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环球人物
·宫本一希生活照和工作照。
“随着财富的不断增长，宫本家也潜藏着危机。”
作者：刘潇
一个冬日，宫本一希带着妻女去吃烤肉。这是日本京都一家人气极高的烤肉店，宫本预定了座位。
在外人看来，这家人其乐融融：宫本在京都拥有一家名为弘庵的公司，经营旅游餐饮、活动策划等业务。另外，他还做着地产租赁、民宿、茶屋等生意。他妻子有“比肩明星的美貌”，年幼的女儿活泼可爱，宫本疼爱有加。
此时的宫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已重回正轨。殊不知，警方顺藤摸瓜，已将他确定为犯罪嫌疑人。
这是2023年2月，距他毒杀一名女大学生已过了4个月。
致命情郎
2022年10月11日深夜，京都市北区北大路大道上，一对男女走向“埃斯佩兰斯2号”学生公寓。年轻女子开门，邀请男子进屋。之前，两人在酒吧喝了些酒，现在打算回到公寓喝第二场。
两人喝了通宵。12日上午，年轻女子开始剧烈咳嗽，接着呕吐不止。男子打电话给女子父母，将事情交待完后，就以还有工作为由离开公寓。后来警方查明，男子径直去了高尔夫球练习场。
女子被父母送医后，仍旧呕吐不止，3天后，在医院不治身亡。死者名为滨野日菜子，21岁，是立命馆大学法学系大三学生。
医院方面感觉事情蹊跷，立即将此事通报警方。在警方要求下，医生在女子呕吐物和尿液中检测出大量铊成分。一般来说，铊进入人体后，大部分会被肠胃吸收并进入血液。在排泄物中发现大量的铊，说明女子身体吸收的铊更多，“早已超过致死量了”。
铊无色无味，且溶于水，现场留下的线索也非常少，警方很难查明铊的来源。调查很快陷入瓶颈。警方开始着手调查滨野的熟人。
滨野死后两个月，警方突然打电话给宫本。接到电话的宫本慌了神。一名生意伙伴回忆，当天宫本给自己打来电话，问他：“警察给你这边打电话了吗？我公司有个年轻人死了，所以警方在调查。虽然我被警方认为有嫌疑，但我告诉你，我与此事可没关系。”据说，宫本还如此打电话问了不少熟人。
慌慌张张问了一圈后，宫本似乎心定了，照旧工作。2023年1月，他与合作伙伴在活动中碰面，“看上去没啥变化，和平时一样”。
警方调取监控后发现，与滨野一起回公寓的人只有宫本，就锁定他为犯罪嫌疑人。警方推测，宫本与滨野通宵饮酒后，于第二天上午趁滨野不注意，往酒中加入铊，毒死了滨野。
·2023年3月，逮捕后被送检的宫本。
宫本被捕后，警方在他手机中发现了“铊的毒性”等搜索记录。根据警方分析，宫本杀人动机缘起于滨野怀孕，生怕被她缠住并分走自己的家产，不惜用铊来“解决问题”。
被捕时，宫本正在阅读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灰马酒店》。作品讲述了主人公为了调查一份死亡名单，遇到接连不断的神秘事件。
目前检方只有间接证据，宫本又一直保持沉默，辩护律师可能会全力为他开脱。不少日本人认为宫本有可能被判无罪。对警方来说，只能加紧收集证据。法律界专业人士表示：“目前只能尽可能收集证据。”
开朗女孩
·案发后，媒体报道了滨野。
滨野老家在大阪，家境殷实，学习成绩优秀。案发后，日本媒体走访了滨野的母校大阪市立水都国际中学。该校校长回忆：“滨野是个认真的孩子，学习努力，性格开朗，周围总是有许多朋友。初高中6年，她一次假都没请过，得了全勤奖，还加入了茶道社团，参加社团活动也很认真，是我校的模范生。”
对待朋友，滨野很真诚。一名高中同学回忆：“在我陷入低谷时，滨野还对我说，有她在不用担心。”
高中毕业后，滨野考上位于京都市的立命馆大学。这是是日本著名的私立大学，在大学综合排名中常年位居前三。
·滨野居住的公寓楼外景。
来到京都后，父母为滨野在大学附近买下一间30多平米的公寓，从公寓乘公交车前往大学只需10分钟。
滨野平日学习，周末打工，把生活安排得丰富多彩。接触了新环境，滨野学会了打扮。2020年，滨野回老家参加同学聚会，同学们发现“滨野突然变漂亮了”。
当时，滨野在拥有数家舞伎馆的弘庵公司。舞伎是日本艺伎在见习阶段的名称，她们要接受极为严格的才艺和对话训练，工作内容包括表演舞蹈、演奏乐器等，也为客人服侍餐饮，是日本尤其是京都传统文化的一大特色。
滨野的工作是帮助弘庵对接合作酒店，安排舞伎前往表演，也负责表演时的音乐播放等杂务。就是有了这个机会，滨野与宫本相识。表面上以“顾家暖男”示人的宫本，很快看上了年轻漂亮的滨野。滨野开朗大方，也很会博得宫本欢心。
两人开始频频出入高级餐厅。虽然相差16岁，两人在公众场合也毫不掩饰亲密。滨野的脸书账号封面是一张加了滤镜的酒吧吊顶照片。细心的网民发现，有这种华丽吊顶的酒吧，在京都只有凯乐吧一家。凯乐吧是高级会员制酒吧，不向一般消费者开放。一名网民写道：“也许是宫本带她去的吧！”
“傻瓜少爷”
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宫本，自我优越感极强。一些看着他长大的人表示：“宫本一路读着私立学校，也从没吃过苦，一副高人一等的少爷架子，脾气也很差。”
六七年前，20多岁的宫本从东京一家广告公司辞职，回到京都老家。正愁着下一步工作时，宫本家族收购了几家老字号舞伎馆，准备扩大生意。能干的姑姑对宫本说：“要不你来帮忙家族生意好了。”看起来老老实实的宫本满口答应。
·弘庵官网上，可以预订舞伎活动套餐。（图源：弘庵官网）
经营舞伎活动成为宫本的主业，据《产经新闻》报道：“京都观光业内人士，大多听说过宫本大名，宫本也以精明能干而闻名。”一名曾与宫本做过生意的业内人士说：“宫本这人既温和又敏锐，也给京都舞伎行业带来一股新风。”为了配得上京都豪族的名头，宫本还经常在工作场合穿和服。在日本，有身份地位的人才经常以和服示人。
·弘庵公司旗下的舞伎正与客人交谈。（图源：数字京都）
一般来说，有艺妓和舞伎表演的传统日本餐馆价格昂贵，对客人的身份也有一定要求，只有政界和商界人士才有机会去。然而，脑子活络的宫本，推出让普通人也能一睹舞伎风采的活动套餐：两小时18000日元（约合人民币890元），其中包含观赏舞伎表演，与舞伎交流、合影，老字号怀石料理（高级京都料理），酒水无限畅饮等颇具吸引力的内容，只要达到最低消费，既可以团体购买套餐，也可以一人包场。
此套餐推出后，大受外国旅行团欢迎，宫本很快赚得盆满钵满。
不过，从那时起，宫本沾花惹草的本性也初见端倪。招聘员工时，他喜欢聘用脑子机灵的女孩子，公司内部人士对媒体表示：“要是见到感觉不错的女孩，不等面试，他自己就上前搭话，很快就录用了。”
2019年，宫本又靠着抛售不动产，赚了上亿日元，日子过得风生水起，成了京都小有名气的少爷。他常带戴着黑框眼镜，一副清爽斯文的样子，不少人夸他“很有商业头脑”“精明能干”“常为家族着想”。一名商业伙伴回忆：“为了早回家陪女儿，宫本经常早早离开饭局。”不过，背后也有人说他是“无所事事的富二代”“被宠坏的傻瓜少爷”。
不管口碑如何，宫本那时候的日子过得还不错。然而，随着财富的不断增长，宫本家也潜藏着危机，最终在2020年遇到分水岭，并把宫本带上了不归路。
有了钱的宫本，流连于高级餐厅和高档会所，一家接着一家地喝，夜夜笙歌，“动不动就包场，办派对”。每个月，宫本都会在京都市内最高级的中餐厅包场，餐厅里还有他的固定席位。一名友人说：“派对中，宫本虽然不太起眼，却显得很精明。”
另外，在那些会员制餐厅和酒吧，宫本也是座上宾。那些地方对于工薪阶层来说，想都不敢想。不仅京都，日本其他城市的高级餐厅也都有宫本的足迹。渐渐地，宫本开始夜不归宿。
宫本的行为引起妻子的怀疑。妻子聘请兴信所调查丈夫是否出轨。兴信所全称帝国兴信所，创立于1950年，是日本权威的信用调查机构，主要负责出轨调查、个人信用调查等。调查结果是：宫本与滨野是婚外恋关系。宫本妻子气得带孩子搬回了娘家。
与妻子分居后，宫本更加放浪。周围人的感受是，“宫本似乎一夜间发了横财，天天大手大脚，变得更加高调”。
·案发后，弘庵关闭了官网。（图源：官网截图）
随着调查深入，警方又发现，宫本投毒案并没那么简单，并此案作为系列案件展开调查。
一桩情杀案，牵出了另一起豪门悬案。
“华丽家族”
·宫本家族的豪宅群，红色记号处为宫本一希宅邸。
宫本事业有成，靠的是身后富有的大家族。案发后，媒体采访了宫本家附近居民，有人说：“宫本家啊，说一不二的资产家，你看他们家占地就知道了。”还有人说：“那家人出门，遇到邻居连招呼都不打。唯一打招呼的是他们家女婿，宫本的妹夫。”宫本妹夫与宫本大家族住在一起，有一黑一白两辆奔驰高级车，每周换着开。
另一个邻居反应：“说实话，这一大家子全是很难相处的人。”“宫本家族就是一个目中无人的华丽家族啊！”
宫本家族在当地名气不小。宫本的祖父在京都经营多种产业，父亲是一家有线电视公司老板，姑姑是女强人，曾做过京都的茶屋生意。
说到茶屋生意，可不是开普通的茶馆，而是买断几百年历史的老字号茶屋，继承裏千家流派茶道。裏千家是日本茶道中最大流派，聚拢着大批弟子、门生，在日本社会有着极高的社会地位和话语权，宫本家买断裏千家，可谓名利双收，也让大大提高了宫本家族的社会阶层。
然而，相比兢兢业业的姑姑，半吊子的宫本更喜欢靠小聪明赚钱。由于宫本家族家大业大，就算宫本不工作，也能靠收租金获得大笔收入。
有钱有闲的宫本流连于花街柳巷，挥金如土。有这么一个侄子，宫本的姑姑很不高兴，为家族产业感到担心，姑侄关系恶化。
2020年2月，日本疫情严重，5月，京都等地区被列为“特定警戒都道府县”，旅游业低迷，大批民宿倒闭。宫本的生意也遭受不小打击，旅游团业务缩水，旗下民宿据说均关门大吉。
当年6月，宫本不到70岁的父亲突然离世，遍布京都的家族产业和地产顺势由姑姑经营。姑姑表示，“一定要守护家族产业，越做越大”。
然而仅过了一个月，宫本姑姑突然得了怪病，很快发展到无法工作的地步。医院诊断其大脑受损，已成为植物人，只能靠呼吸机维持生命。家族产业就这样落到了宫本手里。姑姑还躺在医院里，宫本就忙着把大量现金转移到自己手中。
滨野案发生后，警方倒查线索发现，在姑姑病倒前两个月，宫本曾假扮成京都大学工作人员致电供应商，要求购买硫酸铊，并于3天后取货。根据日本厚生劳动省（主要负责国民健康、医疗保险等事务的政府部门）规定，硫酸铊为法定剧毒物质，供应商在销售时必须保留购买者姓名和职业的书面记录。
警方在确认供应商方面的记录时，发现了宫本的姓名及手机号码，并检测出指纹。根据线索，警方推测，宫本可能也杀害了他的姑姑。2020年他父亲去世后，家族产业在疫情期间也遭受打击。姑姑紧握家族产业不松手，也许还大幅减少了给宫本的现金。过惯了纸醉金迷生活的宫本，哪受得了这般管教，就对姑姑起了杀心。后来，宫本为了解决滨野，追回妻女，也采用了同样的方法。
对于宫本来说，用铊，可以解决人生中的一切难题。
东京大学博士、东南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赵政原对环球人物记者说：“尽管日本对铊的流通和使用有着越来越严格的限制，但日本仍然多次发生铊投毒事件。从这些案件来看，凶手与其它谋杀案不同，普遍家境较为优越，因而能够通过各种渠道获得毒物。”
赵政原补充：“这也反映出日本不少所谓上流阶层的心理并不健康。一方面，在日本人‘重视秩序、礼貌、面子’等的表象下，潜藏着深刻的心理压抑；另一方面，也要归咎于日本社会和学校教育的缺失，尤其是大量有关投毒的游戏和影视作品广泛传播，在社会中起到了不良的示范效应。”
（本文将刊载于2024年第3期《环球人物》杂志，总第510期。）
责任编辑：张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