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2024年8月14日，印度加尔各答，民众为女实习医生惨遭奸杀举行大规模午夜抗议活动。图/ICphoto
据报道，印度上周发生一起恶性事件，一名31岁的女实习医生在加尔各答RGKar医学院附属医院的研讨室休息时，惨遭奸杀。
这起事件瞬间点燃了公众的怒火，数以千计的妇女在午夜时分涌上加尔各答街头，举行了“夺回黑夜”示威。据悉，自事发以来，以不同形式参与抗议活动的印度人士、尤其妇女和医护人员已逾30万。目前，印度多地医院均暂停非紧急医疗服务。
日益蔓延的示威
RGKar是印度西孟加拉邦首府、印度第三大城市加尔各答的一所公立医院，同时担负治疗和教学任务。据知情者透露，8月9日凌晨，受害者当时正在值夜班的短暂轮休中，独自待在实习医生研修室观看电视中的奥运转播，不久同事发现她已死亡。
尽管疑点重重，最初院方和警方却均宣称死者“死于自杀”。
迫于死者家属、同事和各界压力，西孟加拉邦警方不得不于8月10日介入调查。尽管事发地没有监控设备，但在目击者举报下，警方调集急诊大厅监控视频，发现33岁的男子罗伊在凌晨4点进入急诊室时，脖子上戴着蓝牙耳机，但离开时耳机消失。警方随即在案发现场寻获耳机并配对成功，就此将罗伊定为头号嫌犯并对其进行司法拘留。
尸检报告显示，遇害者颈托和骨盆骨折，生殖器严重受伤，随后体内检测出150毫升精液，这些都足以断定她系被强奸和杀害的。
医院和医学院的工作人员和学生迅速锁上医院和医学院行政大楼和院长办公室大门，要求院长戈仕引咎辞职。尽管8月12日戈仕被迫辞职，但仅隔4小时后就被任命为地位更高的加尔各答国家医学院院长。他甚至公开扬言，要为“本人和家人所遭受的侮辱和网暴”讨还公道。这种嚣张的态度和明显不公的处分更加激怒了公众。
迫于各方压力，8月13日，印度中央调查局（CBI）正式宣布接手此案并立案调查。
嫌犯是一名训练有素的拳击手，虽非正式警察但与当地多位高级警官关系密切。因此其自2019年以来就被警方以“公民志愿者”身份派往加尔各答警察福利委员会，通过该机构分派至事发医学院和医院充任警方注册备案的公民志愿者。
尽管这实际上是一种带有“关系户”色彩的有偿服务（患者给他付费，他利用特权帮患者加塞儿）岗，但因为他常年穿着警察T恤，又总是和真正警察打成一片，医院许多人误以为他是警察，他也有权出入医院所有地方。
知情人证实，他曾有四段婚史，但都以离婚告终，其中多段婚姻的离婚理由是“家暴”。
据此，越来越多人相信，院方、警方最初的敷衍意在包庇。8月11日，印度住院医生协会联合会呼吁从8月12日开始在全国范围内停止医院的选择性治疗服务（指可以推迟或不被视为医学上必要的医疗治疗）。
尽管8月13日联合会表示，在印度卫生和家庭福利部部长纳达接受罢工诉求后取消罢工，但其他相关组织包括全印度医学协会联合会、全印度医学科学研究所和全印度最大的英迪拉·甘地医院仍坚持罢工，令印度公共卫生系统持续瘫痪，部分地区国家医疗服务已持续中断一周。
罢工者要求当局推动制定一项中央法律，将针对医生的暴力行为定为不可保释、可惩罚的罪行，希望能阻止未来再次发生此类针对医生的暴力犯罪，并将责任院长“真正”解职。
印度当地媒体称，自8月13日起抗议从加尔各答蔓延至全国，首都新德里、中央直辖区昌迪加尔、北方邦首府勒克瑙等不少城市也出现了医生抗议的现象。
▲资料图：印度总理莫迪。图/新华社
印度妇女失去的黑夜
印度一直是针对妇女暴力案件多发的国度。2012年新德里公交车轮奸案在印度全国甚至全世界都引起了轰动。尽管2020年四名嫌犯被绳之以法，但有更多的类似案例，罪犯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
2002年，11名罪犯轮奸一名妇女被判无期徒刑，10年后他们竟被莫迪政府批准特赦，释放时受到掌声和花环的欢迎，最终激发社会强烈抗议。
2012年发生的加尔各答公园街轮奸案，时任西孟加拉邦首席部长巴内杰竟无端指控案件系“捏造”；
2022年，印度北方邦一名13岁女孩遭4人轮奸后报警，在警局再次被一名警察强奸……
据统计，2015年至2022年间，印度针对低种姓妇女的性暴力犯罪增加45%，2022年每天被女性报警的性暴力案件多达86起。考虑到在印度现实社会风气下更多妇女选择隐忍，可想而知情况严重到何种地步。
更令人尴尬的是，此次发生医院实习医生被奸杀的加尔各答是印度“对妇女而言黑夜最安全的城市”。就在2023年，印度国家犯罪记录局的报告称，加尔各答是印度19个大都市中强奸案数量最少的，2021年全年仅有11起。相比之下，新德里当年的强奸案数量为1226起。“最安全的黑夜”如此，“不安全的”可想而知。
当地一些进步人士指出，印度的屡禁不止的强奸恶行是父权制和厌女症的副产品，其将男性对女性的暴力行为正常化。犯罪者利用性暴力来展示他们对女性身体的统治和控制。
许多参加示威和罢工者指出，印度社会风气非常不正常，“他们往往倾向于责怪受害者而非施暴者，指责受害者‘为什么和一个男人独处’‘为什么穿那么暴露’‘这么晚还在外面干什么’”。
和遇害者是同事的“夺回黑夜”示威者博斯表示，她们之所以“首次勇敢共同面对被剥夺的黑夜”，就是希望通过自己的斗争，让悲惨的一幕不再重演。
或成党争工具
然而，这做得到吗？
许多观察家指出，莫迪及印度人民党为巩固执政地位，以“尊重传统”为由纵容某些歧视妇女的陋规，是这类事件在莫迪时代变本加厉的关键。
独立日例行演说中，莫迪虽泛泛而谈了“谴责针对我们的母亲、女儿和姐妹犯下的暴行”，却回避了具体事件、时间和地点。和政府关系密切的印度全国妇女委员会（NCW）主席和直接责任部门主官、印度联邦政府妇女和儿童发展部长均选择了沉默。
有印度女权活动家指出，由于西孟加拉邦的执政党是与最大反对党国大党结盟的全印草根大会党，此案很可能在党争中被政治工具化。
执政的人民党将竭力借此攻讦政敌（印度人民党已呼吁解散西孟加拉邦政府），而全印草根大会党和国大党则会竭力将事件解读为“全印度普遍现象”——那意味着是莫迪的印度人民党政府“上梁不正”所致。很显然，政党博弈将令问题复杂化、长期化。
此次印度医护界的愤怒也并非仅仅“就事论事”。一方面，印度30%的医生、80%的护士是女性，她们普遍长期工作在不安全环境里；另一方面，初级医生待遇菲薄，境遇艰难，2015年印度医学协会一项调查显示，逾75%的印度医生曾遭受某种暴力。
一位参加抗议的女医生指出，她们“被人在工作场合动手动脚，医院里没有女厕所，女医生休息室没有监控……不要等我们遇害了才说要保护我们”。
由于此案性质恶劣，即便最初有人意在袒护，如今也只能“丢车保帅”。西孟加拉邦邦督博斯公开发表声明，称“如此罪行让整个西孟加拉邦蒙羞，让印度蒙羞，也让人类蒙羞”。一度态度暧昧的邦首席部长班纳吉8月14日180度转变调门，不仅对CBI接手调查表示“热烈欢迎”，甚至发出了“最好8月18日前能把罪犯绞死”的私人呼吁。
根据印度司法程序，针对此案的司法调查不得迟于10月9日完成。多数观察家认为，在当前氛围下罪犯被严惩“悬念不大”。
问题在于这远不能帮助印度妇女“夺回黑夜”。上述女权活动家指出，除非印度解决根深蒂固的性暴力问题，否则死刑无法阻止强奸犯，“要实现任何改变，印度作为一个社会必须面对和挑战根植于我们家庭、文化习俗、社会规范和宗教传统的父权制、歧视和不平等”。而“大人物”们的应对却与之背道而驰。
印度住院医生协会联合会取消罢工的呼吁之所以被多数抗议者无视，正是因为对“协商成果”缺乏信心。
印度住院医生协会联合会和政府达成的最大共识，是联邦政府承诺推动旨在保护医务专业人员免受暴力侵害的《中央保护法》通过。该法草案2022年在印度下院被提交，一直在执政党阻挠下得不到通过。
但事实上印度从不缺类似的法律，如“保障妇女的基本和平等权利”就赫然出现在印度宪法总纲中，然而印度妇女因此得以在受害时获得应有法律援助和社会支持了吗？
西孟加拉邦邦督博斯引用的一句泰戈尔名言问得好：“这里还是不是泰戈尔笔下可以‘心无畏惧、昂首挺胸’的地方？”
撰稿/陶短房（专栏作家）
责任编辑：张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