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被战火包围的日子，长治仍心有余悸。“现在伊尔库茨克没有炮弹声，但有时候工地上整出点动静，我都会心里一紧，已经神经质了，有声音就感觉害怕是炮弹。”他向红星新闻表示。
55岁的长治来自中国东北辽阳，此前常年生活在俄罗斯。2020年，因为新冠疫情，他来到了妻子的老家、位于乌克兰顿巴斯地区卢甘斯克的小城斯塔汉诺夫生活。他告诉红星新闻，本想等疫情好转后就带着家人回国，结果没想到却陷入了战火之中。
自2月24日以来，俄乌冲突已持续了近三个月。自那以后，在这场冲突的“风暴眼”顿巴斯地区，中国人长治成为了一些网友了解乌克兰当地情况的“窗口”。在顿巴斯两个多月的“战时”生活里，他时常在网上分享自己的亲身经历。而在他的视频中，偶尔可见纷飞的战火，或是一阵阵炮响。
↑5月初，遭遇炮火袭击后的斯塔汉诺夫
随着顿巴斯战况愈演愈烈，乌安全形势仍然存在高风险，中国驻乌克兰大使馆近日提醒少数自愿留乌的中国公民做好防空避险。在此之前的5月4日，长治已暂别妻女，启程前往离家4400公里的俄罗斯城市伊尔库茨克，希望为家人寻找一个安全的容身之处。
近日，长治与红星新闻进连线，讲述了自己和家人在战火中的这段日子。
战火中的生活：炮弹就落在身前10来米
“2月22号之前，（当地）就开始有动荡了，我去打矿泉水（的路上）就看到一辆一辆的大客车载着老弱病残的人撤离，”长治回忆道。“我就跟老婆说，他们是要撤离，这里是不是要打仗了？她说她也不知道。22号，双方已经开始互相对峙，炮火打得非常密集，从早打到晚，一天一宿地打，我那天晚上都没睡好，后面两天也没睡好。”
当地时间2月24日清晨，俄罗斯在顿巴斯地区展开特别军事行动。自此，长治一家便生活在炮火轰鸣之中，“天天都有炮声，到昨天我给家里打电话时，还在说昨天打得不是太多，前天打得多。”记者注意到，由于斯塔汉诺夫位于俄方此前承认独立的“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近期有多条报道显示，当地频遭乌军炮击，并造成人员伤亡。
↑资料图。卢甘斯克民间武装
俄乌冲突爆发后，中国驻乌克兰大使馆迅速展开了撤侨工作。长治表示，自己看到通知后也填了表格，但因为乌东和乌西的接触线上一直在打仗，根本没法前去集合，再加上一家四口路上需要花费的费用不便宜，所以最终决定留下。
据他介绍，斯塔汉诺夫距离设定防线仅几公里，而他家所在的居民楼离当地军营只有200米，这两个多月里，一家人几乎等于在“战区”生活。有一次，在去打水的路上，几发炮弹就落在他身前10来米的地方，但幸运的是并没有爆炸。
长治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如果）爆炸我就完了。回家我老婆就说你别再去打水了，但我感觉天天在家待着也闷得慌，但出来溜达，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遇到）开炮了，也是很危险的事。”
↑长治录制视频时也曾听到炮击声。
还有一次，他在去打水的路上亲眼看到了一个炮弹/导弹发射升空的场景，“它就这么底下喷着火往上升，升到空中就看不到了，然后一两分钟后，就听了云层开始发出响动声，然后离我越来越近，特别吓人。然后我眼瞅着往那边阵射去，然后马上就来了两架绿色的直升机飞去找目标了，然后就再也听不着声音了。”
回顾这两个多月的经历，长治感慨道，没想到自己能亲眼目睹打仗的过程，“所以我的人生经历够丰富，又是病毒又是打仗，什么都承受了”。
从恐慌到“麻木”：炮击声像放烟花还能分辨不同炮声
随着战火持续，长治一家和仍留在斯塔汉诺夫当地的居民一样，已经逐渐“麻木”了。
他告诉红星新闻，2月24日冲突爆发当天，斯塔汉诺夫就拉响了警报，把16岁的女儿萨沙吓坏了。“警报一响，她就把家里的房产证、护照等重要证件揣包里拿着就想往外跑，我说没那么严重，家里还有地下室，你往外跑被流炮打着了怎么办。”他说。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女儿也渐渐没那么害怕了。他告诉记者，女儿3岁就回到了斯塔汉诺夫。在顿巴斯地区，这意味着她几乎是在炮火中长大。和当地人一样，她在经过最初的恐慌后，现在的生活已经基本恢复正常了。
“打好几个月了。之前2014年到2018年，这里也经常打，所以他们已经麻木了，炮弹声跟烟花没什么区别。”长治说。
在俄乌冲突爆发后，长治也成为了一位视频博主，在网上发布一些自己拍摄的视频。他向红星新闻表示，自己在外面录视频时，也经常遇到突然传来炮响，刚开始很害怕，但后来也就麻木了。如果炮声离得远，感觉就像放烟花一样，“（到后来）我都能分辨各种各样的炮声了，迫击炮是什么打法。有时候打喀秋莎（火箭炮），我还在查数，有打8发的，也有打10发、12发，还有人打16发，都不一样。”
↑未受战火侵扰时的斯塔汉诺夫
在这场冲突进入胶着状态后，斯塔汉诺夫当地居民也开始逐渐回归了“正常”，就连女儿也会时不时接到通知回学校上课或是参加活动。在没有警报和炮声的时候，大家也会正常出门，去上商店逛街、买东西，或者和朋友相约逛公园，如果遇到拉警报，就躲避一下。
平民接连遇袭后决定离开告别妻女独自奔波4400公里
长治表示，在这段时期，当地老百姓都不怎么害怕，直到4月底。
据报道，从4月底开始，卢甘斯克的斯塔汉诺夫就频遭乌克兰武装分子炮击，乌克兰的炮弹经常飞到这里，很多平民因此丧生。有居民表示，当地一位老人傍晚和孙子出门散步时，被飞来的炮弹碎片当场杀死。
↑长治在录制的视频中称，附近有儿童因乌军炮击身亡。
长治告诉红星新闻，一天晚上，他在家里听到了很多声炮响，当时一家人并没在意，但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有一发炮弹落在了离家不到100米的地方，非常可怕。
“后来，警报再次响起时，我就跟老婆说是不是要躲一躲？她说没事。结果不到三分钟，就听到（炮弹）划破空气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巨大的爆炸声。然后，下午的时候，我老婆说炸死一个9岁的小孩，当时我就害怕了，我女儿才16岁。”他说道。
↑斯塔汉诺夫遭乌克兰武装分子炮击。
第二天，再次发生了平民遇袭身亡的事情。长治称，自己在打水的路上，又听到了炮响，紧接着腾起了黑色的烟雾，“离我那也就一二百米远，所以我听得一清二楚，结果那天一个中年妇女遇难了，我就害怕了。”他说道。
于是，长治很快做出了离开斯塔汉诺夫的决定。因为他爱人必须照顾瘫痪在床的老母亲，无法离开，一家人商量后决定让他带着女儿先走，但女儿却坚持留下。“正好在俄罗斯的朋友帮忙介绍了一份在伊尔库茨克煤炭工厂的工作，还能管吃管住，我就同意了。要是站住脚了，我再把女儿接过来，女儿也同意了。”他说道。
↑斯塔汉诺夫距离伊尔库茨克4420.7公里
5月4日，长治从斯塔汉诺夫启程前往距离4400公里外的伊尔库茨克。在过关时，他被告知必须得在两个月内回到乌克兰，不然定居护照就无效了。“我说那我也得走，不能在这里等死。我宁可不要定居护照，也要离开这个地方，要给女儿找个安全的地方，所以现在也不能考虑这些问题，要是人不在了，那什么都没有用了。”
从俄罗斯罗斯托夫入关后，长治连夜乘火车抵达了莫斯科，在朋友家休整3天后，他再次出发前往伊尔库茨克。当地时间5月11日，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后，他终于抵达了伊尔库茨克。
想尽快把女儿接过来“感觉未来还是美好的”
长治告诉红星新闻，自己如今在当地一个煤炭厂当翻译，下一步争取尽快能把女儿接过来。对于自己而言，现在最主要的考虑就是安全，但能不能在伊尔库茨克生存下来，仍是一个问题。
他表示，现在工作的煤炭厂以前主要出口欧洲，但由于遭到了制裁，一方面商品无法出口，另一方面生产所需的木屑等原料也不好买，导致工厂现在处于半生产状态，“所以我现在又出现了一个问题，我怎么把女儿接过来，生活开销也是一个负担。”
对于接下来如何打算，长治并没有清晰的想法。他说，只能先在伊尔库茨克一边工作一边观望局势，因为护照10月就到期了，如果可能，他准备在6月或7月回到斯塔汉诺夫。
“不知道还能不能办。如果要是和平了，我肯定还是要回到乌东，继续在卢甘斯克的小城生活，我老婆想一直在那生活，因为她身体不是太好，也折腾不起了。”他告诉红星新闻。
“也可能等情况好一点我再回中国，找个工作把老婆孩子接回去，我是这么一个想法。我年轻时和现在的想法完全是相反的，现在我也不敢预测未来到底是怎么样，但是我感觉未来还是美好的。”
红星新闻记者徐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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