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越南失踪者与偷渡客群像:为了生活,别无选择
10月27日,越南乂安省,疑似“死亡货车”案遇难者的家属悼念亲人。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记者|潘金花
刚刚过去的周日,伦敦哈克尼区好几家越南美甲店都没有开门。若不是23日的那起惨剧,这些店或许还会和往常一样营业,而19岁的裴氏绒(Anna Bui Thi Nhung)或许也已经在为英国客人打磨着指甲。
这位少女在向“蛇头”支付一万余美元时,以为自己很快就能在英国当一名美甲师,然而迄今为止,她的母亲依旧没有任何她的消息。
尽管英国警方还未结束对货车集装箱内39具遗体的身份识别工作,但随着调查重心逐渐转向越南,包括裴氏绒在内的多位越南失踪者如今被认为或已殒命于“死亡货车”。
这些失踪者的家人说,他们踏上这条路,只是为了改变生活。侥幸成功的偷渡客则说,哪怕会搭上性命,他们也在所不惜。
奔向“粉色”欧洲
家人说,裴氏绒是在8月离家的。在失去联络前,她曾在德国与比利时逗留,并说,自己“只是想要一个安宁的生活”,而成长意味着“在黑暗中藏起忧伤”。
裴氏绒图片来源:ITV NEWS
和许多生活在越南乂安省的年轻人一样,裴氏绒的选择并不多。她的父亲在几年前患癌去世,母亲由于身体原因无法继续工作。家人说,凭她本人,几乎不可能在家乡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出国挣钱成了唯一的选择。
9月初,在踏上旅途不久后,裴氏绒曾在社交媒体上留下这样一句话,“长大后,我发现生活并不像我以前所想的那样安宁,越长大,我就越想回到小时候,那时我还自由。”
朋友们说,裴氏绒在途经柏林时,曾与他们出去过几次,当时她心情不错,看起来非常高兴,之后在她分享的照片里,也都能见到柏林大教堂、布鲁塞尔证券交易所等地的风景,感受到她对这趟旅途的期待。
不过就在裴氏绒说自己即将启程前往英国之后,朋友们便再也没有收到过她的消息。9月底,她曾写道,“在这个我以前每天都梦想着能来到的地方,我觉得很孤独。”在柏林时,她也说,“我还在越南的时候,以为欧洲是粉色的,但到了才发现,其实它一片漆黑。”
阮廷良图片来源:每日邮报
同样对欧洲怀揣着期待的还有20岁的阮廷良(Nguyen Dinh Luong)。他的父亲说,阮廷良早在2017年就离开了家乡河静省,前往俄罗斯打工,后来又去了乌克兰。去年,在先后落脚德国和法国后,阮廷良告诉家人,自己想去英国。
两周前,这个想法成为了现实。父亲说,儿子告诉他,打算掏1.4万美元进入英国,安顿好之后会在一家美甲沙龙打工,但自上周起,他便再也没有联系上儿子,而在数天前,他曾接到一位越南同胞的电话,让他“节哀”。
听到这话,父亲脚下一软。“我总是告诉他,想去哪里都可以,只要安全就行。他不该担心钱啊,爸爸我还在啊。”
“绝路”即“出路”
与裴氏绒和阮廷良相比,26岁的范氏茶眉(Pham Thi Tra My)背负的压力或许更加沉重。
家里欠着债,但父母不到400美元的月收入实在太过微薄。二老将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还抵押了河静省老家的屋子,给“蛇头”凑了3万英镑,但他们不知道,女儿或将踏上一条不归路。
范氏茶眉图片来源:每日邮报
一位人权工作者说,其实范氏茶眉在前往英国前,才刚刚从日本打工归来。为能早日还清家里的债务,她用积蓄给哥哥买了一辆车用于做出租车生意后,就开始计划前往英国谋生,而且为能提高成功率,她还花了两到三倍的价钱,从“蛇头”那儿买了一张相当于商务舱的“VIP票”。
父母也以为,这张“VIP票”会将女儿安全地送抵目的地,然而他们等来的,却是女儿的告别。
她的弟弟说,19日,姐姐曾试图进入英国,但被“逮住了”,数日后,姐姐再次出发,但她最后传来的消息是,“对不起,妈妈。我去国外的路不成了。妈妈,我很爱你们。我快不行了,我没法呼吸了。”
“人没了,钱也没了,”父亲痛心不已,“‘蛇头’说了,一路上很安全,大家会坐飞机和坐车去……要是早知道会是这么一条路,说什么我也不会让她去。”
阮廷杜图片来源:每日邮报
在乂安省,同样的重担也压在了26岁的阮廷杜(Nguyen Dinh Tu)身上。
为了给父母、妻子和两个孩子带来更好的生活,阮廷杜只身前往欧洲找寻出路,家里人还为此抵押了老屋,七拼八凑了2.6万英镑。
父亲说,“蛇头”原本会分三步将儿子送进英国,先是前往罗马尼亚,然后途经德国和法国,在儿子安全抵达英国后,“蛇头”才会收到最后一笔1.1万英镑的“中介费”。之后,儿子会在英国打工偿还债务,债务还清后,余下的收入就能拿来养家糊口了。
然而从21日开始,阮廷杜便与家人失去了联络,而越等越心焦的妻子,如今眼中也只剩下了泪水和绝望,“有好多钱等着我去还,但我没有希望,也没有力气做任何事了。”
已置生死于度外
这样赌上性命,值吗?在越南偷渡客眼中,答案似乎是肯定的。
一位随货柜车非法入境英国的越南人告诉天空电视台,他根本“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死在半路,因为在家乡的生活“实在是太苦”了。
这位20岁的男子来自越南北部地区,2017年抵达英国。这两年间,他没有取得任何正式文件,一直处非法滞留的状态。现在,他在一家餐厅打工做菜,他说,在越南生活太苦了,离开家乡他也很难过,但为了新生活,他别无选择。
“我离开越南那时候,压根不在乎会不会死,反正留在越南也活不下去,所以即使死在半路,我也没什么好可惜的,我一心只想要离开,去英国讨生活,”他说,“对我来说,这条路并不可怕,因为我别无选择。”
已经回到越南的阮勇(Nguyen Dung)也告诉《镜报》,他知道偷渡有多危险,但这命“拼得值”,“在英国那两年,相当于我在越南干二十年。”
阮勇图片来源:镜报
现年32岁的阮勇是在2011年开始前往欧洲的,他在捷克和德国都待过,等到他抵达英国,前前后后已经在“蛇头”身上砸了1.6万英镑。不过阮勇没有办法,家里虽有稻田,但那点收入根本无法负担家里庞大的支出,他只好“以债还债”,去英国“淘金”。
“有些人觉得,是人口贩运集团盯上了我们,其实不是,”阮勇说,“在我们这里(指乂安省),这些都是各家自己决定的,凑钱之前,就想好了要送谁出去,而选择这条路的家庭,基本都欠着不少钱,偷渡去英国是唯一的出路。”
如今,阮勇一家已经住进了新砌的砖房。在2017年底被英国驱逐出境前,阮勇在伯明翰一家咖喱商店打了两年工,那时候,他每天从早上6点干到深夜,一个月能给家里寄1000多英镑,而家乡的平均月薪只有120英镑。“(偷渡打工)是很辛苦,但我得养家,所以我必须得扛下去。”
尽管23日的惨剧已再次印证了偷渡之路的艰险,但了解偷渡群体的人都清楚,这条路不会有尽头。
在伦敦东部经营一家外卖餐馆的奥利弗·李(Olivier Ly)说,自己也有些越南朋友是随集装箱抵达英国的,但哪怕有人丢了性命,偷渡者的决心也不会动摇。“这场悲剧让人难过,但人们还是会来,因为他们在这里看到了机会,而这些机会,在家乡越南是不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