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美国种族问题的两副面孔:不说出口的歧视和被滥用的政治正确
当地时间6月8日,灵车载着美国非裔男子乔治·弗洛伊德的遗体抵达美国得克萨斯州休斯敦市的赞美之泉教堂。数千名休斯顿市民自发前来与弗洛伊德告别。仅有弗洛伊德亲友参加的私人葬礼于9日举行。
5月25日,弗洛伊德在明尼阿波利斯市遭白人警察跪压颈部近9分钟后死亡,此事在美国多地区引发了持续数周的反抗种族歧视的游行、示威,甚至暴力活动。事实上,弗洛伊德的事件不是个例,种族歧视的闹剧不止一次地在这片土地上演。今年2月,黑人青年艾哈迈德在慢跑时被沿途的一对白人父子枪杀,而白人父子迟迟未遭逮捕,还辩称他们怀疑艾哈迈德是个窃贼。5月,一名黑人男子善意提醒一名白人女子违反规定未拴绳遛狗,后者却报警声称有个黑人在威胁她的生命。
在无数个看得见、看不见的地方发生的此类行径说明非裔美国人在美国的生存环境不甚乐观,而弗洛伊德之死最终成为了一个爆发点。
“政治正确”背后的种族矛盾
很多人会有疑问:在“政治正确”的美国,黑人的悲剧为什么还会屡屡发生?这就是涉及到了“政治正确”背后隐藏的种族矛盾。在白人民族主义者看来,正是“政治正确”的过度延伸才导致了这场抗议浪潮。
在当代美国社会话语体系当中,“政治正确”是指在语言、行为和社会政策层面保护或是避免冒犯少数群体而形成的一种评价标准。在黑人平权运动中,“政治正确”将批判性指向种族主义观念,反种族主义成为“政治正确”的内涵之一。在“政治正确”浓厚的氛围里,没有人敢公开歧视黑人,因为一不小心就会被人扣上“种族主义者”的帽子。2002年,密西西比州的共和党参议员特伦特•洛特因为发表涉及种族隔离的言论,被迫辞去了参议院少数党领袖一职。
在种族问题上,“白人歧视其他人种”被称为政治不正确,但若公开说出“黑人、黄种人也有歧视”的事实,在美国社会是一种禁忌。所谓反种族歧视,大部分时候,针对的是白人的种族歧视。于是,在一些白人看来,他们不仅没有了自美国建国以来的种族优势,还在慢慢丧失社会各领域的主导权,这就构成了一种对白人的所谓“逆向歧视”。
自英国清教徒乘坐“五月花”号登陆北美到美国立国的过程中,绝大部分社会契约确实没有少数族裔的参与,无论《五月花号公约》、《独立宣言》,还是美国宪法,都是由WASP(白人盎格鲁-撒克逊新教徒)所订立的,黑人和印第安人长期被排除在政治共同体之外。因此,“美利坚民族”的共同历史记忆即“建国神话”完全由WASP主导,除了极少数例外(如感恩节的起源),并无其他族裔的位置。民权运动后,美国被重新描述为一个由多元文化组成的国家,而非仅由白人精英创建和占有的国家,“美国人”的概念前所未有地扩大了,不同族裔为了争夺本族群历史叙事的主导地位而激烈角逐,美国的国家认同受到空前挑战。
在政治正确和多元文化主义的冲击下,少数白人民族主义团体发展为极端“白人至上主义”者,甚而不惜以极端方式为“民族主义”辩护。自2016年特朗普在总统大选中获胜后,美国右翼势力逐渐抬头,白人民族主义直接或间接制造的骚乱不胜枚举。从各类报道来看,极右翼的美国白人民族主义者,也在弗洛伊德之死引发的暴力事件中煽风点火,加剧局势紧张。
虽然白宫散布极左组织的阴谋论,特朗普更是直接发推疾呼“美国将认定极左翼激进势力ANTIFA为恐怖组织!”但是联邦调查局称,没有情报表明左翼的ANTIFA与反种族主义抗议活动的暴力有关,反而发出警告说,一名与极右翼有关联的人呼吁极右翼煽动者攻击联邦特工,并对抗议者使用武器。不仅如此,拉斯维加斯警察局还逮捕了三名来自右翼极端主义组织Boogaloo的白人男子,指控他们在拉斯维加斯的抗议活动中密谋引爆炸药造成破坏。丹佛警方也从两名假扮成抗议者的白人男性手中收缴了武器,其中就有一人来自Boogaloo。另外,在社交媒体平台上,也有白人民族主义团体Identity Evropa冒充ANTIFA在推特上宣扬暴力,煽动暴乱。
“身份”和“狗哨”:党争挑拨民意
客观上看,美国历史叙事中根深蒂固的结构性矛盾依然存在,各种政治力量的较劲,借此矛盾争夺利益,更是点燃极端思潮的火把。黑人面对种族压迫奋起抗争,白人民族主义者乘机掺和其中,一起造成了全国动荡,如此恶性循环在美国的不断反复离不开共和、民主两党有心的引导和操纵。
民主党从其信仰和利益出发竭力推动身份政治,结果是一些白人感受到了成为“少数裔”的危险;共和党积极投身“狗哨政治”,既不触怒中间派选民又不动声色地取悦目标群体,抛出“减税”、“福利改革”、“法律与秩序”等看似无伤大雅的口号,挑起受众对黑人群体的种种成见,刺激他们投票以“捍卫白人的财产和安全”。各路人士对特朗普上台后导致美国分裂大加抨击,殊不知两党之争早就在暗中有意无意地挑拨民意,特朗普大张旗鼓的种族主义行为只不过是最后的一根稻草。
“政治正确”其实并不是过头了,而是被党派之争滥用,从而掩盖对真正平等的追求。在美国,仍有大部分黑人的权利得不到保障。根据2019年皮尤中心的调查,大约三分之二的黑人(68%)认为他们的肤色阻碍了获得高薪工作、上所好学校的机会,55%的白人也持同样观点。在与警察打交道和整个刑事司法过程中,有84%的黑人和63%的白人认为黑人通常不如白人一样受到公平对待。调查还显示,黑人成年人认为,他们由于种族原因而遭到警察不公正逮捕的可能性几乎是白人的五倍(44%:9%)。
黑人会再次“无法呼吸”吗?
美国多位前总统均为弗洛伊德之死这一案件发声。克林顿发布声明:“不该有人以乔治·弗洛伊德那种方式死去,而真相是,如果你在美国,是个白人,可能你就不会有这种遭遇。”
非裔前总统奥巴马日前在一场线上采访中说道:“在过去的几周里,发生的事情大多是对我们国家的严重挑战,是结构性问题的大爆发,各种事件的发展不仅仅是当前矛盾的结果,而是很长一段历史的结果:奴隶制、吉姆·克劳法(编注:1876年至1965年间美国南部各州以及边境各州对有色人种[主要针对非裔美国人]实行种族隔离制度的法律。)、红线制度(编注:将非裔社区划为红区)、系统性种族主义……种族主义一直是我们社会罪恶的重灾区。过去几周尽管充满了各种悲惨、艰难、可怕的不确定因素,它同时也是一个唤醒社会的良机。”
而总统候选人也不甘沉默。据《纽约时报》报道,前副总统、民主党候选人拜登称他对美国在消除歧视方面取得的进步有所误判:“我以为,当我们选出非裔总统时,就取得了巨大进步。我以为,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他说。“我以为,仇恨可以被击败,可以被消灭。但实际情况是,你做不到。仇恨只是隐藏起来,如果往里面注入哪怕一丝氧气,它都会复燃起来。”
历经数百年,美国黑人的经济、社会地位仍没有得到显著改善,现如今白人民族主义的抬头更是进一步阻塞了黑人的维权之路。“我无法呼吸”对美国人来说并不陌生。2014年,被白人警察“锁喉”的纽约黑人青年埃里克·加纳临终前曾用同样的话求饶,这句话也是当年全美抗议运动的口号之一。六年过后,同样的口号又用于同样的抗议,而抗议之后,美国社会根深蒂固、久治不愈的顽疾能否得以消除,一切问题还要交给时间去回答。
(作者单位:华东师范大学美国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