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日本明仁天皇退位!别了,平成时代:从“用香槟洗勺子”到“低欲望社会”的30年,日本经历了什么?
导读:日本平成时代今日正式落下帷幕,平成起于泡沫经济破裂,后经历了“失去的二十年”,日本经济能否在令和时代再兴?
来源丨21世纪经济报道(ID:jjbd21)
记者丨姚瑶上海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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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时间4月30日,东京从早上开始就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上午10时,身着黄栌染御袍的日本明仁天皇正式启动一系列的退位仪式,这是202年以来日本再次有天皇退位仪式。也宣告着为期30年4个月的“平成”时代正式落下帷幕,日本将在5月1日迎来“令和”时代。
“在这三十年里,世界经济急速发展,日本却被拉下了,这是日本的国际地位大幅下降的三十年。”在日本宣布新年号后,经济学家野口悠纪雄发表了上述感想。野口早年间曾就职于日本大藏省(现财务省),在1990年代日本泡沫经济破裂前,他率先指出并警告地产泡沫风险。他说,日本要好好吸取平成的教训,迎接令和时代。
据报道,明仁将在一系列庄严仪式下传位给长子、59岁的皇太子德仁,准备开启新年号“令和”的时代。基于日本皇室典范特别法规定,明仁30日退位后,到当地时间30日午夜之前仍是天皇,随着时间跨入5月1日零时才算正式退位,皇太子德仁同时间正式成为新日皇。
而德仁另将于日本时间5月1日上午10时30分举行的登基大典后,正式继位,随后发表他继位后的第一次正式公开谈话。
据悉,随着换代,秋筱宫(德仁的弟弟)将成为第一皇位继承人“皇嗣”,承担皇太子之责。12岁的长子悠仁成为第二皇位继承人。
泡沫经济崩盘拉开平成大幕
回顾日本这三十年,可谓由极盛到失落。1989年年初昭和天皇驾崩,日本随即进入平成时代。同年12月29日,日经225指数收于38915.89,刷新在前一天刚创造的历史纪录,整个国家在一派繁荣中迎来了一个新时代。
一般而言,经济历史学界将1985年到1990年视为日本泡沫经济时期,广场协议签署后,日元汇率大涨,随后日本央行在1986到1987年大幅降息,家庭主妇“大军”投入股市、高尔夫会员权炒到五六千万日元、东京公寓均价超五千万日元等诸如此类消息快速地刷新着新闻头条,到了夜里人们在舞池里狂欢。
“那个年代,不是辛苦赚来的钱,所以大家花起来都很麻木。一切都很异常,但大家都抱着这样一种心态:总有人会倒霉吧,但我还没倒霉。”大和不动产会长小山福松在一部NHK的纪录片中如是说。
当时还有一句流行语,“大家一起闯红灯,就不会害怕了吧。”出自于北野武与兼子二郎组成的相声搭档Two Beats。
然而危机已经在酝酿,欲望的泡沫已膨胀到了极限,等待着破裂。在泡沫已“两岁半”之时,1989年年中,日本央行终于“扣动扳机”开始加息,过程持续了一年,最终达到了8.2%。政府从1990年开始还陆续推出打击地价泡沫的调控政策。
(日经225指数历史走势来源:日本政策研究大学院大学论文)
1990年(平成2年)股市开始崩盘,到了1990年年末,日经225指数从近3万9千点倒掉2万3千点,到1992年夏天,只剩1万6千点。1991年地产市场开始崩盘,到1993年泡沫经济完全破裂,报纸上充斥着公司倒闭的新闻。
((日本城市地价历史走势来源:日本政策研究大学院大学论文)
日本在1988-1990年期间的实际GDP增速为5.8%,到1992年跌至不到1%,1993年为0.2%,1994年为萎缩2.4%。
“泡沫经济是价值观被逆转的时代,当日本处于高度成长时期时,付出和回报往往是成正比的,想要获得回报就一定要工作。但这些原则在泡沫经济时代遭到了否定,泡沫经济时代是应该被憎恶的社会。”野口悠纪雄在一部NHK的纪录片中说。
有人将这“坠落”背后的原因指向日美贸易摩擦,“日本大部分经济学家认为是自身应对不力,面对日元汇率翻了一番,日本做了两件事来应对,一是对外投资和转移产能,二是扩大内需,但大背景是日本的人口开始出现拐点。”亚洲成长研究所(AGI)副所长兼研究部长、教授戴二彪对21世纪经济报道表示。
在戴二彪看来,用扩大内需来应对外部贸易摩擦的逻辑没错,但人口趋势转变之下,买家是谁?
“日本的城市化在1970年代末就结束了,另外看似总人口是在2005年才开始下降的,但实际上1990年开始,劳动人口就开始下跌了。搞基础设施建设,刺激房地产,问题是买家是谁?”戴二彪说。
由此,日本进入了所谓的“失落的二十年”的经济低迷期,经济增长率就是在0%上下波动。
但戴二彪强调,并不是说日本经济是泡沫经济,而是股市、房地产领域的泡沫,日本在技术方面一直在进步,“上世纪七十到九十年代,日本的技术其实一直在进步,这也是为何到2000年以后,日本拿了二十几个诺贝尔奖,在自然科学方面仅次于美国。”戴二彪说。
野口悠纪雄则总结称,平成三十年里,全球经济发生了重大变化,包括互联网技术的爆发、中国经济的腾飞等,而日本经济的状态就像是“必须全力奔跑,才能停留在原地”。
“在1990年代初到2010年,日本经济增长几乎是零增长,在2010年,中国GDP规模超越日本成为了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日本在1968年取代了西德成为第二大经济体,这个地位保持了42年。”戴二彪说。
从“用香槟洗勺子”到“低欲望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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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日本的社会个体来说,要为前人“买单”。
据日本内阁府3月29日发布的数据显示,日本现在有超100万的“家里蹲”群体(长期闭门不出,脱离社会),其中40-64岁人达到了61万,而这其中,40-44岁的群体占到了四分之一以上,这部分人在离开校园后随即遭遇了“就业冰河期”。
在日本,“就业冰河期”一般指的是泡沫经济破裂开始的1993年到2005年这段时期,在这期间的大学毕业生遭遇了就业难的困境,也就是现在40多岁的一代日本人。
“进入平成年那年我15岁,还是个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少年。但做梦都不会想到这三十年会经历这些,狭窄求学路、就业冰河期,接着是婚姻和工作,一方面背负着大额债务,还在公司里承受着权力骚扰,并没有平平稳稳地有所成就。我期待即将到来的令和时代。”一名日本网友在社交平台上感叹。
除了上述中老年“家里蹲”外,日本目前40岁以下的青壮年“家里蹲”群体达近55万。管理学家大前研一提出了“低欲望社会”这一概念,他在书中描述称,日本年轻人没有欲望、没有梦想、没有干劲。无论物价如何降低,消费无法得到刺激,经济没有明显增长;银行信贷利率一再调低,而30岁前购房人数依然逐年下降;年轻人对于买车几乎没有兴趣,奢侈品消费被嗤之以鼻;宅文化盛行,一日三餐能打发就行。日本已经陷入“低欲望社会”。
在前述提及的NHK纪录片中,有人回忆起泡沫经济时期说,在纸醉金迷的舞厅里,甚至有人会“用香槟王唐培里侬洗勺子”,“当时大家对将来没有不安感,赚多少就花多少。”
而眼下大家的消费观则变成了“因为对未来充满不安,还是少花点吧”的“通缩心态”,大前研一指出,明明个人拥有1700万亿的金融资产,企业拥有380万亿日元的内部保留金,这也是为何已实施六年多的“安倍经济学”迟迟不见效的原因。他认为,尽管利率水平已降至历史最低,但还是无法刺激消费,似乎所有的20世纪世界通用的金融政策、财政政策等刺激市场的手段,都对日本变得不再适用,经济的根本问题在于“低欲望”。
据野村综合研究所去年11月发布的报告显示,日本目前的住房自有率为6成左右,在29岁以下群体中,自有率不足1成,30-39岁不足4成,40-49岁为不足6成,并且这个年龄群的水平在过去十多年以来呈现出下降趋势。
(日本不同年龄层住房自有率来源:野村综合研究所报告)
另据日本厚生劳动省统计的数据显示,自1990年起,日本的月均收入几乎没有增长,总体的人均月收入从25万日元增长到了30万日元左右,并维持至今。分性别来看,男性的月收入从30万元下方增长至了35万元下方,女性从15万日元上方增长至了25万日元左右。
平成三十年间,日本的消费者物价指数(CPI,不含生鲜食品)上涨1成以上,另据日经新闻统计,30年里,日本近一半食品与日用品的店面价格出现下降。而另一方面,主打低价格的日本零售企业的自有品牌在这期间增加5成。
另外日本社会开始出现推崇“断舍离”等极简主义生活方式,“二手经济”也成为了一个亮点,Mercari是日本市占第一的网络二手交易平台(类似“闲鱼”),该公司于去年年中在东京证券交易所进行了IPO,截至2018年的日本下载数量为7100万。
据日本经济产业省去年4月发布的数据显示,2017年日本的跳蚤市场APP平台的规模是4836亿日元,年增长58.4%。经产省的另一份数据显示,日本整体的二手市场从2010年开始大幅增长,在2016年就达到了1.6万亿日元(不计入房屋和汽车的二手交易)。
日本总务省的一份调查报告显示,相比前几代人,目前日本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对于二手物品的接受度要高出不少,许多年轻人都有使用二手奢侈品和衣物的经验。
“平成这一代人对于老一辈的生活方式不是很认可,这是‘游戏’的一代,不认同这种’只知道拼命工作,但完全不知道关心流行趋势的活法。那么努力,也不见得活得很好。”戴二彪说。
“日本是个均者社会,个体受到的社会教育很好,小学毕业就可以是非常标准的社会螺丝钉了,容易随大流,另外人际关系比较淡,按规章办事,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但中国社会有其广度和纵深度,地区发展差异还较大,可能现在一线城市的年轻人出现了类似的趋势,但还有很多人坚信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改变下一代的人生,家庭观念较重。”戴二彪说。
摆在令和时代面前的“几座大山”
为了让经济摆脱“通缩心态”,首相安倍晋三上台后在2013年起开始推行“安倍经济学”。第一阶段的“安倍经济学”(2013-2015年)分为大胆的金融宽松政策、积极灵活的财政政策和放宽管制、促进民间投资的成长战略。直接效果是日元两年内贬值20%,汽车等出口型企业业绩显著好转,众多出口企业占据的日经225指数也显著上涨。
“但消费依旧不振,没有实现2%的通胀目标和2%的GDP增速目标。更没解决制约经济成长的结构性问题,即人口问题。”戴二彪说。
很明显的是,日本人口问题将继续恶化。据日本总务省不久前公布的数据显示,包括外国人在内的日本2018年总人口为1.26443亿人,比上年减少26.3万人,连续8年减少。其中15至64岁“劳动年龄人口”减少51.2万人,是有可比数据的1950年以来并列该年的最低纪录。而65岁以上老年人口的占比超过25%,为全球最高。
(日本人口2012到2057年之间的下跌规模预测来源:IMF(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报告)
人口问题不仅限制增长前景,还带来了眼前的近忧,“日本人口问题的一个结果就是‘抚养比’的恶化,养老金和医疗的支出将带来越来越大的财政压力。”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教授Mauro Guillen对21世纪经济报道说。
“抚养比”即一个社会65岁及65岁以上对劳动人口(20-64岁)的比例,据OECD(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公布的报告显示,1950年日本的抚养比为9.9%,到2000年为27.3%,到2015年增长到了46.2%,OECD预测,这一数字到2050年将增至77.8%。
(OECD国家抚养比划红线为日本来源:OECD网站)
在2015年9月份,安倍晋三推出了“新三支箭”,包括萌生希望的强劲经济、编织梦想的生育支援及安心的社会保障。
“‘新三支箭’更为重视解决结构性问题了,比如女性总和生育率已止跌回升到1.4人左右。总体看,‘安倍经济学’一定程度上活化了股市和不动产市场,提振了大企业的出口,入境海外游客数量大增,把日本从负增长边缘拉回了成长的轨道。但实际效果小于政府所宣传的。”戴二彪说。
戴二彪还指出,“安倍经济学”还带来了一些负面影响,大企业业绩和政府税收大增,但工薪阶层收入增长依旧疲软,消费依旧低迷。大企业和中小企业、地区之间的收入差距出现扩大,许多中小企业经营环境甚至出现了恶化、投资疲软。还有一点是,由于日元贬值,日元收入对于外国人的吸引力也不那么明显了。
值得注意的是,尽管去年日本人人口减少,但外国人增加了16.7万至222.5万人,缓和了总人口的减少。
不过,官方公布的数据其实掺有一定水分,“日本的统计维度是只看国籍,那么其中就包括了几十万实际已在日本生活了几十年的韩国国籍者,真正的移民比率应该在1%左右。”戴二彪说。
从4月起,日本扩大接收外籍劳动者的新政开始实施,在新政之下,未来五年日本将引入超过30万的外国人。
日本需要移民,但日本历来不是个移民国家。“这30万的规模也是不足够的,我的估算是需要这个数字的3倍之多。日本需要放开移民、推出更多的鼓励生育措施来应对人口问题,但对于日本来说,要彻底接受移民制度是困难的。”Guillen说。
在戴二彪看来,鉴于劳动力、资本和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长之约,日本难以期待经济高速增长,但这并不等于不能维持目前的经济大国地位。
“日本的潜在经济增速为1%左右,但我认为日本的移民占比很难超过5%,达到2-3%比例的可能性还是挺高的,也就是两、三百万人。未来通过接收一定程度的移民,就会带来刺激。凭借日本社会的安全、法治和诚信优势,要思考改革投资限制、移民制度,来吸引国内外优秀的创业人才,我想,外国公司、外国人会给日本社会带来刺激。”戴二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