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马王堆汉墓 曾躲过“三劫”
熊传薪
马王堆汉墓出土的素纱单衣。
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彩绘木俑
马王堆汉墓发掘时的场景。
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偶人
“考古,能够让实物‘说’出历史。”原湖南省博物馆馆长、长沙马王堆汉墓发掘者熊传薪说。
1971年12月底,湖南长沙马王堆,在医院挖防空洞施工时,工人发现了遇明火呈蓝色火焰的磷火。随后,这个消息传到了湖南省博物馆。
“在我们去现场看过之后,确认工地出现的是两座墓葬,而且保存得十分好。”熊传薪说,自此,马王堆汉墓在两千多年后重新出现在了世人的面前。
熊传薪如今已经近80岁,他说现在已经时间有限、精力有限,以前还会写些散记、传记,现在则主要做一些考证留给后人。“对待人生,不仅要乐观,更要客观。”
文、图/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张丹
在湖南省人民医院马王堆院区,似乎完全找不到任何马王堆汉墓遗址的痕迹。记者询问医院门口的小店老板马王堆汉墓所在,他五六岁的儿子抢着回答:“现在就只有一座墓还在,其他两座墓都回填了,就在这栋楼后边的土堆上。”
顺着店主儿子的指示,记者发现了路口一个指示牌上写着“马王堆汉墓三号墓坑”,拾级而上,终于看到了简单甚至有些简陋的“马王堆汉墓三号墓坑”。
为研究历史走上考古路
“马王堆汉墓出土的文物,大部分都在湖南博物馆。”熊传薪说。
他1940年出生在湖南益阳桃江县,今年已经79岁。“我已经是近80岁的人了。”熊传薪笑着告诉记者,已经在长沙生活多年的他,对长沙的冬天早有准备,不但在家中也穿了厚厚的棉衣,而且还专门在经常工作的书房开了一台暖风机。“走,到书房去聊,客厅冷。”
熊传薪在10岁时随父母到了武汉,过了两年他又随父母去了重庆生活。“我父亲是铁路上的,当时正好赶上成渝铁路通车,就到重庆工作了。”他回忆说,那时是1952年6月28日,他和家人赶在7月1日成渝铁路通车之前到了重庆,之后便在重庆经历了自己的初高中时光。
“其实我那时成绩还比较好的,有机会保送去读尖端的理工科专业如导弹、原子能等,但是我不感兴趣。”熊传薪说,那时他就读于重庆南开中学,对文科特别是历史很感兴趣。“学着学着,就会觉得有些问题还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
所以,在1959年考大学的时候,熊传薪报考了四川大学的历史系。“当时的大学是五年制,在大三的时候,就从历史系分出了两个专业,一个是历史专业,另一个就是考古专门化。我就选择了考古专门化。”
熊传薪告诉记者,自己选择考古专业,可能是受到了郭沫若的影响。“当时看过许多郭沫若写的书。”他继续说,当时了解到中国悠久的历史,有许多都埋在了地底下。“很多历史文献所记载的内容还是有限,而且像《史记》《汉书》等都是后人追记前人的历史。”
“所以要证明中国悠久的灿烂文化,就要从地下的实物来证实。”熊传薪说。
“你去湖南最合适”
熊传薪回忆说,当时在全国的大学中,只有北京大学、四川大学、西北大学三所大学有考古专业,三所大学加起来的毕业生也只有60人。
在1964年大学毕业时,熊传薪被分配到了中国科学院,本来是要去北京工作的。“我父亲是湖南人,他那时刚要调回来,正好湖南也有一个名额,加上别人也跟我说,我回去湖南工作最合适。”就这样,熊传薪被分配到了湖南省博物馆工作。
“当时在大学的时候,我就知道中科院在长沙进行了大量的发掘工作,这里古时是楚国比较重要的地区,搞考古还是比较适合的。”他说,当时根据历史文献认为,黄河流域是中华文化的“摇篮”,但随着考古的不断发现,证实了黄河流域是中华文化的主要发源地之一,“长江流域、珠江流域、辽河流域、黑龙江流域等,都应该是发源地之一。”
去到湖南省博物馆工作后,熊传薪便正式开始了考古生涯。他先是在南岳衡山发现了西汉古墓葬,后又在浏阳发掘了新石器时代遗址。“1970年在北京举办了一个十省市的出土文物展览,在那次展览上我有幸认识了许多人,其中就有郭沫若先生。”熊传薪说,当时郭老已经70多岁了,所以郭老就经常会称他为“小熊”。
针对此前在湖南宁乡出土的青铜器,熊传薪请教郭沫若的看法,“小熊,这些青铜器有可能是李自成攻占北京之后,从故宫带出来的,或者是曾国藩在北京做官期间收藏,然后从北京带到了湖南。”
“郭老,您的看法不一定很准确。”熊传薪说,当时他只有30岁左右,而郭老又没什么架子,就直接表达了自己的“反对意见”。“我没有什么顾忌,有什么就讲什么,实事求是。”
他说,在1970年之前,湖南的文物考古工作应该只能算是“启蒙阶段”,真正的转折,是1972年马王堆汉墓的发掘。
“马王堆汉墓的发掘,说实话当时我没有估计到会有这么大的影响。”熊传薪说,在发掘马王堆汉墓之后,他认为才是中国考古学的一个转折点,这是世界人民了解中国灿烂文化的一次重要的考古发掘。
透过磷火找真相
熊传薪回忆,当时是1971年12月31日下午,长沙正下着大雪,湖南省博物馆接到了上级部门的电话,说在马王堆部队医院挖防空洞时发现了磷火。
“当时的情况是,博物馆都剩下的是‘老弱病残’了,搞考古的年轻人只有我一个。”熊传薪说,当时博物馆还留下六七个“老师傅”。他介绍说,这些人以前是长沙的“土夫子”,也就是生活所迫而进行盗墓的人,新中国成立后他们就成了博物馆的“老师傅”。“他们找墓、挖墓还是很有经验的。”
“老师傅告诉我,防空洞下面肯定有墓葬,而且保存很好。”熊传薪说。
“马王堆那个地方我们心里还是有底的,在1951年中科院就曾调查过,发现马王堆的两个土堆实际上埋着墓葬。”熊传薪介绍,当时马王堆所在的那个医院是366医院,该医院是后来才搬过来的,所以并不知道马王堆下面有墓葬,事发时工人们正在医院地底下挖两个交叉的防空洞。
熊传薪说,当时工人在休息的时候发现,洞内的气体遇到了明火燃烧时呈蓝色的火焰。“当时工人就说是遇到了‘鬼火’,但是老师傅们通过经验分析,应该是保存很好、且没有被盗过的墓葬。”
“在我们去看过之后,根据土层的颜色,发现在出现磷火的位置下面,实际上是一个墓坑。”他告诉记者,当时挖的两个防空洞,一个是由东向西,发现了磷火;另一个是由南向北,在进去3米左右的通道右侧发现了白膏泥、木炭。那次挖掘共发现了两座墓葬。
在向上级部门汇报的时候,熊传薪强调,在马王堆发现的是两座墓葬,而不是谣传的“鬼火”,并且墓葬保存很好;此外,两座墓葬已经受到了医院施工的破坏,需要继续发掘,而且需要马上停止施工。
一号汉墓三次“脱险”
熊传薪说,1972年1月16日早上7时多,10多名湖南省博物馆工作人员每人扛一条扁担、一担簸箕整队前往。早上9时30分左右,他们和20多个招来的民工聚集到马王堆汉墓,在寒风中开工。
“墓有多深、有多大,要挖多少土方,当时都很难估计。”他继续说,一共加起来只有几十号人,不知要挖到何年何月。当时从早到晚,就是自己挑自己挖。后来只能请求社会力量支援。
熊传薪告诉记者,当时请工人需要花较多钱,请不动,就只能请高中生或大专生,“一是他们年轻,二是学生好奇,三是不用花很多钱,只要管顿饭就行。”
熊传薪回忆说,当时有人认为“干脆只把墓里面的东西掏出来就算了”,但是他认为,“考古不是盗墓,考古是通过科学的方法,取得完整的资料。”最终,马王堆汉墓还是按照熊传薪的坚持,尽可能地按照科学的方法进行考古发掘。
“在一号墓发掘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了3个盗洞。”熊传薪回忆说,在其中一个长方形的盗洞里面发现了回力鞋,应是新中国成立前有人来盗掘过,这个盗洞距离地表只有两三米;在另外一个不规则的圆形盗洞里,他们发现了唐代的油灯,还有“开元通宝”的古钱币,这个盗洞距离地表有五六米;此外,还有个盗洞是在墓葬的中央,那是一个直径两米左右、很不规则的盗洞,“这个盗洞是一直往下挖的”。
熊传薪回忆说,尽管当时他们分析该墓葬没有被盗掘过,但是看到这么大的盗洞仍然非常担心。“结果在距离棺椁两三米时,那个盗洞挖歪了,挖到东边去了。”
墓葬文物“独一无二”
“封土下面是白膏泥,之后还有一层木炭,再下面就是棺椁。”熊传薪介绍说,在棺椁上发现了26张篾席,角落上写有“家”字。起初,这些竹席的颜色跟现在的新竹席成色一样为青黄色,但当考古人员把覆于其上的木炭和白膏泥清理后,竹席就变成褐色了。
“当时长沙已经轰动了。”熊传薪回忆说,当时在马王堆附近已经人山人海,不得不在土堆外面就围起了栏杆。
熊传薪告诉记者,打开棺椁也是件很困难的事情,由于棺椁密封很好,从棺椁盖板上看不到钉子痕迹。“棺椁都是用榫卯结构连接起来的。”他只能和工人一起小心翼翼地从侧面敲开之后,再从中间取下盖板,一共敲下了三层之后,到第四层才是内棺的盖板。“分别为黑漆素棺、黑地彩绘棺、朱地彩绘棺、锦饰内棺。”
“当时看到棺椁保存如此完好,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熊传薪说,对于考古人来说,人生中能够遇到保存这么完好的墓葬很震惊。
他介绍说,在墓葬中还发现了两三千件文物,包括漆器、竹器、乐器、丝织品等,但是没有发现铜器。“当时在全国来讲都是独一无二的。比如T型非衣帛画,这可是国宝。”熊传薪介绍说,这种形式的帛画在当时称为“非衣”,是出殡时所用的幡。
他说,在墓坑内非常狭窄,不好打开内棺,加之天气不好,所以,在1972年4月28日,他们用吊车将包括内棺在内的三重棺一起运到了湖南省博物馆。
“我们当时就说,今晚开棺一定要按照考古程序。”因此直到29日凌晨5点左右,考古人员才看到里面那位两千多年前的‘老太太’的脸部。
熊传薪说,当时棺材里面是满满一棺材棕黄色的水,而尸体上还裹着被子和衣服,“那些丝织品就像豆腐一样,一动就是一个洞。”
1972年8月31日,《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光明日报》等媒体刊发了长沙马王堆发现汉墓的报道,之后更有100多个国家和地区转发了报道。随后在1973年~1974年,他又和同事们进一步发掘了马王堆二号、三号墓。
“留一些资料给后人”
“马王堆汉墓在中国考古学留下了很重要的篇章。”熊传薪说,在马王堆汉墓发掘之后,1974年兵马俑,1978年曾侯乙墓等重大的考古发现才相继被发掘。通过马王堆汉墓的发掘,才引起了各省市对文物考古的重视,进一步推动了中国考古学的发展。
熊传薪告诉记者,虽然在1972年之后,他也发现了许多大型墓葬遗址,但从事了一辈子考古,最自豪的还是能有机会发掘马王堆汉墓。“我觉得在当时的条件下,马王堆汉墓的发掘,还是比较科学,比较完整的。”
“我一生中,最重要的还是马王堆汉墓的发掘。”熊传薪说,湖南还是出土南方地区青铜器比较重要的一个地区,湖南为什么这么多青铜器?它到底来自哪里?到现在都还是各有各的看法,没有取得完整的意见。“我相信随着考古的进一步深入,能够得到正确的答案。”
“人,一辈子要忠于自己爱好的事业。”熊传薪说,现在社会进步很大,在学术上一定要防止浮躁、臆想,不要把以前已经有过论证的东西随意推翻。
“考古一辈子,我就是希望为中华文化的历史再增添一些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