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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青旅里的年轻人:有人住最便宜的十人间,投1万份简历获两个offer

来源:九派新闻

在上海市中心的静安寺附近,有这样一家青年旅社,入夜永远是它最热闹的时候,但这种热闹没有声音——尽管年轻人将午夜走廊的格子间挤满,但空气中只有敲击键盘的声音,撕开外卖袋子的声音,远处的梳洗间不时传来吹风机的轰鸣声。

在上海“一起一起”青年旅社的大堂,没有游戏旅行、诗和远方,只有焦虑而失意的年轻人。有人在这里找工作一找就是一年,有人把这里作为gap申请留学的落脚点,有人复习考研,有人边工作边住在这里缩减开支。

他们把身体缩在一方翻身都困难的小床上,把这里当作“上岸”之前的一段“摆渡车”。

旅游业的低迷和就业率的攀升,也使青年旅舍的商业定位发生变化。

上海青旅里的年轻人:有人住最便宜的十人间,投1万份简历获两个offer

上海“一起一起”青年旅舍。图/九派新闻裘星

[1]“你上岸了吗?”

Jennifer窝在沙发上和朋友通话,一只猫蹭到她膝边,她把手托在猫肚子上一把端起,软软的肉体滑落在地。

“你怎么样?‘上岸’了吗?”Jennifer喜欢用“上岸”这个词。对前来搭话的记者,她第一句话就是确认来者是否有相同的焦虑。对于21岁的她来说,“上岸”意味着“一份高薪而体面的工作”,“高薪”的含义不言自明,最好是年薪50万,起步阶段的话,30万也行;而“体面”在她的理解中,则是一份“比如在相亲中会被人觉得不错的工作。”

“那么‘上岸’后呢?”Jennifer迟疑一会儿,“也许那时就能躺平了。”

今年夏天,Jennifer从伦敦国王学院毕业,数学专业,求职方向是金融,因为这是打工人能赚得最多工资的行业。临近毕业,她惊恐地发现周围不少同学直接进入了业内知名公司,他们出入上海陆家嘴或伦敦金融城的高楼大厦,拿着几十万的高薪,用Jennifer的话说,这些同学们已经“卷”到了“人生的终点”,而她还在起点上“拔剑四顾”。

大学时,jennifer只顾着游历欧洲,看到周围不少白人同学傻呵呵地也能过一天,她并没感受到什么“同辈压力”。毕业时,她没有实习经历,只拿到了本校的一年硕士offer。为了提高一年后真正找工作的筹码,她决定推迟研究生录取offer,gap(间隔年)一年,回国积累实习经验。

实习,她只看得上最顶尖的公司。但哪怕是实习offer,录取难度也超过她的想象。在“一起一起”青年旅社,她奋战数月通过了一家业内有名的金融公司的考核,却因没有一张在校学生证而被拒绝,而这种标准在3年前还没有。“企业希望你是在校生,这样就不会有转正的需求。”

最近的两个月,她在上海一家中型的私募公司过渡,却发现工作内容都非常无意义,“看起来高大上,但不需要专业的学历,只要高中毕业就可以做。”对于光鲜的工作,她多少有点“祛魅”了,“都是‘狗屁’工作!”。

今晚是她在上海的最后一晚,明天,她将带着她的两个行李箱去北京开展一段新的实习,那是一家名头响亮的金融公司,但在入职前的这一晚,她便收到了上级布置的紧急工作任务。

“我想知道我可以反抗吗?”夜渐深,Jennifer聊到激动处止不住地流眼泪,朋友在北京也给她订了一家六人间的青年旅舍。她把夜晚这段聊天的时光当作她最后的休息。

她将在今晚熬通宵做方案,并在第二天的火车上准备一家上海互联网的面试,“北京那家公司的氛围太有毒,如果能面上新的,我会随时跑路。”

[2]1万份简历,三四十个面试,2个offer

邵伟几乎是这家青年旅舍住得最久的住客,断断续续住了一年多。不少住客都熟悉他,蓬松杂乱的卷发,高高的颧骨,个子不高,经常端着茶杯、趿着拖鞋,不修边幅地穿行在过道里。

这天,他被刚刚工作了两个月的公司“优化”了,领导通知他这个消息时,他还在桌前研究编程。他把自己工作干不好的原因归结为“不擅人际关系”。

眼前的邵伟穿着一件破旧的卫衣,帽子的边缘已被磨出一圈毛边,长长的指甲蔓延出指肚,变了型。他的眼睛很亮,聊到自己做的程序时会放出光来,尽管话语囫囵。

邵伟今年30岁,来自广东佛山的一个村庄。中专毕业后,他在广州工作多年,有时是民航系统,有时是通信公司,在互联网红利的时代,他自学了编程,收入也曾风光过一阵,那时,他租住1500元/月的单间,不在吃住上亏待自己,又要时常贴补乡下养他长大的爷爷奶奶,他一直没攒下钱。

在上海,他希望找到一份计算机硬件相关,或者汽车行业的工作。在他眼里,这个领域的工作赚得多,而赚得多等于成功。上海这方面的机会多,去年9月,他便只身来到这里,求职第一站的落脚点是快捷酒店,刷信用卡,后来信用卡还不上,他找来了这家青旅。

之所以选择这家青旅,是因为它地处市中心,紧邻地铁四通八达,方便面试;另外,这里离上海市图书馆很近,没有面试的日子里,他常去图书馆投简历,研究编程,他喜欢那儿的氛围。平日里说话间,他也喜欢将一些简单的词汇替换成英语,“能帮我记单词”。

他住的是这里最便宜的十人间,每天六七十元,一天一续,有时自己的床被他为自己搭建出小小天地。只留最需要用的生活物品在床边,其他的行李和衣物,他整理出几大箱,在步行十分钟可至的仓库租了一个地方放置,他有一把钥匙,随时取用。

平日吃饭,他大多时候会去青旅附近的一家社区自助,一顿15元;改善伙食时,他会选择麦当劳。装电脑的双肩包坏了,他在二手平台同城面交了一个双肩包,25元。他尽量将在上海的生活成本压缩到最低,“但是再怎么省,一个月至少要花销三千多。”

上海青旅里的年轻人:有人住最便宜的十人间,投1万份简历获两个offer

邵伟在自习格子间自学编程。图/九派新闻裘星

来上海这一年多,他在各招聘网站投出的简历有上万份,但收到面试邀请的只有三四十家,而最后发给他0ffer的公司只有两家。在这次被辞退之前,他被录用到一家著名汽车公司,工作地点就在黄埔江边,白天他是陆家嘴“高级白领”,晚上,他钻回青旅十人间的小床上,一次加班到凌晨1点,地铁停运,他舍不得打车,骑共享单车一个小时才回到旅社。

为了缩短距离,他也曾换过其他青旅,但气氛乌烟瘴气,同房间的室友也是常住者,他一打听,才知道他们是隔壁饭店为后厨厨师和服务员安排的宿舍。“现在青旅已经很少看到旅行的年轻人了,只有没有落脚点的人。”邵伟记得,一次他走进一家青旅时,前台竟然招呼他要给他介绍打工,他感慨,现在有的青旅都成了求职中介了。

青年旅社的工作人员告诉九派新闻,如今的青年旅社已不再像十年前那样,作为年轻人旅行的性价比优选,疫情后,这家青旅接纳的大多是些长住的年轻人,他们很少在公共区域开展活动,因为来这里住的年轻人都不感兴趣,年轻人在这里开启的是“节能模式”。

过年,邵伟不打算回家现在,他的目标是在年前找到一份新的工作,把透支的信用卡还上是要紧事。

[3]“奋战”到深夜的年轻人

夜里2点,詹子航依旧在青年旅舍的自习间“奋战”,他的面前摆着电脑,设计图纸,水杯,正在准备出国留学的作品集。

去年夏天,他从国内一所211大学毕业,不再像往常那样一贯地“卷”绩点、“卷”经历,一台小手术给他年轻的人生放了个假。他读设计专业,一直想出国看看,英国的艺术理念最合他心意,为了充分准备作品集,他选择gap两年,申请明年秋季入学的硕士,但临近申请季,他不太自信,“申请国外学校的标准也一年“卷”过一年了。”

去年毕业后,他来到上海参加艺术作品集辅导机构,在机构附近租了一个合租房间,一个月4000元。今年房子到期后,他选择在这家青旅过渡,“这里能节约成本,一直花爸爸妈妈的钱很过意不去。”

哪怕住在青旅四人间,但不能丢了情调情调。平时,他喜欢探索上海,一个人去网红咖啡馆里准备作品集,花上四五十元,就能有一个优雅的学习环境,还能偶尔听旁人讲些趣事,一次,他听到旁边桌人讲剧本杀的剧本产业,听得津津有味,还有一次,他认识了一个大学教授,晚上却是在酒吧里组乐队的朋克,他心想,上海真是一个有趣的城市。

但在这座繁华都市,看着有趣的人穿梭在街上,独自生活的他很难与这座城市建立真正的连结。青春的两年仿佛掉入了一个裂缝,白白流失。“我觉得我的青春总结起来只有三个字——‘作品集’。”为了不与社会“脱节”,他决定申请结束后,也去找家公司实习看看。

上海青旅里的年轻人:有人住最便宜的十人间,投1万份简历获两个offer

午夜是这里最热闹的时刻,自习格子间总是坐满了安静做事的年轻人。图/九派新闻裘星

同样是午夜自习室常客的刘国胜则生活得充实很多。他此前在杭州一家三甲医院工作,因为厌恶医院里所谓的“潜规则”、“学阀势力”,辞掉了编制工作。亲人朋友不理解,他却觉得自己28岁的人生还能再拼一把,至少现在还没到35岁,不会被裁员。如果有一天被裁员,他还可以再考回编制,可不出来看看总不甘心。

在上海张江一家医药公司,他找到了一份称心的工作,收入有近2万元,他也能学习到一些业界前沿的技术。上周他刚刚来到上海,就落脚在这家青旅,本想工作稳定后和同事合租一个房子,但这些天住下来,他觉得一直住青旅也不错,“这里安静,学习氛围好。”更重要的是,住在这里成本低廉,可以为他存下很大一笔钱。

午夜12点,在年轻人排排坐的青旅自习室里,有人吃着泡面,有人刷着《甄嬛传》,有人在刷考研复习题,有人在准备出国申请。而已经“上岸”的刘国胜看起来最为“松弛”,工作日加班的晚上,只有他在电话里和同事探讨工作;而在周五晚上,他电脑显示屏前显示的是上海各处旅行的攻略,魔都的都市生活从这间小小的青旅开始,正向他徐徐展开。

九派新闻记者裘星

责任编辑:刘光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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