主(大名)的手中收回行政权,架空天皇,使天皇基本上成为手无实权的日本皇室血统的象征。天皇极少出现在公共场合,他与一众血统纯正的皇室朝臣住在宁静的京都城,过着与世隔绝的“云上生活”,而在距离京都东北方向300英里以外的热闹的江户城,由将军统治全国。
掌权之后,德川幕府的首要目标就是维持稳定。为了这一目标,德川幕府建立了一套行政系统,以平衡江户大将军与遍布日本列岛的几百个大名之间的脆弱关系。这几百个大名,个个拥有藩地、城堡要塞,以及效忠自己的武士。只要大名不断给江户幕府缴纳赋税并派出劳力以维护道路、开矿及修建宫殿,大名可在自己的藩地上收税、制定地方法律、建立军队。将军负责维持日本的对外关系,在很大程度上,并不参与大名的地方管理。
德川幕府可谓狡猾,发明了一套参勤交代制度,即要求每一个大名除了在自己的藩地建立住所以外,还要在江户保有一座宏伟住所,大名有义务每隔一年就前往江户随侍将军。虽然大名每隔一年就能回到自己的所属藩地,但将军要求大名的妻儿全部留在江户,一举一动都逃不出将军的眼睛。
参勤交代制度事实上是一套挟持人质的制度,它还有一个特点:昂贵的维护成本。每一个大名,不仅需要按照符合自己身份的华贵程度请奴仆,建造和打点维持江户住所,还要支付来往于江户与藩地之间奢侈昂贵的出行费用——这是一个展示大名权力和尊贵身份的重要机会。这些制度设置的目的是阻止动荡局面的发生:当大名对权力充满欲望,又没有多余的钱挑起战争,他就不大可能给将军带来麻烦。
描绘明治维新时期东京街景的浮世绘
德川幕府的这套维稳系统也给当时的日本社会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好处。大名及其随行人员往来于江户与藩地之间,帮助维护和发展了道路系统,繁荣了沿路的旅店和茶馆贸易。新消息、新观点和流行趋势能够从充满活力的国家中心江户城一路传到最遥远的城下町。每一个大名的子嗣,不论他的老家多偏僻,都能像一个城市男孩一样长大,与日本其他地方的精英们分享共同的生活经验。
远离古色古香的京都与发展迅速的江户,一路向北,可以到达会津藩。会津是舍松的家,这里气候条件恶劣,文化也相对滞后。即使是在日本这样的国家,被群山环绕的会津也可谓相当偏僻,其极端的地势条件给旅行和交通都带来极大挑战。出入会津地区意味着要翻越鹿和猴子比人还多的崇山峻岭,要随时提防比土匪还多的熊和野猪的攻击。会津自成一体,偶尔进入会津的人会发现,当地方言是非常难以理解的。
会津是松平家的封邑,松平家是德川家的一支。直到1860年,德川家族已经统治日本长达250年。各藩并非一条心,而会津藩以其尚武、突出的军队实力、严明的官兵纪律,以及对德川家的忠诚著称。“对将军之义心存忠勤”,会津家训以此开篇。“不可满足于与他藩同程度的忠义。”松平家与德川家都世代相传三叶葵纹,松平家在遥距江户以北数百英里外的若松建立大本营,盘踞在日本本州东北部,是五条大路的交会口。若松是战略要地,将德川大本营与不论是地理还是政治上都与江户相隔甚远的北部地区相连接。
正如若松城堡统辖若松地区,会津家训支配着所有若松城管辖范围内的武士家庭。儒学——男人在女人之上、父母在子女之上、仁慈的统治者在恭顺的子民之上——在这里与军队等级制度相结合。“武备不可怠慢”,会津家训如此教导。“阶层有高低,分工不可乱;敬兄爱弟;犯法者不可宥。”不论是在护送藩主去江户的路上,还是处理家政内务,会津藩士都必须时刻严记会津家训,言行举止与家训相合,将自身利益放一边,服务于大名。当然还有一点,“妇人之言,切不可闻”。
每到年末,藩士都会拜谒藩主,聆听藩校校长诵读会津家训。地处若松城堡西边的会津藩校叫作“日新馆”,取每日进步之意。会津武士家的男孩子们十岁进入日新馆,学习中国古典典籍和军事之道,同时也学习数学、医学和天文学,这其中就包括了舍松的兄长们。学校的课程设置很先进,其中已经渗透了从遥远的南部港口长崎以及长崎的荷兰商馆传入日本的西方思想。在德川时代,日本处处兴建藩校。日新馆的讲堂有两层楼高,学校还有一座天文台,是一所一流的藩校。
左图:永井繁子 右图:由生田澄江创作的永井繁子的传记
日新馆的学生们都会加入邻里间发起的“十人组”。十人组制受藩主认可,其创立的目的是为了模拟藩地政治,组内成员宣誓忠诚于对方,对其他组则报以敌意。早晨,每个组的组长集合组员,带领他们去学校,确保组员们将剑放入剑架,上课期间不拔剑。放学后,组长带领组员回家。即使是在校外,组员的行为也受到严格约束。就像父亲们有会津家训一样,男孩子们也有组训,组长定期会给组员念诵组训。
1.不可违背兄长。
2. 不忘向兄长鞠躬。
3. 不可撒谎。
4. 不可胆怯。
5. 不可欺凌弱者。
6. 不可当众饮食。
7. 不可与女孩说话。
男孩们整齐划一地喊出“我们绝不违抗命令”后,他们就自由了:可以去其他伙伴家里玩,可以在汤川游泳,也可以穿上空米袋子,从长满松树的上坡上高高滑下。那些违背组训的男孩会挨上一顿打,还会被其他组员排斥。
女孩的行为规范虽然很少涉及公共生活,但其严格程度不亚于男孩的行为规范。孩童纪律要求所有小孩早起,洗脸刷牙,直到父母动筷自己才可动筷,并且禁止孩子们在长辈面前打哈欠。会津藩的武士鼓励自己的女儿通过勤奋学习培养坚韧的品格,但女孩们在家中学习读写。不像自己的兄长们,舍松很少有机会踏出家门。
左图:1890年获得学位的津田梅子 右图:影视剧中的梅子
早餐过后,长辈们会在母亲的房间里用茶。在这期间,孩子们可以吃几块金平糖。金平糖是一种上层阶级才能享用的块状糖果金平糖。吃完糖果,女孩们和年龄小一些男孩们就该到各自的老师那里学习了。
男孩们需要死记硬背孝道经典,女孩们则需要学习18世纪经典——《女大学》。这部经典认为女性生活最重要的是谨记儒家道德约束:“女子应当服从、忠贞、仁慈和缄默。”它要求女性将对父母、丈夫和公婆的服从放在首要位置。但是,要求女性服从并不包括要求她们任何时候都不反抗。一个会津女孩会收到一把短剑,作为嫁妆里的一件物品,她的母亲也会确保女孩知道如何使用短剑——女孩不仅可以使用短剑自卫,如果贞洁受到玷污,女孩还需要用短剑结束自己的生命。
作为每日诵读的内容,舍松和姐姐们会齐声朗读诸如“玷污女性思想的五大弊病是不顺从、不满足、造谣中伤、嫉妒和愚蠢”等。愚蠢也包括虚荣:“一位女子仅需要穿着打扮整洁干净。过度关注自己的外表,因外在引起他人的注意,是一种冒犯。”女孩们会抄写这些段落并将它们奉为真理,印刻在脑海中,尽管或许她们的年纪还太小,并不能完全理解其中的含义。
听课的时间很长,但是孩子们需要正式地跪在榻榻米上,只有手和嘴可以动。在寒冷的冬日,当教室纸窗内的温度和院子里的温度相差无几,即使没有木炭火盆取暖,孩子们也不敢把手塞进和服里。即使炎热的夏日灼阳把整个教室变成一个烤箱,孩子们也不敢扇动扇子。训练身体也是训练意志。
并非所有传统都如此严苛。每个武士家庭的女儿都会从母亲那里继承一套珍贵的盛装人偶,这些精致的人偶代表着皇室。山川家收藏了超过一百个盛装人偶,甚至有一间专门存放人偶的房间。一年当中的大部分时间里,这间房都是女孩们的娱乐天地,没有哥哥们的打扰,她们可以玩过家家,“哄”最喜欢的人偶睡觉。每年,到了三月的第三天,就是女孩们最喜欢的“女孩节”,一场人偶的盛会。人偶们骄傲地“坐”在主会客间里铺了大红绸布的木柜上。最上层是天皇与皇后,朝臣、乐师、士兵,以及微型家具、马车和盛放有真食物的小碟子放在下面一排。当然,这些人偶并无法品尝供品,那么女孩们可不可以替人偶们尝一尝呢?
处处皆是礼仪和规矩,生活在其中的人几乎很难去想是否可能以另外一种方式生活。经过了长达250年的相对和平,一场天崩地裂的政治动荡就要降临日本。
作者:贾尼斯·宝莫伦斯·二村
整合:李永博校对:翟永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