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深度]泰国抗议,背后是哪些势力?
[环球时报记者黄晓娜谷棣任重]已持续近百日的泰国反政府示威集会愈演愈烈。截至21日当晚,首都曼谷的示威者已连续第8天走上街头,提出的诉求有“巴育政府下台、修改宪法、改革君主制”。西方舆论认为,2014年泰国军方发动政变、巴育政府上台以来,最大规模的反政府集会浪潮已形成,泰国“极为罕见、前所未有”地出现对君主制度的批评和改革要求,年轻一代将成为“泰国民主的催化剂”。在许多学者看来,泰国当前的政治乱局,既有长期的结构性体制机制问题,也有外部势力干涉,但更重要的是乱局背后的各方角力。
各地示威今年已有200次
据新加坡《联合早报》统计,今年以来,泰国各地示威行动至今已达200次。2月21日,泰国宪法法院裁定新未来党领导人塔纳通向该党放贷的款项来源违法,宣布解散新未来党,并规定该党16名执行成员在10年内不得从政。2018年建党、2019年3月大选便一跃成为泰国国会第三大党的新未来党,在泰国颇受部分年轻人欢迎。该党被裁定解散后,校园示威活动增多,后受疫情影响有所平息。
7月,随着泰国政府逐渐放松防疫管制措施,以学生为主力的示威群体再次开始活动,当时主要是要求巴育政府下台和修改宪法。进入8月后,事态发生转折。8月10日,在有着民主运动历史的泰国国立法政大学内,有学生在集会时提出“我们不想要改革,我们要革命”等口号,还有人对王室权力提出质疑,称“为什么我们需要这样一个国王”。示威者随后提出“政府下台、修改宪法、改革君主制”三大诉求,并学习电影《饥饿游戏》,以竖起的3根手指作为“反对极权独裁”的象征。
随后的9月、10月,示威集会以曼谷为中心扩散至泰国全国,参与人数越来越多,次数越来越频繁,示威群体也由大学生、高中生扩散至更多的年轻人。据美国《华尔街日报》报道,“自由青年运动”是此次发起抗议活动的主要团体之一。为支持抗议活动,韩国团体“少女时代”的一个泰国粉丝团两天内就筹集到约80万泰铢(1泰铢约合0.2元人民币)。有香港媒体报道,示威者中有前总理他信的支持者“红衫军”。《南华早报》称,泰国前总理英拉日前还在社交媒体上发帖,回忆了2013年至2014年针对她所领导的政府的抗议活动。
据《环球时报》记者在曼谷观察,当地示威集会逐渐常态化,每天晚上都有学生参加集会,还有大批泰国的明星、意见领袖在社交媒体上表态支持示威。由于示威集会通常比较平和,参与者以演讲、喊口号、静坐为主,有时还唱歌跳舞,因此大部分泰国人不会觉得正常生活受到太大影响。有支持学生的民众和商家表示:“泰国需要改变”。在曼谷,也有保皇党支持者举着泰国王室的照片走上街头,他们表示,“可以要求更多的民主,但不能碰君主制”。
谈起竖起3根手指的手势,曼谷活动人士里提潘表示,它在泰国代表着“自由、平等和友爱的价值”,塔纳通2018年成立反对党后,该手势现在已被用来表明“我们不是暴政和虐待的对象”。按照《泰国问询报》记者埃里希·帕帕特的解释,该手势可以追溯到法国大革命时期——自由、平等、博爱三合一的时代——但大多数抗议者现在只知道这是《饥饿游戏》里的手势。
面对示威浪潮,已从德国回国的泰国国王哇集拉隆功表示,“泰国需要爱国,爱君主制的人民”,对示威者有关限制王室权力、要求巴育下台等诉求没有直接回应。泰国总理巴育表示,“政府愿意倾听,并继续在所有领域解决问题”。而副总理素帕塔纳蓬则强调,“政治程序是解决当前动乱局势的最好方法,每一个人都应该齐心合力,协助国家走出经济危机”。
“年轻人的想法和父辈不同”
在中国社会科学院东南亚问题专家周方冶看来,泰国当前的反政府街头运动,根源上是2006年以来泰国政治权力结构调整的持续演进与延续。他告诉《环球时报》,相较于此前的“反他信”“反沙玛”“反阿披实”“反英拉”的数轮政治浪潮,本次街头运动呈现出一些新变化:首先是反政府街头运动的根本矛盾,在城乡分化、地区分化、贫富分化基础上,增加了代际分化;其次是反政府街头运动的政治诉求进一步极化,开始触碰“君主制”的政治红线。
周方冶认为,从2006年政变到2014年政变,泰国在八年时间里经历多轮被普遍称为“红黄大战”的政治冲突。尽管领导者与政治诉求屡有调整,但总体上看根源是外府(即首都曼谷以外特别是北部和东北部地区)农民及城市贫民,与曼谷城市中产阶级之间的结构性矛盾;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形成革新派的新资本集团与保守派“铁三角”(即王室—保皇派、军人集团、曼谷政商集团)的上层权力博弈。因此,在2014年之前,曼谷街头运动看到的更多是饱经风霜的贫苦民众面孔。相比而言,2020年的曼谷街头运动,更多是在校大学生和刚走上社会的年轻人。
2014年之前的泰国政治冲突,尽管曾多次引发大规模冲突甚至流血惨案,但却都未曾触碰“国体”。无论“红黄”两派,都努力宣称坚持老国王拉玛九世领导,国王偶尔作出的政治表态,也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红黄大战”的政治走势。2016年以来,泰国政治逐渐极化,开始从左右分野的“红黄大战”,进一步分化出极左翼与极右翼,从而形成了新资本集团他信派系——为泰党为代表的中左阵营,巴育派系——曼谷政商集团为代表的中右阵营,“红镶边”派系领袖、前陆军司令阿披腊为代表的极右翼保皇派,以及新资本集团塔纳通派系—新生代学生的极左翼。
从极左翼来看,除了新生代学生领袖外,最关键的政治人物当属42岁的亿万富翁塔纳通。离开国会的塔纳通变得更为激进,公开支持新生代学生领袖提出的改革“君主制”十点要求,其中包括废除《君主法》第112条(该条规定,“诽谤、侮辱或威胁国王、法定继承人或摄政王”的人将被处以3至15年的监禁)、根据国家的经济状况相应地减少王室预算、建立制衡和监督王室开支的制度、取消崇拜君主制度的教育课程、找出杀害那些批评君主制并与之有联系的平民的真相、国王不应赞成军事政变和公开政治观点等。
泰国资深媒体人、《民族报》前总编辑素帕拉克认为,2016年继位的泰国国王哇集拉隆功长期居住海外,但其开支由泰国纳税人承担,引起部分网民议论。他表示:“年轻人对君主制的想法跟父辈很不同,他们想要一个更透明、更贴近真正意义上的君主立宪制。”周方冶也表示,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后出生的泰国新生代们,没有经历过泰国被誉为“亚洲四小虎”的时代,他们更多关注的是既有体制在解决社会经济稳定发展与繁荣方面存在的问题。
中国社科院亚太与全球战略研究院研究员、东南亚研究中心主任许利平告诉《环球时报》记者,此次泰国抗议以学生为示威活动的主体,改革君主立宪制为主要诉求之一。抗议背后有权力与利益的纠葛。保皇派寻求既得利益,保全现有权力结构,而示威者则是要改革现有权力结构,甚至革命。许利平强调,东南亚国家期望泰国局势稳定,保持东盟一体化顺利推进。也有舆论分析,泰国王室需要主动变革,以适应民众的需求。
值得关注的是,在国会斗争中,塔纳通派系2020年初以巴育政府“对华合作有损泰国利益为由”提起的不信任案辩论被高票否决。泰国“反巴育”运动中也有人与“港独”“台独”等形成线上线下联动,构建诸如“奶茶联盟”的社交平台活动群落,并试图将不满情绪蔓延到中泰合作领域。
新生代示威背后的西方因素
欧美媒体对泰国局势非常关注。美国《华盛顿邮报》20日称,近20年来,泰国的政治处于两极分化状态,一方是以农村为基础的民粹主义运动,另一方是与军方和王室结盟的城市精英。民粹主义者多次赢得民主选举,却被政变和可疑的法庭裁决赶下台。该报还称,美国是泰国的强大军事同盟,“过去支持民主的运动可能会向美国寻求帮助”。
据路透社2019年4月报道,塔纳通在接受泰国司法机构审查时,美国等西方国家的使领馆人员曾为其站过台;新未来党被解散后,人权观察、大赦国际等美西方非政府组织又高调发声,鼓动新生代上街示威。
“泰王哇集拉隆功加冕仅一年多后,就爆发了这场史无前例的抗议示威。”香港《南华早报》称,这场抗议示威在一定程度上是由德国媒体报道推动的,在媒体曝光泰国国王在德国的奢侈生活后,德国外长表示,“有关泰国的政治活动不应在德国领土上进行”。这些事态的发展似乎鼓励了泰国的抗议活动。年轻人领导的民主抗议活动要求废除巴育领导的政府,制定新宪法并限制君主政体,后者神圣不可侵犯的地位由军方支持。泰国议会已收到各种修改宪法的提案,但这些提案都被保皇派和军方主导的参议院推迟了。
“抗议活动在泰国并不新鲜。同时,自1932年向君主立宪制过渡以来,这个东南亚国家已发生过约20次政变。”彭博社称,在社交媒体时代,泰国军政府如今对示威诉求已很难保持沉默。泰国国立法政大学政治系助理教授普拉贾克·孔吉拉提在接受BBC采访时表示,“一种意识形态的鸿沟现在已渗透到泰国社会各个阶层”,青年人已摊牌,而政治精英对自己的统治能力过于自信,如不想做出任何调整,将为政治僵局埋下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