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环球人物杂志
国家能够保护那些孩子的生命，
但国家忽视了
作者：于冰
“我没钱堕胎，更没钱养他们，只好把他们杀死，放在冰箱里……”
近日，韩国发生了一起“冰箱死婴案”，震惊社会。一个母亲杀死了两个孩子，藏在冰箱里数年。
在韩国，人们将这种在医院有出生记录、但未登记户籍的无户孩子称作“幽灵婴儿”。
“冰箱死婴案”被曝光后，警方又接到近千个举报电话。7月18日，韩国保健福祉部称，韩国无户籍的“幽灵儿童”共有2123人，其中249人确认死亡，占比近12%。
·韩国警方搜索被遗弃的“幽灵婴儿”。
或许普通人无法想象，什么样的人会杀死呱呱坠地的孩子，但对一些人来说，她们是被生活所迫……
“我撒谎了”
如果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搜查行动，两个孩子可能会一直被关在黑黑的冰箱里。
今年3月初，韩国监查院保健福利部展开定期监查，核查婴儿接种疫苗信息及出生申报记录，以掌握未落户婴儿的实际情况。
3个月后，有工作人员发现，生活在水原市的高某一直没有为两个孩子做疫苗接种信息登记。
起初，高某拒绝工作人员做上门调查。工作人员只好委托警方对其住宅进行扣押搜查。结果，警察在她家的冰箱里发现了两个黑色塑料袋，里面装着两具婴儿的尸体。
这两个婴儿正是高某的孩子。
30多岁的高某与40多岁的丈夫育有12岁的大女儿、10岁的二儿子和8岁的小女儿。一家人曾在半地下室住过一段时间，后来又搬到公婆家住。
三个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穿方面是很大的花销，再加上教育费用，夫妻俩每天都要为全家人的生活费发愁。
2017年，高某怀上了第四胎。为拿掉孩子，夫妻俩花了250万韩元（约合1.3万元人民币）手术费用。到了第二年，她又怀孕了。“这（250万元手术费）让我感受到了很大的费用负担。因为不想给丈夫带来负担，所以进行了隐瞒。”
高某选择先把孩子生下来。2018年11月，她在医院产下一女。第二天，她趁家里没人的时候带孩子带回了家，将其勒死，然后藏在冰箱里。
2019年，高某再次怀孕。她重复着上一次的步骤，在同一家医院把孩子生下来，带回家，把他勒死，放进冰箱。
·高某将两个孩子藏在冰箱里。
高某说：“我不仅要为贫困的生活奔波，还要忍受着产后抑郁症的痛苦，这一切都让我感到彷徨、无力。另一方面，我又觉得愧对那两个死去的孩子。我原本想等老三上了小学就去自首，可丈夫无法照顾他们，孩子离不开我，我就想等到三个孩子都从小学毕业了，再去自首。”
“第一次接受调查时，我只想着孩子们突然和妈妈分离该有多惊慌，为了争取时间教会他们做饭、叠衣服，所以我说谎了。”
发生在高某身上的一切，丈夫竟全然无知。
丈夫表示：“虽然知道妻子怀了第四胎，但以为她已经拿掉了。”“我以为妻子只是因为说谎而去警察局接受调查，没想到她杀死了两个孩子，更想不到冰箱里有孩子的尸体。没能守护住他们，我感到非常抱歉。”
6月30日，警方以谋杀和藏匿尸体罪将高某移交给了检方，同时认定丈夫为嫌疑人，但最终警方确认丈夫“无嫌疑”。
·高某（蒙头者）被逮捕，送往检察机关。
处罚太轻？
为何韩国会有“幽灵婴儿”？
在老一代韩国人的思想里，孩子几乎是父母的“个人物品”，可以随意送人、丢弃，也不主动申报出生信息。直到上世纪70年代，仍有许多父母等到孩子快上幼儿园了才申报出生信息。
过去，韩国《居民登记法》规定，每个新生儿父母必须在孩子出生后的一个月内到当地有关部门进行人口信息登记，以便孩子享受健康保险或其他形式的正规教育等社会福利。
若父母违反规定，没有为孩子做登记，也只会被处以10万韩元（约合550元人民币）以下的罚款，医疗机构无须向行政机构通报婴儿出生的事实。
有舆论指出，正式这种毫无惩戒作用的处罚，才导致了“幽灵婴儿”案件频发。
“冰箱死婴案”发生后，韩国政府从6月开始进行全国大规模排查“幽灵婴儿”。
韩国媒体称，由于过去的医疗数据管理不善，地方政府很难追踪2014年以前的新生儿情况，所以本次调查只针对2014年后在医疗机构出生的“幽灵婴儿”。
·韩国警方在接到报案后，在山上展开大规模搜查。
相关部门对普查对象进行家访时，除了调查出生申报情况，还会确认这些儿童的行踪与安全。如发现“否认出生事实、拒不配合调查、疑似儿童被遗弃或买卖”等可疑情况，可联系警方介入调查。
此外，办案部门也开始接到来自韩国各地的“幽灵婴儿”举报电话。6月30日，有95起举报案件，此后，案件以每天上百例的速度激增，到7月10日已增至1069起。
经调查发现，有多名被确认已死亡的“幽灵婴儿”都是直接或间接被亲生父母害死。
2018年11月，一名22岁的女子在旅馆独自生下婴儿，然后放进马桶里，任其溺死。随后，她将婴儿尸体放进黑色塑料袋里，丢弃在一个停车场的垃圾桶里。
2019年4月，在首尔以南的城市大田，一名母亲在生下孩子后疏于照顾，三天没有喂养孩子，导致孩子被饿死。
·警方让嫌疑人用婴儿玩偶模仿犯罪经过。
还有一名妇女涉嫌在2015年2月生下孩子后将其遗弃在自家附近的山上，但由于遗弃尸体罪的7年诉讼时效已于去年到期，该女子未来不会受到惩罚。
长期以来，韩国政府和政党都未能就保护婴儿免受虐待和遗弃而采取行动。
为弥补出生登记系统漏洞，韩国国会于7月18日举行全体会议通过《刑法》修正案，加大对杀害和遗弃婴儿的处罚力度，刑量最高上调至死刑。
修正案中规定，杀害婴儿也适用一般杀人罪的死刑、无期徒刑或5年以上有期徒刑，以及杀害尊亲属罪的死刑、无期徒刑或7年以上有期徒刑的刑罚。
在处罚方面，适用一般遗弃罪的3年有期徒刑或500万韩元（约合2.7万元人民币）以下罚金，以及遗弃尊亲属罪的10年以下有期徒刑或1500万韩元（约合8.3万元人民币）以下罚金的刑罚。
修正案将在公布日起6个月后正式施行。这也是韩国自1953年9月制定颁布《刑法》以来，时隔70年首次修改有关弃婴、杀婴的规定。
政府“重金求子”没效果
近些年，韩国年轻人不愿结婚、不愿生孩子的新闻频上各国热搜。
造成低生育率的因素错综复杂，几届韩国政府也出台了一系列鼓励人们生育的措施。“重金求子”是历任政府使用的手段之一。
早在李明博执政时期，曾提出过“给子女的最大礼物是弟弟妹妹”的口号，并将制订鼓励生育的奖励措施作为政府最优先考虑的课题。
朴槿惠上台后，韩国政府在2013年通过《婴幼儿保育法修订案》，将无偿托育对象由就学一年前的幼儿扩大至0-5岁的婴幼儿。自2017年起，政府将不孕不育的手术费用纳入健康保险，并为19至39岁的新婚夫妇、大学生等年轻群体提供公租房。
文在寅任内时期签署了“重金求子”行政令，通过支付生育奖金、增加儿童津贴和育儿假津贴，改善婴幼儿父母的生活质量。2018年6月，政府还推出了允许女性劳动者休假三天，带薪接受不孕不育治疗等关怀政策。
韩联社报道，韩国政府从2006年到2021年间投入了约280万亿韩元（约合1500亿元人民币）用于应对人口结构变化。但这些措施都未能扭转韩国过去十年来生育率下降的趋势。
到了尹锡悦这届，继续保持前几任“砸钱”的传统。
从2023年1月开始，政府新设“父母津贴”，向1岁以下婴儿家庭每月提供70万韩元（约合3900元人民币）补贴，向1岁至2岁儿童家庭每月提供35万韩元（约合1900元人民币）补贴。到了2024年，相关补贴将分别上调至100万韩元（约合5500元人民币）和50万韩元（约合2700元人民币）。
一边是持续走低的婴儿出生率，另一边却是遗弃或杀害婴儿案件频发，连韩国网友都无力吐槽。一名韩国网友写道，“什么时候能把真正生下来的孩子先抚养好了，再来谈生育率问题吧”。
韩国朝鲜大学医学院教授金荣申告诉媒体，“一系列涉嫌杀害婴儿的案件，揭示了韩国女性意外怀孕后面临的黑暗故事，以及韩国是多么缺乏保护措施和性教育”。
金教授的话并非空穴来风。有研究机构称，韩国女性杀害婴儿的主要动机是，她们无法向自己的父母坦承怀孕或经济困难。
那些不为子女进行出生登记甚至遗弃或杀害婴儿的家庭，有着大致相似的背景：家境贫困、文化程度较低、社会地位不高，连自己的温饱问题都尚未解决，还怎么抚养孩子。
但也有一些批评者担心，刚刚通过的修正案可能会令未婚母亲们承受更多压力。一旦在国家系统中留下生育记录，会给她们未来的求学和求职造成负面影响。
因为有许多产妇是未婚妈妈，一旦主动登记了孩子信息，这个记录会一直跟随她的档案，被用人单位看见，不仅面试工作时会遭受白眼，即便日后入职也会受到低人一等的待遇。
韩国刑事司法政策研究所一位研究员说：“杀害婴儿是一种非常可怕的犯罪，但人们不能完全将所有责任都归咎于母亲一个人身上。它由许多社会重要因素综合在一起。显然，国家能够保护那些孩子的生命，但国家忽视了。”
责任编辑：刘德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