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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面放开后,他们仍未解封

来源:南方周末

▲南京市一家养老院里的老人们迎接春节。图文无关。(人民视觉/图)

▲南京市一家养老院里的老人们迎接春节。图文无关。(人民视觉/图)

周芸所在的福利院就“春节如何放假”问题专门开过会,当时有很多种说法,“听说领导也很为难”。最终综合考虑:“还是按照年初三交班的方式,让大家分两批都能过上年。”

接受不了长期封闭上班,2022年12月初,雅松从养老院离职了。2023年春节,这是她第一次早早就回家了,在年前陪妈妈过了生日,出去看了花市。

3年封闭时间里,两人同时在家的时间少得可怜,一个月只有三四天重合。一次,孩子问妈妈:“你和爸爸是不是离婚了?”

文|南方周末记者高伊琛

南方周末实习生胡世鑫

2023年除夕夜,23岁的元嘉和爸妈打了个视频电话,看着屏幕前的家人,相隔两地一起吃团圆饭。

这是元嘉第一次不能与家人过年。他是华东地区一名新入职的狱警。监狱性质特殊,至今尚未解封,所有人留在单位过年。自除夕下午到初三,刚来的新警可以休息三天半,其他同事过年还得值班。

2023年1月8日,中国对新冠病毒感染实施乙类乙管政策。包括元嘉所在的单位在内,各地监狱、福利院、养老院、精神病院等特殊场所继续实行封闭管理,以期保护重点人群。

身处其中的工作人员少有机会回家。这座监狱此前实行“21+14+7”的轮岗模式,即工作21天,休息14天,再隔离7天,循环往复。放开后,调整为“15+15”。在封闭管理中煎熬,元嘉总是安慰自己:不可能一直封着,等解封后,就能够正常上下班。

他一直期盼着这一天。

除夕那天下午,元嘉所在的监狱组织新警在食堂一起包饺子。

前辈给他们准备了饺子皮和饺子馅,不过只有少部分人包过饺子,大部分男士都不会包。前辈只好找来食堂阿姨,现开一堂实战教学课。

洗好手,戴上手套,把桌子拼成一张大正方形的桌子,以便能容得下三十多个人。大伙儿围在一起,看食堂阿姨做示范。学了一会儿,大家就开始动手了。

作为新手,很多同事包的饺子并不规整。新警来自不同的地方:有上海的,有江苏的,还有安徽的。元嘉的家乡在皖北,将饺子包得像元宝,有同事专门来找他学这种包法。一名同事突发奇想,故意把饺子包得奇形怪状,大家都来拍照留念。

包了四十多分钟,每人都包了十几个,大功告成了。包的饺子被混在一起煮下了锅,吃到什么形状的全凭运气。因为单位没有硬币,有同事摘了食堂金桔树上的两颗桔子,把果肉包在饺子里。如果吃到,寓意着一年都会有好运。巧合的是,这名同事晚上吃到了自己包的“金桔馅”饺子,元嘉很替他开心。

吃年夜饭的时候,大约是下午五点钟。元嘉的父亲正好打来电话,说他们也正准备吃年夜饭。为了与父母视频,简单吃过饺子后,他便直接回宿舍,发起了连线邀约。每年过年,他们一家都会到叔叔家过年,2023年元嘉没办法回去,只能隔空拜年。

看到镜头前熟悉的面孔和饭桌上熟悉的饭菜,那是他最想家的一刻。

同样作为新入职的员工,在南方一家福利院工作的周芸比元嘉“幸运”,有机会与父母相聚。她身边有同事三年都没有回家过年。2023年春节有了变化:以初三为分界点,分两批放假过年。

周芸格外珍惜回家的日子。平日里,由于防疫需要,即便是休息的日子,她也不能随意出行。单位要求他们“两点一线”,定时报告自己是否居家,“离开本地是需要报备的,所以很长时间我都没见过在异地的父母。”放假时,她最多在附近菜场买个菜,在附近店里吃个饭,甚至不能坐地铁出去玩。

春节放假回家这几天,周芸是“报复性”外出。她基本每天都在外面,日程排得满满的,“感觉特别累”。她去外婆家吃午饭,回老家看爷爷,约朋友们见面,一天可能跑三四个地方。

她的同学四散在各地工作,没办法频繁见面,都趁着春节假期回到家乡时聚上一聚。大家一起聊生活、聊八卦、聊家庭,聊到凌晨2点。周芸恍然发现,周围许多人都已结婚生子,她长期待在封闭环境中,有种与世隔绝的错觉。

在春节前一个月左右,周芸就开始筹备回家过年这件事了。

她仔细盘算了当时的轮班安排。当时福利院执行“14+14”制度,她想着,自己上14天班,就能连休14天,这样对照着日历排下来,临近春节的日子正好可以休假。因此即便阳康之后有点不舒服,她还是马上坚持上班。

计划没有变化快。2022年12月7日,“新十条”出来之后,模式改成了“7+7”,连续上班时间缩短了,但这也意味着,周芸除夕与春节要在值班中度过,初三以后才能回家。而且有很多变数无法确定。

外界都放开了,周芸有些焦虑,不停地在社交平台搜索“解封”的相关信息。她还注意到,同事们上班时“心特别躁”,都想回家过年。周芸说,那段时间上班,有同事每天都在倒计时,“那种心情难以形容”。

周芸所在的福利院就“春节如何放假”问题专门开过会,当时有很多种说法,“听说领导也很为难”。

她回忆,有些人认为,应当让那些在高峰期坚持时间最长的同事多休息,回家过个春节;也有人认为,既然模式已调整为“7+7”,应当按照“7+7”这样来。两种方案争执不休,最终综合考虑:“还是按照年初三交班的方式,让大家分两批都能过上年。”

此前,他们的轮岗模式根据社会面疫情情况随时变化。很长一段时间里,单位执行“5+14+9”模式,即酒店健康监测管理5天,工作14天,再休息9天。单位是AB岗工作制,有人阳了,就要有人顶上,很多人连上了28天班,甚至一个月以上。

许多同事在超负荷工作。在福利院,有些孩子已十七八岁,但生活不能自理,护工要为他们擦身体、换尿片。“可能福利院里最辛苦的也是他们。”周芸说,有很多护理员已经五十多岁,都是做了很久的,和孩子们也有感情,但长期封闭下很难兼顾家庭,岗位离职率较高。

分批上班后人手不足,可能一名医生要同时负责给四五个孩子喂饭,“本来这些工作应该是护工在做的,但没人就确实没什么办法”。

24岁的护士雅松对此间辛苦深有感触。她在华南地区一家养老院工作了近两年,院里有三百多个老人,相应配有5位医生、6位护士与五十多位护工,尚算轻松。但随着3名护士离职,她的工作繁重起来,一次要上28个小时的班,“又忙又累,都顶不住了”。

值班任务密集紧凑。早晨8点接班后,她要开始给老人们打针,一直打到下午。然后便是发药。药物发完,差不多已到晚上。吃过晚饭,护士可以到值班室休息。每位老人或多或少都有基础病,有时值夜班,老人有情况,马上要打针,精神也放松不得。

被封的日子里,人出不去,外卖、快递也进不来。每当要封控时,雅松总会带两大袋泡面,长期吃食堂,太难忍受了。

接受不了长期封闭上班,2022年12月初,雅松从养老院离职了。

自从工作以后,她过年就没回过家,只能和家人电话拜年。2023年春节,这是第一次早早就回家了,在年前陪妈妈过了生日,出去看了花市。爸爸也把妹妹接到所在城市,一家人在一起过了春节。

比起身体上的辛苦,更为煎熬的是精神。

“整个封闭状态下,工作非常压抑。你不经历的话,其实很难体会得到。”元嘉说,日常娱乐方式少得可怜。

为了排解思乡情绪,在仅有的休息时间里,这些年轻人组织了很多活动:篮球比赛、乒乓球比赛和掼蛋比赛。

作为新警,元嘉早晨6点上班,晚上9点下班,中午有1个小时休息时间。如果值夜班,从晚上11点半上到第二天上午10点,接着会休息一整天。值夜班时,要一直坐在一个房间里,注意牢房动静,夜里还要进行两次巡岗查房。

另外,罪犯每天会收看新闻节目写每日心得,他就经常跟着师傅一起批阅,观察罪犯的心理活动。“毕竟长期在封闭环境下,我们要时刻注意罪犯的心理活动,避免一些不必要的情况出现。”

周芸了解到,有一名同事情况特殊,夫妻两人都在尚未解封的重点场所工作。家中的许多事宜都无暇顾及,两个孩子托付给双方父母,由奶奶与外婆轮流带。

3年封闭时间里,两人同时在家的时间少得可怜,一个月只有三四天重合。一次,孩子问妈妈:“你和爸爸是不是离婚了?”

对于已组建家庭的员工来说,选择工作,就没办法照顾老人小孩。

38岁的张惠因此满心愧疚。她在华南地区一家精神病院工作,小孩只能由丈夫照顾。她的儿子2023年读六年级,即将小升初。但张惠无法回家,丈夫也要上班,眼瞅着孩子一个人在家上网课,成绩往下掉,她只能通过监控镜头看着,心里着急,“有时候孩子看不到,上课管不了,自己又工作很累,做得很压抑,那一刻真的是非常想放弃”。

人手不够时,她和同事要去药房分药,要去搬运物资,要去厨房帮厨,要去监管病人。他们依旧是封闭式管理,从“14+7+3”变成了“7+7”。“因为我们照顾的都是弱势群体,不可能解封就放开,只能调整为在单位封闭工作7天,在外面休息7天。”

工作负荷大,精神上难以得到舒缓。有时候压抑的情绪难以倾诉,张惠就会哭一阵,擦干眼泪继续工作。

2023年春节,张惠所在精神病院给了10天假期,各部门自己协调休假时间,每天要有人留守值班。她从除夕开始休息,可以在家待到正月初八再去换班。

以往,一家人总是回河南老家过年,热热闹闹的。但2023年担心老人感染,他们便留在本地过年,“我们家的老人暂时还没阳,保护得比较好”。

她没趁着难得的假期放松休闲,而是一门心思扑在孩子的功课上,带着儿子做练习册。

(为保护个人隐私,本文受访者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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