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一个月内新冠疫苗接种进度全球领先,以色列为什么做到了?
“以色列已成为疫苗接种的世界冠军!”1月5日,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在推特上转发了一张世界各国新冠疫苗接种率的对比图表。图表显示,以色列并非最先开始接种的国家,却在短短10天内以超过10%的接种率异军突起。
内塔尼亚胡转发的世界各国新冠疫苗接种率的对比图表
以色列的新冠疫苗接种计划从去年12月20日开始,医护人员和60岁以上的公民为优先接种人群。据美国《洛杉矶时报》报道,目前以色列每天有超过15万人接种新冠疫苗。截至1月5日,以色列930万人口中的近15%已经接种了两剂辉瑞-BioNTech疫苗,接种进度全球领先。
这样的效率与世界上其他地区的情况大为不同。在较先批准新冠疫苗使用的美国,大规模的接种计划仍然难以推行,购买的大批疫苗许多尚未使用,接种率不到1.5%。而作为研发出首款获批新冠疫苗的国家,德国的疫苗接种率甚至远远落后于美国。不到一个月就实现如此高的接种率,以色列是如何做到的?
“早起的鸟儿”
“由于我们早做了准备,所以现在我们在全球(疫苗接种)竞赛中领先。”以色列卫生部长尤利·埃尔德斯坦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表示,在与制药商谈判获得疫苗方面,以色列是一只“早起的鸟儿”。当美国药企辉瑞率先公布其新冠疫苗有效时,以色列就已经向其支付了大量订金,采购价格几乎是欧洲国家所付的2倍,美国所付的3倍。
以色列卫生部官员告诉当地媒体,以色列采购一剂辉瑞疫苗的价格为62美元(约合人民币400元),而美国的标价仅为19.5美元。以色列财政部长卡兹则表示,“考虑到以色列要与一些大国竞争获得疫苗,必须提高采购价格。”
以色列政府尚未公布迄今为止采购的和收到的确切疫苗数量,称采购协议“严格保密”。但据“商业内幕”网站报道,以色列目前已获得了800万剂辉瑞-BioNTech疫苗,还与莫德纳公司达成了600万剂疫苗的单独购买协议,这足以使700万人——约占以色列77%的人口接受两次接种(编注:辉瑞-BioNTech和莫德纳疫苗均需接种两剂)。只有美国、英国、日本和加拿大等少数富裕国家采购的疫苗总剂量超过了以色列。
捷足先登的以色列目前仍然忙于与各大疫苗生产商就扩大采购规模或加快交付现有订单进行谈判。据以色列第12频道报道,至少一批100万剂的莫德纳疫苗有望在两周内开始到货,早于原计划的3月运抵。
曾任以色列佩雷斯政府首席技术官、现为健康技术初创公司Healthy.io首席执行官的约纳坦·阿迪里对“商业内幕”表示,预计到3月底,以色列将实现“全面疫苗接种”,而完成高风险群体的疫苗接种工作应该会更快,期望于2月底之前完成。
2020年12月31日,在以色列特拉维夫,一名女子接种疫苗。新华社图
负责疫苗接种计划的以色列官员正与飙升的感染率赛跑。据美国《华盛顿邮报》报道,1月5日,以色列的新增确诊病例超过6000例,一些医院接受的病人数量接近饱和,政府也已经宣布进入第三次全国封锁。专家警告称,疫苗接种在任何程度上的放缓都可能增加住院率和死亡风险。
但由于接种速度太快,已经运抵的疫苗已经快不够用了。以色列卫生部表示,可能会暂停向非优先接种对象进行第一轮疫苗接种,以便完成针对60岁以上公民的第二次注射。
美国波士顿大学传染病学专家克里斯·吉尔认为,单剂疫苗也有可能提供一定保护作用,尽管辉瑞没有提供数据支持,但单剂辉瑞疫苗的有效性可能为80%至90%。“商业内幕”则报道称,即使单剂疫苗最终无法有效预防新冠,以色列也有可能在几个月内实现群体免疫。
1月4日,以色列央行发布了对该国2021年经济前景的评估报告,预计在保持疫苗快速接种的情况下,经济将萎缩不到4%,低于此前估计的6%。
总理“身先士卒”,大城市示范效应
尽管疫苗接种率冠绝全球,但事实上以色列政府并未做出其他有效抗疫举措。半岛电视台援引以色列议会委员会的一份报告指出,由于以色列卫生部未能做好准备,缺少呼吸机,全国病例数激增,最终只能实行全面封锁。疫情暴发初期,内塔尼亚胡甚至拒绝实施以色列卫生部的全面封锁决定。
由于执政联盟破裂,以色列将于3月23日举行两年内的第四次大选。总理内塔尼亚胡因深陷腐败丑闻和应对疫情不力而失信于民,或与连任失之交臂,而疫苗接种计划的初步成效似乎为其提供了一个机会。
内塔尼亚胡也紧紧抓住了这个机会。他不仅将疫苗采购作为自己的政绩,甚至多次吹嘘自己与辉瑞、莫德纳公司负责人的“个人接触”,去年12月20日,他还在电视上直播自己接种新冠疫苗,成为以色列全国接种第一人。
2020年12月19日,在以色列拉马特甘的谢巴医疗中心,医务人员观看以总理内塔尼亚胡接种新冠疫苗的电视直播。新华社发(吉尔·科恩·马根摄)
“我要求先接种疫苗,是为了做表率,鼓励大家接种。”内塔尼亚胡在推特上写道,“如果每个人都获得更快的疫苗接种,那么我们将更快地恢复生活,首先是经济。我们将投入更多的资源和精力来恢复原来的状态。这取决于我们所有人!”
“以色列总理带头接种了全以色列的第一剂疫苗,并且将接种过程进行了全国范围、全媒体的直播,展示了自己的态度和决心。从内塔尼亚胡开始,以色列议会、国家部门以及各个市政府的官员先后接种,并以各种形式记录下来,公开在了个人的社交媒体主页上。这其实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民众对疫苗接种的认知和认同,更形成了一种具有社媒运动性质的号召力和参与感。”在以色列生活多年的华人周奕凤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我曾经的同事在接种疫苗后,其他同事首先询问的不是‘感觉如何’,而是‘你拍照了吗’。他也很开心地回答‘当然’。要知道,上一次大家争相拍照,还是在以色列大选的投票箱前。除此之外,以色列卫生部也在(视频网站)YouTube上投放了视频,呼吁疫苗接种。”
“目前完成接种的多数是60岁以上的公民以及国防军、医护人员等等。在疫苗接种开始之前,以色列国内对疫苗的讨论便从未停止过,一方面因为,自疫情开始以来,媒体曾经先后报道以色列国内疫苗研制的新成果(当然,大家最后看到的报道里往往有不同程度的夸张和失实);另一方面,美国与以色列的特殊关系,也让疫苗采购显得更加水到渠成。”周奕凤说道,“当然,在言论高度活跃的以色列,一个人总有两个意见的以色列人,尤其是我所在的特拉维夫,对社会热点话题总是发出着不同的声音:支持接种的人拥护医学研究的成果,而反对接种者则高呼这是制药公司牟利的借口,是充满风险和反人体自然免疫的做法,也是‘腐败的政府’谋取私利的手段。”
此前因政府抗疫不力,以色列民众走上街头要求内塔尼亚胡下台,但人们并未采取严格的防疫措施。受访者供图
因时常举行宗教聚集活动,以色列的犹太教极端正统派社区受疫情打击尤为严重。起初他们被视为抵制接种疫苗的人群,但目前看来,这一群体对于疫苗的恐惧已经消散。该社区当中的几位重要人物已经接种了疫苗,并号召信众“勇敢接种”。
除了优先接种人群,周奕凤表示,以色列医疗机构在实际操作中也会随机邀请年轻人等非优先接种人群自愿接种。她对澎湃新闻讲述了朋友接种疫苗的过程,“朋友在没有额外申请疫苗接种的情况下,收到了她所在的医疗机构的接种短信,大意是‘请在某日期某时间到某地点进行疫苗接种的相关事宜办理’。她是格外谨慎的人,所以深信疫苗的重要作用。想来还有不少以色列人,收到短信却选择放弃接种。”
据健康技术初创公司Healthy.io首席执行官阿迪里所说,手机应用程序上也可以预约接种疫苗。阿迪里帮助年迈的父母在手机上进行了预约,“我打开应用程序,它问我,‘你想在哪里接种疫苗’,于是我安排了(父母的)第一剂接种的预约,它告诉我‘已经在指定地点分配了辉瑞疫苗’,并自动安排了第二次接种预约。”
周奕凤告诉澎湃新闻,多数城市的疫苗接种安排在相关的医疗机构里进行。比较特殊的是她所在的特拉维夫市,部分疫苗接种安排在了市中心的拉宾广场上,毗邻新冠检测点。“个人感觉,这种做法也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大家的接种热情。想象一下,周末你在户外与朋友聊天散步,看到广场上人头攒动,很多人在那里排队等待检测或者接种,你会不会也想参与呢?这个道理可能跟我们不顾一切地在(奶茶店)喜茶和一点点门前排队是一样的。
完备医疗体系背后的不平等
以色列第13频道记者纳达夫·艾亚尔在最近的专栏中也解释了以色列能够获得大量疫苗的真正原因。艾亚尔指出,以色列是制药公司的重要试点国家,因为国家体量小,能够快速有效地制定大规模疫苗接种计划。这也得益于以色列高度数字化、垂直整合的国家医疗卫生系统。对比美国采取的各州“分发疫苗”的模式,以色列政府更多依靠的是全民医疗保健系统开展疫苗接种。
以色列庞大的公共卫生基础设施自70多年前建国时就开始通过大量公共投资发展起来。世界银行的《世界发展指标》显示,在上世纪60年代,以色列平均每千人就拥有2.5位医生和6.83张病床,远高于波兰、希腊等人均收入水平差不多的国家。尽管近年来公共卫生投资并不乐观,但以色列还是将GDP的约7%用于公共医疗卫生,也取得了显著成果。美国布鲁金斯学会的一份报告称,以色列普通公民的平均预期寿命为世界最高,将近83岁;据世界银行截至2018年的数据,以色列人的平均预期寿命在全球各个国家和地区中排名第12。
“从我个人的体验来看,虽然以色列医疗系统存在着预约难、等待时间长等多数公立系统的通病,设施也相对陈旧,但就医疗服务的种类和价格来看,总体上是较为全面和亲民的。另外,以色列国家社保系统下的医疗诊所在全国覆盖比较全面合理,因此就诊难度相对并不高。”周奕凤介绍道,“以色列的初级医疗诊所充当着医疗机构的第一道防线,以色列公民在就近指定的诊所下有专门的家庭医生,解决常规问诊、头疼脑热等常见求医需要。大型医院则专门处理较为复杂的医疗诉求和手术。”
根据法律,每个以色列公民都必须在Clalit、Maccabi、Meuhedet和Leumit四大医疗机构之一注册,而这些医疗机构都得到了政府的大力补贴。不同的医疗机构还共享一套单一电子病历系统,包括所有参保公民。另外,以色列设有一个国家疫苗接种中心,最初是为了跟踪儿童疫苗接种疫苗而建立,现在也可为新冠疫苗接种服务。
据周奕凤介绍,新冠疫苗通过以色列上述公立医疗机构发放,“如果有获取信息和额外的诉求,以色列公民都可以向这些医疗机构致电,机构的热线里也有专门的新冠问询专区,询问人工客服即可。不过,因为客服人数有限且处理效率堪忧,等待接线的过程往往非常漫长,20分钟开免提等待是极其常见的。”
占以色列人口五分之一的巴勒斯坦等阿拉伯裔公民也被纳入了国家疫苗接种计划。1月1日,内塔尼亚胡率领政府官员专程前往以色列北部阿拉伯裔占多数的小镇乌姆·阿法姆举行了新闻发布会,庆祝第100万人接种新冠疫苗。
生活在约旦河西岸的犹太定居者也被纳入以色列政府的接种计划,然而,西岸与加沙地带近500万巴勒斯坦人却无福消受。据“德国之声”报道,由于巴勒斯坦人当中的感染率在不断攀升,已有1600余人死于新冠。以色列认为,根据1993年的《奥斯陆协议》,巴勒斯坦人应对自己的医疗卫生负责。然而,一些非政府组织敦促以色列为西岸和加沙的巴勒斯坦人接种疫苗,但遭到一些以色列官员的拒绝,另一些官员则表示,他们将在以色列公民完成接种后捐赠出一些疫苗。
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已签署加入世界卫生组织领导的全球新冠疫苗实施计划(COVAX),但他们获得疫苗的速度远没有以色列快。但据“德国之声”报道,世卫组织巴勒斯坦办事处主任杰拉尔德·洛克斯乔布表示,尚不清楚疫苗何时才能分发,“预计会在2021年初到年中。”
同在一片土地,巴勒斯坦人却因一道高墙的分隔而拥有了疫情之下的不同命运。
东耶路撒冷六家主要医疗机构之一的奥古斯塔·维多利亚医院首席执行官瓦利德·纳莫尔对《纽约时报》表示,以色列未能向巴勒斯坦人提供援助的做法是短视的,“如果以色列境内的所有人都接种了疫苗,而西岸的巴勒斯坦人却没有接种疫苗,大流行还是不会得到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