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泳池垮塌致高考生遇难:小镇水上乐园的致命诱惑

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事故发生前,水上游乐场开业那天,是蓬南镇这个夏天最热闹的时候。一个水上乐园,哪怕只是简易的,也是对这个漫长、炎热又枯燥的小镇夏天的馈赠。

致命蓄水池

蓝色的支架游泳池发生垮塌时,刘毅正在池内游泳。他是一名四川省遂宁市蓬南镇上的年轻人,今年19岁,刚结束高考,被成都一所大学的体育专业录取。对离开高中又尚未进入新学习阶段的他来说,这个暑假格外漫长,也格外炎热。南方持续高温,遂宁周边的乡镇也被热浪侵袭,连日最高温达到40度。7月16日,高温仍未退去,刘毅和同学约好,傍晚去镇上新开的水上游乐场消暑。

说是水上游乐场,其实和大城市里常见的水上乐园有很大差别。场地倒不算小,约6000平方米,但器材很简陋,大部分设施是充气设备,一条长长的气垫滑梯和三个水深60~80厘米的气垫小泳池,也有旋转木马、充气城堡等非水上娱乐项目,但最主要的是一个容积约1000立方米的支架泳池,泳池壁是塑料材质,四周依靠钢管支架支撑。游乐场坐落在河边的一块高地上,四周环绕着玉米地和一条国道公路。泳池下方十几米处就是河流,为了方便换水,靠近河道一侧还修了两个深一米六左右的大蓄水池。一名游乐场工作人员陈华告诉本刊记者:“蓄水池是用来搞净化的,把河水抽到里面,打沉淀剂、消毒液、硫酸铜,水质净化好了,再抽到上面游泳池洗澡。”

7月28日,游乐中心发生事故后,距离现场几百米的河道上游,两名孩子偷偷下河洗澡。

7月28日,游乐中心发生事故后,距离现场几百米的河道上游,两名孩子偷偷下河洗澡。

7点多钟,天光还没有暗淡下来,太阳光斜照在泳池上,高温像一块难以消融的铸铁,浸在水里能感受到些许清凉。游泳池里有约二三十人,当刘毅避开人多的地方,游到泳池里侧时,他听到“砰”的一声,响声脆亮,“像是货车撞在什么东西上”,但又来自泳池内部。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靠近河道一侧的泳池支架突然发生弯折,将塑料墙撕出一道口子。随后,在水压的冲击下,裂口被完全撕开,池内1000立方米左右的水量哗地向外涌出。

池水涌出的瞬间,刘毅站在泳池靠内一侧,没有受到什么冲击,但看到原本在胸膛处的水位像落潮一样急速下降,他被对面的景象“吓懵了”。靠近断裂一侧的人在水流的冲击下失去了平衡,横七竖八倒在泳池里,然后从裂口处被冲出。“有点像山洪暴发的感觉,人一下就没了。”现在回忆起当时的场面,刘毅仍然流露出紧张。那是一个可能持续撞击他内心的场景:伴随着惊恐的尖叫声,刚还在一个空间里嬉戏玩闹的十几个人,瞬间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大概过了十来秒钟,刘毅回过神来,水位已经退到了脚踝,靠近河道那侧的池壁,像一面坍塌的软墙,没有了形状。泳池里的水流沿着河边陡峭的坡地,还在以很快的速度往下泻,冲出的豁口像一个泥浆滑梯,人们和着被水流带起的泥土,一起滚落到坡下的河堤和河道里。

刘毅抓住一端固定在地面上的尼龙绳,顺着斜坡往下爬,湍急的水流夹杂着沙石打在他的腿上。路过蓄水池时,他看了一眼,里面灌满了泥水,但看起来很平静,既没有声音,也没有水花。

他继续往下爬,在下面的河堤上,看到了一条瘦小的腿,像木棍一样斜插在被水流冲下的土堆里。那是一名被埋在土堆下的小孩,几名已经到达现场的成年人,正一边慌乱地刨土,一边往外拔这条腿。不远处,还有三名成年人在拖拽另一名少年——他被急流冲下来后,卡在了河堤边的石栏杆缝隙里。

7月28日,遂宁市蓬南镇,游乐场通往河道的水泥排水沟被冲坏。

7月28日,遂宁市蓬南镇,游乐场通往河道的水泥排水沟被冲坏。

更多的受伤者被冲进了最底端的河道。他们分散在河道四处,几乎都受到了严重的撞伤和擦伤。浑浊的河面上人头攒动,哭泣声、叫喊声、救命声混杂在一起。各种颜色的拖鞋、游泳圈、木板块漂散在水草上。刘毅进入河道后,看到一位父亲的裤子被水流冲掉了,但他似乎毫无意识,正东张西望地叫喊着儿子的名字;一名十来岁的少年直接被冲到了河对岸,全身擦伤,到处是一道道鲜红的血印子;还有一位瘦小的年轻母亲,在河里站起来时,脸上沾满了黑色的淤泥,后脑勺的头皮裂开一条深深的口子,血顺着马尾辫往下淌,但手里还是紧紧抱着两三岁的孩子,挣扎着往岸边走去。

游乐场的工作人员陈华那时也在河道里。他对本刊记者回忆,还好河道比较窄,经过一段时间救援后,水面上的人已经全部上岸。但那名父亲说,自己的儿子还是没找到。陈华和另几名救生员连成一排,又去河里排查了一次,“里面确实没人了”。

这时,陈华才想起那两个距离泳池最近的蓄水池。他日常做水质净化工作,对蓄水池很熟悉。跑上坡地,跳进池子后,他在里面发现了一块塑料薄膜,一边把薄膜往外抽,一边迈步向前。大约走到池子中部时,陈华感到脚下触到一个柔软的东西。他用脚掌再探了探,感觉可能是人的腰部。再用脚托着腰部往上一抬,一名少年从浑黄的水里浮出来,脚上缠着一块薄膜,身体已经发白,肚子鼓起来,脸庞青紫。陈华以前从事打鱼行业,也捞过溺水身亡的人,看到少年的样子,“我当时心里就感觉,可能不行了”。

7月28日,遂宁市蓬南镇,事发现场紧邻的农田蓄水池,一块浮板漂在水面。

7月28日,遂宁市蓬南镇,事发现场紧邻的农田蓄水池,一块浮板漂在水面。

从打金匠,到房地产老板

在救护医生到达前,现场的人们试图用各种方法挽救这个少年的生命。一名做刮痧生意的中年大姐用土方法,拼命掐着少年的虎口,游乐场老板李永则不断给少年做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这是他在游乐场开业前,带着几名新招聘的游乐场员工,专门去附近城市一家正规游泳培训中心学的。

陈华是参与培训的员工之一,他告诉本刊记者,当时李永对游乐场的规划是,不仅提供玩水的空间,也开展游泳培训,这是城里成熟的水上运动中心已经证明过最热门的夏季盈利模式。为此,李永和几名员工一起去最近的大城市南充,在南充市游泳协会参加了两天培训。他们每天早上10点出发,下午6点回来,速学了一些专业泳姿、教学方法和水上急救知识。没想到,游乐场才开业第八天,员工们和李永的教练资格证都还没有拿到,先用上的却是救生技能。

李永今年大约50岁,个头不高,迈入中年后头顶有一块已经见秃。他来自蓬南镇附近的一个乡村,2000年左右在镇上租了间房,一开始做的是打金戒指的生意,也放过户外电影录像带,挣一些门票钱。54岁的陈华也来自乡下,离蓬南镇不远的另一个村子。他说自己和李永已经认识20多年。当李永刚从村里进城,还在打散工时,陈华承包了一个村里的水库打鱼,经常来镇上卖鱼,认识了李永。他印象里,年轻时的李永性格爽朗,爱开玩笑,与自己年龄相仿,脾性相投,就成了朋友,常在一起聊天,还共同养过一条大狼狗。

变化发生在2006年左右。那时,全国的城镇刚在上一个五年计划中快速扩张,大量农民涌入城镇后,急需发展经济、改善住房。蓬南镇的房地产业也由此开始发展。何国是镇上最早做地产生意的老板之一,他记得,在2006年左右,蓬南镇还只有三四条街道,几千名常住人口,他们大多住在一两层的自建房或是破旧的土砖房里,都有住新房的需求。很多外出打工挣到钱的农村人,也开始把家迁往镇上。他察觉到“商品房将在城镇获得很大的市场空间”。

7月29日,事发游乐场百米开外,一处建设中的工地。

7月29日,事发游乐场百米开外,一处建设中的工地。

很多头脑灵活的聪明人也看到了这一点。乡镇的房地产业需求大,但起点低,不少人本身并没有太多资本,但靠着亲朋好友集资的方式,也获得了进入房地产业的机会。在陈华的记忆里,李永有一位叔叔,原来在蓬南镇开照相馆,是镇上最早做房地产生意的人之一。后来,这位叔叔得了脑溢血,走路都需要拄拐杖,处理商业上的事情更不方便,就让李永参与进自己的生意里。

陈华走的是另一条路。上世纪90年代以来,大量内地乡村人口去南方沿海城市务工,陈华也在2002年去了温州鞋厂打工,他记得工作很辛苦,制鞋的原料里也有对身体不好的毒素,他常常饮酒,直到2016年得了肝硬化,又回到镇上。他离开蓬南镇那十几年,正是镇子的高速发展期。2009年到2013年,蓬南镇从一个几千人口的小镇,变成了人口容量约6万人的大镇。不少当地人外出打工、做生意挣到了钱,都要买新房。地产行业也迎来了最好的行情,镇上的房子扩建了不止一倍。“基本上都是没等盖完,就一售而空。”何国回忆说。

7月29日,蓬南镇玉旌广场小区,一楼沿街商铺多开设娱乐场所和餐馆。

7月29日,蓬南镇玉旌广场小区,一楼沿街商铺多开设娱乐场所和餐馆。

李永的房地产生意也跟随着蓬南镇的发展潮流。当地的建筑工程师邓军跟李永有过合作。据他了解,李永和叔叔在蓬南镇一共拿下了三块地皮,其中一块走的是土地拍卖流程,修了大概七八十户房子;另两块是搞旧房改建。李永与住户签订协议,负责包工包料,在原来的私人宅基地上推倒矮房,建成高楼。除了返给房主的房子,剩余户数就拿出来销售。邓军大致估算了一下,按照当时的行情,李永的三块地皮加起来约有两万平方米,至少能挣上百万元。

陈华不清楚李永的地产生意具体做得怎么样。他每年春节从南方工厂回来,会和李永一起吃顿饭聊聊天,很少谈生意上的事,但他也能看到,老朋友从地产行业赚到些钱,生活日趋稳定,不仅在镇上买了房子,还组成了家庭,生养了一儿一女。但乡镇地产业的黄金期并不长,何国记得,大概2013年过后,更多人涌入这个行当,挤进农村自建房这块规则最为混乱的市场,把集体土地拿来盖房子,不走正规的报建手续,因此免交一大笔税收,每平方米成本要比正规商品房低约上千元。这样一来,正规商品房也被迫降价,不少小地产商没有了利润空间,只能退出这个行业,转去做酒店、餐饮等生意。

李永也受到了冲击。一位当地跟他合作过的地产老板告诉本刊记者,李永算是个比较守规矩的生意人,勤快肯干,“信誉也不错,不拖欠工人的工程款”。他有一个项目借用李永地产开发公司的资质,“合作过程也没有扯皮”。但当乡镇地产市场越来越混乱的时候,这些原本的优点某种程度上却成为生意的障碍。看起来,李永没有找到合适的办法突破障碍。据何国了解,李永曾向相关部门举报过地产市场的乱修乱建问题,但也没能阻止这一现象继续蔓延。如今走在蓬南镇街上,能感觉到这是一个被充分但又无序开发过的小镇。街边建筑很密,新旧不一,大多从红砖变成了钢筋混凝土材质,但房子高低不齐,有的外层刷了白漆,有的灰墙裸露在外面,有的房子在加盖后随意凸出一块,居民住房、商超、KTV、酒店混在一起,把镇子塞得满满当当。

泳池垮塌致高考生遇难:小镇水上乐园的致命诱惑

在建设了三块地皮后,李永的公司没有再盖新房,就算是退出了蓬南镇的房地产市场。这之后,在邓军的印象里,李永“没做什么其他事了”,最常去河边钓鱼,偶尔接一些工程。去年,经朋友介绍,他去新疆做一个项目,又遭遇疫情管控,项目受到很大影响。没待两个月,李永又回到了蓬南镇,将自己原有的一个小门面改装成室内小型游乐园,配了些螺旋滑梯和玩具沙池。但2022年7月,本刊记者到达时,小游乐园已经停止营业,卷帘门垂下来,室内空无一人,只有一些塑料挖掘机、玩具工程车散落在空荡荡的沙池里。

7月28日晚,小镇街头的游戏机。

7月28日晚,小镇街头的游戏机。

简易水上游乐场是李永找到的一个新项目。陈华记得,今年6月底,也就是开业前半个月,李永找到他,说要做一个水上乐园,陈华原本是打鱼的,水性好,做事情也踏实,希望水上乐园开业后,请他过去帮忙,负责小孩子的安全。当时,李永提供的报酬是每月3000元,如果生意好的话还能多给一点。月薪3000元在蓬南镇算不错的收入,陈华一口答应下来。

水上乐园生意

不仅是蓬南镇,近年来,简易的水上乐园在不少乡镇受到欢迎。成杰是一名生产气垫产品的供应商,他告诉本刊记者:“移动水上乐园投资成本比较低,进入门槛也低。正常的设备投资范围一般在80~100元/平方米。一块2000平方米的场地,30万元的投资基本就能落地了,所以适合在一些乡镇使用。赶上暑假的时候,孩子都比较喜欢。”尤其对那些处在乡村和城市夹缝间的孩子来说,要在镇上找到一个夏日亲水的地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初三之前,刘毅一直生活在蓬南镇附近的乡下。从有记忆起,父母就去了广州打工,他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到父母用打工攒下的钱,在蓬南镇买下一套新房后,他就从乡下搬到了蓬南镇上。他还记得以前在乡下度过的每个夏天,可以去池塘捞鱼捞虾,去水库里游泳,还会带着家养的四条狗去山上疯跑。当然,他还要帮着大人收玉米,去地里摘果子,打草喂猪,虽然辛苦,但整个暑假都会过得十分充实。

7月28日,小镇夜市上的一名瓜贩在空闲时玩手机。

7月28日,小镇夜市上的一名瓜贩在空闲时玩手机。

镇上的生活不一样。看起来外观和城市越来越像,街上卖家电、服装的店铺、超市一应俱全,但可供青少年玩耍的地方却很少。刘毅说,镇上开了几家游戏厅、KTV,不过他都不爱去。偶尔会约上同学,坐一个小时的班车,到40公里外的遂宁市区,逛一逛商场,看个电影,在电玩城里抓娃娃,一直玩到接近晚上7点,才赶去坐最后一班车,回到蓬南镇。

7月29日,蓬南镇忠烈街街景。这里白天天气炎热,到了晚上人流如织。

7月29日,蓬南镇忠烈街街景。这里白天天气炎热,到了晚上人流如织。

夏天或许更凸显出小镇青少年娱乐生活的贫乏。一年中最长的假期,夏季更漫长的白天,孩子们随季节萌发出的更蓬勃旺盛的精力,都需要得到释放,但很难在镇上找到一处安全合适的场所。河流本来是青少年的夏季乐园,但近年来,随着中小学生暑期溺水的新闻频现,河流被认为是危险的地方,不再允许亲近。简易的水上乐园开始成为新兴乡镇夏天的热门生意,一方面因为水在夏季对孩子的天然诱惑,一方面因为乡镇政府的支持。王邢是江西一处乡镇水上乐园老板,他告诉本刊记者,自今年以来,为了引导学生去正规游泳场所,减少河流溺水事故,当地政府明确规定,每个乡镇必须开办一个游泳场所,配备支架游泳池。

成杰记得,2013年前,业内很少生产大容量的支架游泳池。之后,随着市场需求不断扩大,厂家的技术日渐成熟,才开始批量生产这些大型设备。“在所有设备中,支架泳池的造价并不高,大概在60元/平方米,各个厂家生产的质量不同,会有10元的价格浮动,一个容纳1000立方米水的泳池,价格也就在六七万元。”

2017年是成杰记忆中的产业高峰,“那时候,我们从下半年就要准备第二年的货,一整年都在加紧生产,到第二年6月份,基本都是脱销状态”。找上门的客户大概分为三种类型:一是村委会集体订购,用来打造特色或旅游乡村;一种是小城市的酒店、房地产老板,用充气城堡、水上乐园带动人气,做活动引流;还有一些嗅到商机的城镇的个体工商户。简易水上乐园投资不算大,营业时间也不长,每年就7、8月份暑期旺季,但回报很高。王邢告诉本刊记者,每年夏天,他的水上游乐场都生意火爆。即便在去年,疫情阴影没有散去,愿意来戏水的大人孩子仍然很多。儿童票一张25元,亲子票35元,平时能售出400张,周末能突破1000张。两个月下来,除去人工、水电费,他净挣了58万元。

李永也属于第三类订购简易水上娱乐用品的客户。这几年,蓬南镇虽然发展很快,但跟城市还是有很大差距。没有大型商场,“甚至没有个正式洗浴的地方”。陈华说。再加上今年7月以来,四川暑气逼人,最高温达到40摄氏度。一名镇上的建筑工人对本刊记者回忆,因为高温,工地很长一段时间只做上午半天工,剩下的时间里,只能在空调房里打麻将。

刘毅感觉今年暑假也格外难过。高考结束后,报完志愿,很多同学都去外地找打工的父母了,他说自己和父母关系不亲,选择留在镇上。因为天气太过炎热,他白天也出不了门,除了偶尔回了趟乡下,帮亲戚摘李子、拔花生,大部分时间只能窝家里打游戏、刷抖音,傍晚五六点时去给在汽车维修店打工的同学做帮手,晚上一起吃饭,转一圈马路后回家。

一个水上乐园,哪怕只是简易的,也是对这个漫长又炎热的小镇夏天的馈赠。刘毅记得,镇上之前也有过两次室外游泳池,一次是在老粮站的泥土地上,一次是在准备用来做停车场的空地上,不过规模都很小,没有气垫滑梯这些配套设施。和它们相比,李永这次打造的是一个大乐园,占地约6000平方米,支架泳池可以容纳1000立方米的凉水。虽然规格并不是标准泳池的尺寸,但它确实给小镇带来了惊喜和活力。

7月29日,遂宁市蓬溪县蓬南镇,村民去镇卫生院旁的农贸市场赶早市。

7月29日,遂宁市蓬溪县蓬南镇,村民去镇卫生院旁的农贸市场赶早市。

被忽视的危险

本刊记者采访的镇上的人,都记得那天水上游乐场开业,是这个夏天镇上最热闹的事情,堪比过年打工人返乡。10公里外的乡镇居民也开车过来体验。开业8天,游乐场外的小汽车、电瓶车经常停满路边。尤其傍晚6点以后,游乐场里彩色的霓虹小灯泡,伴着“蹦次蹦擦”的音乐开始闪耀。带孩子的家长、放暑假的中学生,拥挤在游乐场门口,卖凉皮、冰粉的小摊贩也被吸引过来,在游乐场周边形成一个小小的热闹商圈。直到晚上9点半,工作人员开始清场,游乐场的人群才逐渐散去。

7月29日上午,蓬南镇玉旌广场小区的老人和孩子。

7月29日上午,蓬南镇玉旌广场小区的老人和孩子。

李永大部分时间在游乐场,照看着这个新场子。陈华告诉本刊记者,游乐场是几个关系好的老板合伙投资建起来的,他知道其中一位是蓬南镇上的城管,经常梳个很油很亮的大背头,李永喊他“亲家”,但不清楚两人结的是什么亲;一位是附近村里的书记,也是镇上一家驾校的老板;李永算是参与度最高的一个,不仅亲自去学习了游泳和救生技能,还出现在游乐场各个角落,给十几名新员工安排工作,维系场子的运转。

尽管水上乐园市场空间大、入行门槛低,但同时也伴随着一定的危险。供应商成杰向本刊记者解释,对于大容量的支架泳池来说,需要注意的是场地、水位、人容量三要素。其中,场地的硬化和平整最为关键,“因为支架泳池依靠钢管支撑,这就要求地面硬化,不能有任何下陷。一旦地基不稳,池内水往一个方向挤压,就可能形成一个撕裂缺口,造成后续的连锁反应”。

7月28日,蓬南游乐中心事发现场,一村民用细石子修补冲坏的河岸。

7月28日,蓬南游乐中心事发现场,一村民用细石子修补冲坏的河岸。

在不少人看来,蓬南镇上这个新的水上游乐场忽视的正是这一点。多名事故目击者对本刊记者回忆,游乐场中心场地没有作硬化,四周只打了一小圈水泥,大部分区域还是泥土地,上面铺了一层红地毯,有些地方还垫了一些木板。刘毅也记得,进入泳池后,地下凹凸不平的石块会硌脚。踩在泳池外的空地上,他能感到脚下的泥土软软的,洒出的池水渗入土壤后,冒出黄色泥浆。但他对此毫不在意,迫不及待地跳进了尚有阳光余温的池水中,和其他三名少年玩起了自由泳比赛,看谁能一口气游得最远。只不过一个多小时后,一场突发的事故中断了他们的玩闹。

据四川省遂宁市蓬溪县应急管理局的通报,这次支架泳池垮塌事故造成1人死亡,7人住院治疗。遇难者来自附近的三凤镇,是那名掉入蓄水池的年轻人,不满18岁。和刘毅一样,他刚结束今年高考,考了606分,被广东一所211大学录取。据媒体报道,他自己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曾告诉母亲,读完本科后,他还要继续读硕士、读博士,以弥补高考的失利。事发当天,父母带他来游乐中心消暑,下水才不到一分钟,就发生了意外。

7月28日,蓬南游乐中心事发现场,G350国道旁的游乐场设施已被全部拆除。

7月28日,蓬南游乐中心事发现场,G350国道旁的游乐场设施已被全部拆除。

事故发生后的第三天傍晚,刘毅又去现场看过一次。蓝色的支架游泳池和气垫滑梯都已被拆除,工人们刚把旋转木马的小马拆下来,准备装上大卡车。往下一层,水泥浇筑的蓄水池也被挖开了,变成了两个小土坑,鲜红的泥土裸露在外面。河堤上,被冲断的两截石柱子还倒在地上,庆祝游乐中心开业的彩旗和红地毯还残留在泥土里。河道里,那些漂散的各色拖鞋、泳圈、木板早已被打捞干净,就连水草都被拔光了。流淌着的河水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经历这场事故之后,蓬南镇的这个夏天已经走过了一半。

责任编辑:祝加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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