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安倍讨岛记：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14日，日本首相安倍晋三与俄罗斯总统普京在新加坡会晤（图源：视觉中国）
11月14日，新加坡，安倍又和普京见了一面。
这是这位日本首相任内与普京的第23次会谈。这场会谈似乎“收获颇丰”，给俄日两国在南千岛群岛（日称“北方四岛”）的领土纠纷带来了新转机——经过协商，双方同意以1956年《日俄共同宣言》为基础，加速推动和平条约的谈判。
▲俄日争议领土：南千岛群岛（图源：视觉中国）
对于誓要“夺回”北方四岛的安倍来说，这次会谈过后是一路狂奔、胜利在望，还是大栽跟头、头破血流——这场长跑，似乎是到达了弯道。
“誓夺四岛”：安倍与日本为何这般执着？
▲南千岛群岛（日称北方四岛）地图（资料图）
南千岛群岛（日称“北方四岛”）指的是位于日本北海道和俄罗斯千岛群岛之间的择捉岛、国后岛、色丹岛和齿舞诸岛。尽管总面积仅有约5000平方公里、人口也只不过1.6万。目前四岛由俄罗斯实际控制，对日本而言，最南端的齿舞诸岛距北海道不足10公里，可以说是被“堵在了家门口”，为此日本一直与俄罗斯争执不休。
▲南千岛群岛地区自然风光（图源：视觉中国）
就地缘和历史而言，这四个岛屿并不能单纯地说是哪一方“自古以来的固有领土”。在1885年前，俄日两国均对千岛群岛地区有所开发，并从18世纪起开始了对千岛群岛的争夺。
▲日俄千岛群岛之争（资料图）
1855年，两国签署《日俄和亲通好条约》，瓜分了千岛群岛，约定以弗里斯海峡（日本称“择捉水道”）为界，海峡以南称为南千岛群岛、归日本所有。
▲岛上的日本文化遗迹（图源：视觉中国）
▲岛上苏联时期的雕像（图源：视觉中国）
1875年，经过一番运作，日本取得了整个千岛群岛的主权。这一局面一直持续到了二战结束。
▲图为《开罗宣言》。《波茨坦公告》第8款写明，履行《开罗宣言》所确定的内容，将日本的主权限定在本州、四国、九州和北海道四个岛屿和“指定的小岛”。随后在雅尔塔会议上确定，苏联拥有整个千岛群岛的主权。（图源：日本国会图书馆网站）
1945年，日本战败投降，根据《雅尔塔协定》和《波茨坦公告》，日本将千岛群岛割让给苏联，自此失去了对千岛群岛的主权。曾经让他国国土割让、沦丧的日本军国主义，算是尝到了别国曾有的切肤之痛，可谓是对贪婪最好的惩罚。
▲《苏日共同宣言》第9款提及上述“归还2岛”的条件。（图源：俄罗斯外交部网站）
作为战败国，日本为了重返国际舞台，日本和苏联进行了多次谈判。1956年，苏联和日本两国签署《苏日共同宣言》，约定两国在签订和平条约后，苏方交还齿舞、色丹两岛给日本。但日本方面希望苏联归还全部四个岛屿，苏联就此提出条件：日本必须保证外国军队撤离本国。
老谋深算的苏联可谓掐住了日本的七寸，让美国驻军从日本撤离，作为战败国的日本，哪敢跟美国“大佬”提这个。况且，在当时冷战的背景下，苏联的条件似乎显示出了压根就不想归还岛屿的意图。
▲日本首相安倍晋三主持“北方四岛归还大会”（图源：视觉中国）
作为曾经的“领土”，日本对北方四岛已经失去主权近70年。对于历代的日本领导人和政治家而言，能够收回北方四岛、解决与俄罗斯的领土争端，无疑是极高的政治成就。不少人以此为志，穷尽整个政治生涯来追求在这一问题上的突破——安倍自然是其中之一。
▲日本前首相小泉纯一郎主持“北方领土返还要求全国大会”。（图源：视觉中国）
2014年，安倍在重返日本政治巅峰后“雄心大发”，明确表示将谋求在任期内解决日俄两国在北方四岛的争议，并签署和平条约。频繁拜访普京，也足见安倍为北方四岛心急如焚。
▲安倍上任以来一直与俄罗斯来往密切，急于解决两国领土问题（图源：视觉中国）
除了作为政治家的个人心志，日本政府向来对于北方四岛的立场与索求欲十分坚定。在日本外务省的官方手册中，甚至直言《开罗宣言》和《波茨坦公告》中所提及的条约并不适用于日本的“北方领土”。
▲2015年，日本极右翼团体在俄罗斯驻日大使馆前抗议，声援收回北方四岛（图源：视觉中国）
民众的心理认同和强烈呼声也让收回北方四岛看上去“名正言顺”。二战后，苏联占领了北方四岛，对岛上近1.7万日本人进行了驱逐。此前生活在岛上的住民多居于北海道，他们中的一部分仍然热切希望能够回到岛上居住。生活在札幌市的政治分析家田中茂雄甚至表示，若日本政府放弃对千岛群岛的主权声索，那将无异于政治自杀。
▲1885年《日俄和亲通好条约》日文手稿（图源：维基百科）
政治家的“情怀”，人民的执念，在1981年，日本内阁甚至通过决议，确定每年2月7日为北方领土日。这一天正是100多年前《日俄和亲通好条约》的签署日。
▲日本前首相菅直人头戴“北方领土”字样白巾（图源：视觉中国）
南北狭长、领土分散的日本向来对于领土问题十分敏感，安倍之流的政治宣言无疑是“顺应民心”的。但喊口号容易得很，真要做起来可并不简单。虽然情怀很丰满，无奈现实很骨感。
▲2010年，时任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亲自登上南千岛群岛（北方四岛），引发日本首相菅直人强烈不满。梅德韦杰夫对千岛群岛领土态度强硬，多次登岛并声称“日本有必要稍微改变一下思路”（图源：视觉中国）
早先的福田康夫、麻生太郎都曾表示过不愿将领土问题“留给未来世代”，但这些努力收效甚微，俄日两国“你登岛来我屯兵”，前前后后好一番折腾。对俄修好、收回四岛，就像一个毛线团，错综复杂、理不清头绪。但安倍海口已经夸下，再棘手、再麻烦，恐怕也得硬着头皮啃下去了。
不为所动：普京与俄罗斯打的什么算盘？
相比于日本方面一直主动出击，甚至“软磨硬泡”、明里暗里送秋波，这场博弈的主动权其实一直掌握在俄罗斯手中。
▲热情的安倍（图源：朝日电视台）
安倍对普京，着实是下过一番功夫：又是送狗、又是一起看柔道比赛，大佬迟到了自己还要满脸带笑一路小跑上去问候，真是一个大写的“投其所好”了。
▲安倍赠送普京秋田犬（图源：人民网）
众所周知，普京是爱狗人士，又精通柔道。2012年，日本政府以“感谢俄罗斯对日本地震的援助”为由，送给普京一只血统纯正的雄性秋田犬。普京也没推辞，索契冬奥会时还亲自牵了这只狗来迎接安倍。
▲安倍与普京观看柔道比赛时相谈甚欢（图源：视觉中国）
一只不够、好事成双，2016年，安倍提出要再次赠送一只雌性的秋田犬“入赘”俄罗斯，不过让人感到意外的是，普京竟然婉言谢绝。
今年9月，在俄罗斯符拉迪沃斯托克举行的东方经济论坛上，这位日本首相还与普京一同观看柔道、谈笑风生，甚至把柔道高手蒙古总统晾在了一边。
尽管安倍万般亲近、投其所好，但普京和俄罗斯却在这场领土争议中的表现却并不那么简单。
▲俄日争议地区战略位置特殊（资料图）
这四个岛对于俄罗斯而言，又意味着什么呢？
最大的价值在于军事战略地位。1941年，日本在“北方四岛”北端的择捉岛屯聚兵力，从这里出发，发动了著名的珍珠港事件，导致了太平洋战争的爆发。
冷战以后，美苏争霸，这几个小岛，更成了扼守西北太平洋的重要关口。加上俄罗斯对于不冻港的要求，自然对千岛群岛地区格外重视。
▲俄罗斯近年来在南千岛群岛部署导弹与反舰系统，并多次举行军演（图源：塔斯社）
而更为敏感的还是日本国情和军情的特殊性。对于幅员辽阔的俄罗斯而言，四个小岛虽然是弹丸之地，但万一被美日当成跳板，则威胁到远东的安全。在近70多年的谈判中，苏联-俄罗斯的条件一直非常简单——日本必须撤出驻日外国军队。也就是说，驻日美军的存在貌似才是真正为俄罗斯所忌惮的。
▲安倍与驻日美军（图源：共同社）
四岛中择捉、国后两岛面积较大（占争议地区领土面积的94%），俄罗斯完全可以加以利用，在岛上建立军事基地和重要的监听设施，作为前沿基地监视日本和美军的一举一动。若将地理位置优越的四岛归还日本，无异于是在给美军围堵俄罗斯增加筹码。
除此之外，千岛群岛地区的自然资源十分丰厚。岛上有丰富的金、银、硫黄、硫化铁等矿产资源，温泉众多、地热资源也很丰富。同时，由日本暖流与千岛寒流交汇形成的北海道渔场，是世界四大渔场之一，渔业资源丰富。
▲渔业资源丰富的千岛群岛地区（图源：视觉中国）
当然，家国情怀不只日本有，“战斗民族”有过之而无不及。在俄罗斯，多数民众与媒体均强烈反对就领土问题对日本做出任何让步。许多俄罗斯民众认为自日本手中夺取的岛屿不过是作为苏联在战争期间巨大牺牲的补偿，同时也是应其盟国对日用兵的要求而对日宣战的回报。
▲俄媒认为交出四岛势必影响俄罗斯安全（图源：俄媒）
而时至今日，不少俄罗斯民众仍将日本视为纳粹德国的同伙，即使在2011年日本大地震发生后、国际社会对日本的同情值达到顶峰之时，仍有3/4的俄罗斯民众坚持认为将争议领土“归还”日本是不可接受的。俄罗斯前领导人叶利钦也曾表示，无论发生什么，千岛群岛必须是俄罗斯领土。
▲俄罗斯民众抗议归还日本四岛（图源：视觉中国）
貌合神离：安倍普京其实没想到一块儿去
尽管俄罗斯在争议地区的立场一直坚定，但其给到日本的条件却并没有多么强硬。
▲日媒对“归还2岛”的条件表示怀疑（图源：日媒）
今年11月的新加坡会谈上，安倍甚至祭出了“不让美军驻扎千岛群岛”的底牌，会谈结果也似乎令安倍振奋——媒体报道称普京给了个巨大的条件，双方将加快缔结和平条约，俄罗斯或将考虑归还给日本色丹和齿舞两岛。
▲安倍也在自己的推特账号汇报最新的“外交进展”。（图源：推特截图）
这倒有几分“退而求其次”的意味，好歹能要回来两个岛，听上去挺划算。尽管日本民众对此并不领情。
▲日本网友称“对先归还2岛持怀疑态度，安倍的提议是在愚弄民众”（图源：推特）
普京当然也没有这么慷慨。
首先，归还色丹、齿舞两岛，是1956年《苏日共同宣言》中明确成文的，算不上什么新条件。并且，先归还二岛的筹码也并非俄罗斯首次给出。2004年、2006年和2012年，俄罗斯曾三次提出履行《共同宣言》，“归还”靠近日本的两岛，只不过日本坚称“誓夺四岛”，不肯接受这一条件而已。
另外，此二岛离日本偏近且面积较小，总面积大约350平方公里，加起来也不过是北方四岛总面积的6%，压根儿不够施展拳脚，地缘优势远逊于择捉、国后两个大岛。
所以，此次会谈的所谓“成果”，充其量只能说明俄罗斯做着不赔本的买卖、掌握着主动，而安倍和日本已经开始为“夺岛”大业心急了。
▲也有人认为，“如果这样缔结和平条约，剩下的两个岛就永远要不回来了。”（图源：推特）
但普京也不总是让安倍热脸贴冷屁股。对于普京而言，对日态度的软化和积极，或许是出于经济利益。俄罗斯自苏联解体后经济实力大不如前，长期以来并未得到改善，加上欧美因乌克兰问题对俄的敌对和制裁不断加码，对日友好或许能在提振经济、扩大合作上带来新的可能。
但俄罗斯政府内部仍对此有所顾虑，频繁的会见和谈判令俄内部对安倍政权的不信任感不断加强。
▲俄罗斯方面作出回应称并未达成归还2岛的协议（图源：俄通社）
那么，北方四岛的问题是不是真的无解呢？或许可以有这样两种方案：
其一，日本从俄罗斯手中花钱购买北方四岛。对于曾卖过阿拉斯加的俄国人来说，把北方四岛卖给日本也不算破天荒头一回啊。但除非俄罗斯面临巨大的经济危机，极度亏空、难以为继，这时候安倍才能发挥日本经济实力上的优势，花上一大笔钱购买四岛，达成多年夙愿。只不过对于还剩三年任期的安倍来说，这样猴年马月才能有的机会实在是有些难等。且对于俄罗斯而言，争议领土的军事战略利益远胜于经济利益，不到实在揭不开锅，不会轻易退让。
其二，俄罗斯无偿交还四岛。但是，吃下肚子的肉，怎么会吐出来，这估计不是战斗民族的选项。除非俄罗斯能从美日那里得到巨大的利益诱惑、安全保障。不过以当下俄美两国水深火热的关系，这个和解的念头对于热锅上蚂蚁一样的安倍来说，只怕也就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了。
不过，在就解决争议领土问题的具体方案上，也有其他方面的一些声音。比如，俄罗斯世界经济与国际关系研究所北美研究中心首席科学研究员帕维尔·古杰夫（Pavel Gudev）认为，实现外交突破，日方需要放弃毫不妥协的立场。他表示，双方签署的文件中可能会规定，部分岛屿50年或者甚至100年后交还日本管辖。另一个可行方案是将岛屿交还日本，但周围水域以及资源则仍归属俄罗斯。但这些方案的可行性也有待论证。
▲日媒称安倍的谈判方式过于危险（图源：雅虎日本）
安倍和日本目的单一，一力追求“归还”四岛，而俄罗斯却在不断权衡着这块领土的利弊得失。这就像对方手里两个王三个炸，而你手里的几张单牌早已被人看得一清二楚。如此被动，却还这般心急，日本民间也认为安倍的这场夺岛攻势，会让日本更加危险。
▲日本网友称：“70多年来的领土交涉是为了公共利益，为了让4个岛屿回归到岛民手中，而不是为了安倍晋三名垂青史。”（图源：推特）
日本北海道大学政治学家岩下明裕表示，普京在这场博弈中的真实意图是“一岛都不给”。如果日本执着于“北方四岛是日本固有领土”这一观念，俄罗斯必然会加快部署反舰导弹和防御系统，这将令日本陷于更加危险的境地。
今年9月，普京在和安倍的上一次会晤结束后直言，一个讨论了几十年的问题，想要一夜之间就可以解决，这实在是太“天真”。
而安倍送的那只高贵的秋田犬，普京也给了它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梦”。（作者 刁世峰）
责任编辑：张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