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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过劳时代里,我们该如何自处?

原标题:在过劳时代里,我们该如何自处?

“新经典引进的岩波新书系列中的第一本,就是《过劳时代》。它是日本人写的,作者叫森冈孝二,他是日本过劳死协会的会长。这位森冈孝二先生就是推动日本过劳死立法的著名学者,但他自己就是过劳而死的。我怎么知道他过劳呢?他的E-mail都是夜里两三点钟发过来的。他白天依然在工作。他本身有很严重的心脏病。”中国适度劳动研究会会长杨河清教授无比感慨。在今年的过劳问题研讨会上,他跟森冈孝二约定,明年在奈良继续深入合作,只可惜在一个月后,日本就传来了森冈孝二去世的噩耗。

“我一方面非常悲痛,一方面又在反思,为什么研究过劳死的人还会过劳死?为什么这么多人过劳?什么原因造成他们过劳?什么样的机理使得他们过劳?为什么他们不去考虑,过劳会造成什么样的损害?这也是我们研究会正在探索的问题。”杨河清说。

《过劳时代》,作者:森冈孝二,译者:米彦军,出版:新星出版社 | 新经典·岩波新书精选

12月22日,新经典文化和单向空间·爱琴海店,邀请了中国适度劳动研究会会长杨河清教授,作家、艺术评论家刘柠,北京大学临床心理学博士、Momself 社群联合创始人李松蔚,一起探讨过劳时代背后的原因,并结合中国实际,提供了面对过劳的建议。

主动过劳的背后是无形的心理压力

在一些职业和行业里,严重过劳的现场是触目惊心的。在杨河清看来,医生、高校中的部分教师、媒体人、警察、演艺人员、基层公务员、IT研发人员,还有企业中高层管理人员,都是容易严重过劳的群体。如果用日本的量表测量的话,他们中的40%在过劳死的边缘,随时可能猝死。

其中,这些人中有许多是主动选择过劳的。为什么他们会选择主动过劳呢?李松蔚从心理学的角度做出了解释。他认为,主动加班的背后是心理压力。作为心理咨询师,他经常能听到很多人跟他说这样的情况:在每天晚上下班的时候,就会特别有压力。因为下班需要从其他人身边走过,可是其他人还在加班,特别是领导还在加班。

所以,有一个患者跟李松蔚说,他的奋斗目标就是,有一天可以成为领导,拥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这样可以不受到其他人的影响,自己决定哪个点下班。后来,那位患者如愿以偿成了部门经理。但他告诉李松蔚,他发现领导其实比普通员工还累,虽然他可以在晚上八点半下班,但每当他下班的时候,看见下属还坐在电脑前面,他就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领导。因此,他只好默默地出来抽一口烟,又回到办公室继续加班。“这有点像是一个循环,你自己想要结束工作了,但是你发现其他的人还在,你就会想,是不是我有问题?是不是我错了?所有人好像都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在要求自己加班。”

而这种自己施加给自己的无形压力,也是很多工作时间不固定的职业,主动过劳的原因,比如高校教师和媒体人。李松蔚想起了他在大学里做博士后研究的时光。“在学校里做研究,没有一个固定的上班时间……没有课的话,你那天不来都没有太大的关系。这也是我当初觉得,做研究很有吸引力的原因,因为看起来时间很自由。”

活动现场

但是,当李松蔚真正做研究的时候才发现,虽然不需要按时坐班,时间好像可以自由分配,但是这意味着,他要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工作上面,没有双休没有下班。虽然学校没有硬性要求,一年他得发多少篇文章,但是他自己会觉得,如果偷懒一下,他就会有负罪感。所以后来,李松蔚选择去心理咨询中心上班。每当李松蔚打卡下班的时候,他马上能感觉到接下来的时间是自己的,“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这对那时候的我来讲是非常奢侈的感受。“

打卡还是不打卡好?

刘柠则不大赞同上下班打卡的制度。他认为,资本主义管理体制的核心,就是管理劳动者的时间。“刚才李博士说,他离开大学到了现在的单位之后,每天下午五点打卡下班之后非常轻松。但是,因为我有过在日本大公司的打工经历,我觉得上班打卡这件事,本身就是资本主义管理具有代表性的、非常残酷的、反人性的制度。资本主义管理的价值核心,就是对劳动力的时间管理。时间管理最有效的工具是什么?就是打卡机!”

刘柠也提到他厌恶打卡制度的原因。他在日本工作的时候,在白天,很多日本雇员经常悠闲地喝着咖啡。一到下班的前夕,他们马上去给自己打印一堆电传,放在桌子上,好像很忙的样子。其实他们是来挣加班费的。日本的加班费特别高,加班一个小时的工资是平时的1.5倍,周六周日是两倍,节假日是三倍。这种加班文化变成了一种“大企业病”,整个公司浑水摸鱼的人很多,整体的效能变得很低。

在泡沫经济破裂之后,很多大企业为了提高效能,采取了很多应对措施,比如裁员。但是公司依然有很多订单。劳动力的缺口就只能从派遣雇员里面来。这些派遣雇员由第三方机构派遣,相当于临时工,他们没有什么福利保障,公司对他们的支出降到最低。而且,他们很多人是无偿加班的。这也使得日本在经济泡沫破裂之后,过劳现象依然非常严重。

信息时代出现了很多白领蓝领化的现象

刘柠认为,八小时工作制本是比较有实操性的措施。八小时工作制是一项人类的基本权利,对这个基本权利的保障却走过了漫长的道路。1886年美国芝加哥工人为了确保八小时工作制,跟资方谈判,举行大罢工,这也是“五一国际劳动节“的起源。

1886年芝加哥工人大罢工要求八小时工作制,后成为“五一劳动节”的来源。

但是,八小时工作制得到了广泛地承认后就一劳永逸了吗?实际上我们正在渐行渐远。刘柠认为,人们往往对技术抱有一种幻想,认为他们能够提高我们的工作效率,减少我们的劳动时间。但实际上,每一次技术革命的结果,除了提高了生产效率,更是延长了劳动时间。工业革命制造了大批的产业工人,在蒸汽机时代,由于条件的限制,很多工厂到天黑就没法继续干活了。在电力和电灯普及之后,生产效率大大提高了,但是加班变得稀松平常,很多工厂开始实行两班倒或三班倒。

信息革命之后,则出现了大量的白领蓝领化现象。信息通讯技术使得劳动从传统的工作空间蔓延到公交车上、蔓延到家里。白领表面上看起来很光鲜,实际上跟蓝领一样辛苦。

“你到日本,在大城市的电车上,到处都是西装革履、把笔记本电脑放在腿上工作的职员。日本电车又非常舒适,工作完全无碍。这样一种现象,在今天的北上广已经高度蔓延。这说明什么?随着产业革命、技术发展、信息革命,实际上技术并没有把你从社会劳动和职场中解放出来。现在,一台手机把你跟职场捆绑在一起,你的所有时间其实都是职场的时间。你下班打卡离开了职场,其实你依然在职场。”因此,刘柠对解决过劳问题的前景感到悲观。

过劳也因为我们在逃避自由

李松蔚则从心理咨询的角度出发,给过劳者一些个人的建议。“到我这里来咨询,我显然不能告诉你,这个事情主要看你的老板有没有良心,或者主要靠我们国家有没有立法。我只能说你能做什么……所以我有一个很小的建议,就是拒绝。”

“很多人会说,我也想减速生活,我也想拒绝,可是这个话你得跟我丈母娘说,她说你必须有房子我才能把女儿嫁给你。所以谈个问题的时候,我们一定面临着另外一个问题:我们到底是不是合格的社会人?能不能在这个主流社会中体面地生活下去的人?或者多大程度上,我需要为我自己想要的生活节奏而买单?因为一旦买单,我可能会成为别人眼中不合时宜的人……没有办法给自己提供那么好的物质生活。我该怎么面对这些?这是我们在心理咨询中处理的问题,你怎么跟自我和解。”

现场有观众就此建议回复李松蔚。她说她“就像机器或奴隶一样闭着眼睛工作”。她认为,身边很多公司都在裁员,大家并不敢去做自己想做的选择。为了不被裁掉,大家都在主动要项目,主动加班。忙碌的工作,也使得她在家里面脾气暴躁。那么,我们该如何找一个契机,实现自我和解,去做出合适而正确的选择呢?

李松蔚则回应道,这是一种很有代表性的心态:我们的生活是一个牢笼,我们希望过一种不一样的生活。但是,有很多人也就在牢笼边上迈出了一只脚,看了一眼,就退回来了,最终还是选择过牢笼里的生活。这是因为我们害怕这种自由。过劳的成因里,可能有无良的资本家的因素,也可能有消费主义的因素,另外更是因为个体逃避自由的心态。

“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去试一下:把手机锁一小时,不去碰它,看看自己会在第几分钟想去看一眼。你会想,万一错过重要的信息呢?其实你想的那一刻,你并不知道你手机里会有什么,但是你会想象自己因错过一些信息而遭受的后果,比如裁员。这有可能是真的,有可能是想象出来的。但我们是不是必须把自己逼到那个份上,不然就一口饭也吃不了了?还是说,自己其实更害怕到那个更轻松自由的环境里,因为你不断对自己说,外面很危险。”

作者:新京报记者 萧轶 实习记者 徐悦东

编辑:徐悦东 校对:李立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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