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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连任法国总统!但马克龙只赢了“一半”?

将这位未满45岁的年轻领导人

和密特朗、希拉克相比

当地时间4月2日,寻求竞选连任的法国总统马克龙举行大型竞选集会。图片来源:中新网

当地时间4月2日,寻求竞选连任的法国总统马克龙举行大型竞选集会。图片来源:中新网

本刊记者/曹然

马克龙赢了,欧洲松了一口气。

法国时间4月24日晚8时,随着2022年法国总统大选第二轮投票全部结束,一向准确的出口民调数据显示,现任总统马克龙以约58%的多数得票率战胜极右翼政党候选人勒庞,成功连任法国总统。

无需等待选举机构在25日晚些时候发布更准确的计票数据,欧洲领导人纷纷向马克龙献上祝福。欧盟理事会主席米歇尔说,“我们可以再依靠法国五年”,意大利总理德拉吉称这个结果“对整个欧洲来说都是好消息”。

没有2012年因图卢兹恐怖袭击导致的选举暂停,没有2017年“头号种子”菲永在选战末期突遭调查而早早注定失败,2022年的法国总统大选少了一些戏剧性。或许最大的戏剧性就是马克龙历经4月10日、24日两轮投票后艰难取胜,打破了2007年以来两位法国总统谋求连任失败的“魔咒”。法国媒体已经迫不及待地将这位未满45岁的年轻领导人和密特朗、希拉克相比。戴高乐之后,能在法兰西第五共和国半个多世纪的历史中连任两届总统的,仅此三人。

然而,马克龙并非这次大选的唯一赢家。法新社在第二轮投票前夜的评论中将马克龙和勒庞的对决称为“双赢”:当勒庞以“为揭不开锅的人代言”的姿态,用法国主流社会能理解的话语和马克龙进行广泛的政策辩论时,她对极右翼阵营“去妖魔化”的改革已经成功。同样被视为“赢家”的还有在首轮投票中带领极左翼阵营拿到超过21%得票率的梅朗雄。而左右两翼的传统“主流政党”共和党与社会党,加起来仅获得6%的选票。

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比较政治学教授乔纳·利维对《中国新闻周刊》指出,相比于2017年大选中传统主流政党“屈居第三”的“历史最差纪录”,今年这场完全被马克龙、勒庞、梅朗雄主导的选战,意味着法国政治格局已发生深远转变。利维指出,马克龙过去五年的执政在很大程度上加剧了这种转变,但如今这样的结果却为他未来五年的执政蒙上不确定的阴影。

图片来源:网络视频截屏

图片来源:网络视频截屏

马克龙的得与失

4月24日投票当天,马克龙和勒庞都去了法国北部。和五年前一样,马克龙来到法国中产阶级热爱的海滨度假小镇勒图凯(Le Touquet)。上一届大选中,马克龙在这里获得了超过四分之三民众的支持,仅次于他在巴黎获得的支持率。

距离勒图凯仅100公里的内陆,衰败的煤矿小镇海宁博蒙特(Henin-Beaumont)迎来了勒庞。矿业兴盛时,这里是左翼、工会及法国共产党活跃的重镇。但2014年,最后一位左翼市长被来自“国民阵线”的对手击败,这里从此转变为极右翼的据点。

勒图凯和海宁博蒙特展现着当下法国政治的两个侧面。用《Slate》杂志法语版前主编波蒂尔的话说,勒图凯象征着马克龙时代的主流法国社会:一个遭遇阵痛但“更加乐观的法国”。

五年前,马克龙是不属于主流政党、没有大选经验的“黑马”。在诸多选民无法选择丑闻缠身的菲永、又不愿投票给极右翼的背景下,这位前投资银行家作为唯一可行的“备选”而赢得胜利。上任之初,他挽救法国经济衰退的政策甚至不为政治盟友所看好。马克龙试图通过削减公共预算、减少公共福利、降低企业税负“解放企业精神”,但首先遭遇的是增收燃油税引发的“黄马甲运动”,随即是因养老金改革引发的更大规模骚乱。当新冠疫情将全球经济拖入深渊时,很少有人相信马克龙还能继续得到法国人的支持。

面对疫情,马克龙誓言不惜一切代价避免法国经济崩溃。他迅速减缓并取消了削减公共预算的旧计划,并不断通过咨询科学家和测算医院承受能力而选择开放和封锁措施。在欧洲国家中,法国的新冠防疫政策显得多变而混乱。但统计数据显示,2021年法国GDP增长达到惊人的7%,位列欧元区国家经济复苏的第一梯队。与此同时,法国失业率在2021年第四季度降至7.4%,达到2008年以来的最低水平。

对马克龙的成果,法国人用某种“慵懒”的方式,表现出他们并无兴致更换领导者。有1560万人观看了第二轮投票前的最后一轮电视辩论,比2017年同期少了90万人。初步统计数据显示,第二轮决选的整体投票率也比2017年下降了2%以上。五年前,马克龙在巴黎获得九成的支持,民调显示他这次的表现也没有退步。

但不可否认的是,马克龙没有完成“主流社会”交给他的最重要的任务:阻击勒庞。这位极右翼候选人在今年大选的首轮得票率与五年前相当,但第二轮投票获得超过40%的选票,已经远高于2017年大选第二轮34%的得票率。再之前的30年,极右翼只能在大选中维持15%左右的支持率。

在24日晚间举行的集会上,勒庞嘲讽了那些认为极右翼“已死”的人,声称这个结果是“闪闪发光的胜利”。对“主流”构成威胁的不只是她。在第一轮投票中,极左翼候选人梅朗雄收获21%的选票,几乎是他上一届总统选举得票率的两倍。更早的历史中,极左翼候选人在总统选举中的得票率超过10%,还是在1981年。

过去20年,偏激进的政党不断从偏中间的主流政党手中夺取选票,已经是西欧各国的普遍现象。“总体上北欧国家的极右翼得票率维持在10%左右,而南欧国家的极右翼已经可以作为主要政党参与联合执政。”利维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如何走到这一步?经济问题往往被视为主要因素:上世纪80年代以来的产业转型和经济停滞导致法国工人群体面临生存困境。勒庞24日访问的海宁博蒙特小镇就是代表:随着1980年代末矿山关闭,这里的经济每况日下,如今小镇超过四分之一的居民都靠救济金过活。随着工人群体衰退,工会参与率从1949年时的35%下降到1990年代后的不足10%。空缺出的政治舞台让激进政党有了可乘之机。

一位接近马克龙团队的专家对《中国新闻周刊》指出,不论勒庞在本次选举中如何尽可能回归“主流”话语,但其极右翼的本质不曾变化,即在移民、金融一体化、文化融合和自由贸易四个关键问题上“绝不宽恕”,且将之和贫民阶层的生活紧密结合。而马克龙很难解释的是,根据法国公共政策研究所(IPP)的数据,在他的第一个任期内,法国1%最富有的人的税后总收入平均增长了2.8%,其中0.1%最富有的人的购买力跃升了约4%,但5%最贫困群体的购买力平均下降了0.5%。

利维指出,此前法国中左翼、中右翼阵营为了保持执政被迫相互妥协,谁都无法拿出突破性的经济解决方案。马克龙以“新力量”的姿态打破平衡,但还是需要中间阵营的支持。最初,他任命中右翼总理领衔的内阁制订法案,却无法得到政治同盟中左翼掌控的议会通过。“紧接着是法国式的街头运动,再之后就是新冠疫情,他被迫停止原有的改革计划。”

勒庞和梅朗雄此次获得的高支持率背后,是一部分民众对经济社会现状的不满,还是一种“政治上的分裂”?巴黎政治学院的一项调查显示,勒庞、梅朗雄虽然都在争夺所谓贫民群体,但他们的支持者并不是“同质的低收入群体”。虽然存在城市人口多支持马克龙、农村人口中勒庞支持率较高等情况,但高收入人群中已经出现庞大的极右翼支持群体,也有一些人转向极左翼。

该调查报告最后指出,当代的激进阵营选民并非完全基于经济困境而产生,它是因长期经济困境诱发的再分配、不平等、文化融合、自由等传统政治议程的激烈分歧而形成的。“投给勒庞和梅朗雄的人到底想要什么?不只是旧时代的经济繁荣,也是更传统的身份和价值观,以及一个让他们感到舒适、可控的时代。”

利维指出,一直以来,学界都有观点认为,阶级、族群等法国政党制度的传统支柱,正在让位于以围绕“开放还是封闭”“民族主义还是全球化”为中心的新政治分裂,人们越来越倾向于在策略性的投票中也表达明确的立场。勒庞和梅朗雄都是这种趋势的化身。“无论其原因是经济问题为主还是意识形态问题为主,法国政党政治的基础已经比近代历史上的任何时候都更加不稳定。”

连任总统的三种未来

“不稳定”的政治状态,会给连任的马克龙造成什么麻烦?答案将在六周后揭晓:根据法国独特的选举制度,国民议会选举将在今年六月举行。4月24日晚对支持者演讲时,勒庞、梅朗雄都指出,围绕国民议会选举的“第三轮选战”已经拉开帷幕,号召自己的支持者选出一个“更能制衡新总统”的议会。

“法国选民通常会在议会选举时给予新当选总统一定的支持,让总统拥有一个强大的议会。但考虑到今年的特殊情况,目前很难预测这届议会的选举结果。”利维说。

所谓“特殊情况”是指,这是法国2000年实行总统、议会连续选举的新制度以来,首次出现总统连任的情形。在2000年之前的两次总统连任的历史中,选民们为连任总统选出的都是反对党占优势的议会。法国人到底是更倾向在新选举制度下“支持当选总统”的传统,还是“连任总统、反对党议会”的传统,尚未可知。

对马克龙而言,最理想的情况是其领导的执政党“共和国前进”能继续在议会选举中占据多数席位。但作为传统中左翼代表的社会党和传统中右翼代表的共和党,都已经号召本阵营团结一致投票,对马克龙形成制约。

利维指出,马克龙在过去五年的执政中总体政纲保守,让许多中左翼选民感到被背叛,一些选民对他说,他们在总统选举中都实在不想再投给马克龙,但又没有其他选择。4月24日第二轮投票的弃权率高达28%,不仅高于2017年,还录得自1969年以来总统决选弃权率的最高水平。各方都在观望这些弃权票是否会在6月转换为平衡总统的力量。

另一方面,社会党、共和党在总统选举中一败涂地,但其实际政治影响力并未消退。共和党在2017年的议会选举中连丢82个席位,仍以112个席位位列议会第二大党。2021年的地方选举中,共和党亦未丢一区。

马克龙也已经做好了和中右、中左主流政党继续合作的准备。2017年胜选后,他邀请三位共和党成员出任总理和内阁部长职位,分化了中右翼反对者。利维观察到,在第二轮投票开始前,马克龙又展现出一种“乐于合作”的谦逊、包容姿态。他探访贫民区和工矿区,并通过增加教师工资等社会措施争取左翼支持。他的卫生部长奥利维尔在胜选集会上表示,马克龙团队“听到了法国人民的声音,以后我们会征求法国人民的意见。”

马克龙最难接受的第三种可能,是需要和梅朗雄或勒庞的阵营合作。多伦多大学政治学荣休教授拉里·勒迪克指出,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未必不可行。梅朗雄的“左翼阵线”是在2005年就“欧洲宪法条约”进行公投时从原社会党阵营分裂出去的一部分左翼人士。虽然将再分配、反对金融一体化、环境保护和参与式民主列为自己的主要政治追求,但该党的实际政纲并不激进:它并不激烈反对核能,而是合理的替代方案;虽然该党有关欧盟的言论90%都偏负面,但其强调扩张欧洲议会权力等具体改革方案,而不是像极右翼那样反对欧盟体系本身。

“但问题在于:马克龙这种开放的姿态能坚持多久?”利维问道,“马克龙是一位优秀的领导人,但他不爱进行沟通协商。他认为自己是房间里最聪明的人,并相信自己是对的。”他举例说,西欧国家政府大多数削减公共资金、调整税率的政策,一般需要和在野党、工会反复协商,但马克龙抗拒这些工作。在他的第一个任期内,这种执政风格促成了新冠防疫政策和疫苗接种的强制落地,但也酿成“黄马甲”的风波。

勒迪克指出,当前的情势让马克龙无可选择,必须走向合作:在国际事务上,乌克兰危机让他必须承担起俄罗斯与欧洲世界之间沟通桥梁的作用;而国内事务上,如果无法进行广泛的协商,经济复苏政策将和马克龙此前的改革方针一样无法落地。“重要的是,马克龙体系本就是中左翼和中右翼结合的产物,在面临激进阵营围攻而内部又缺乏团结的情况下,这个体系的政治基础已经相当脆弱,经不起新的危机。”

“第二个任期内,马克龙的最大挑战,就是能否超越自我,成为更成熟、更能协调各方的领导者。”利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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