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社会新闻 > 正文

曾遭遇“招工歧视”的出舱人员找到工作了吗?记者回访了他们

“阳过的不要”、“进过方舱的不要”……新冠阳性感染者康复后遭遇求职歧视的消息此前引发社会广泛关注。7月13日召开的国务院常务会议明确指出:“严禁在就业上歧视曾经新冠病毒核酸检测阳性的康复者。”“对此类歧视现象发现一起严肃处理一起。”详细报道>>>《国常会要求禁止对新冠阳性康复者“就业歧视”!》

如今,这类现象改变了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记者回访了之前采访过的3名“出舱”人员,他们此前都在上海的方舱医院做过志愿者,因出舱后找不到工作,有人选择留在上海,有人暂时返回了老家,还有人尝试着去外地找工作。

7月18日,当记者拨通他们的电话后,他们均表示已在上海找到了工作。但在求职面试过程中,仍有人被查阅核酸记录。

段川:若再遇“招工歧视”,不知去哪反馈、如何维权

4月14日-29日,段川曾在上海方舱做志愿者,因身边人感染新冠,他被判定为密接者,有过近一个月的隔离期。在他的核酸检测记录中,今年5月初的核酸结果一直显示“检测”中。

“进过方舱的不要”是他在求职过程中遇到“尴尬”。他反复强调,自己不是阳性病人,但5、6月去面试过的公司,都只以核酸采样结果为准,只要显示“阳性”或“检测中”字样,一律拒绝应聘。

半导体加工厂、汽车配件厂、集装箱码头……在屡次求职遭拒后,段川如今终于获得了一份工作。7月9日,他顺利入职浦东的一家工厂,负责制造汽车变速箱里面的轴承,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提及入职经历,他心有余悸。“你5月初这几天的核酸结果为什么是‘检测中’?是有阳过吗?”“我没有感染过,我可以把密接隔离证明给你看。”看到段川展示的照片,面试他的中介公司人员没有再多问。

虽然每天需要工作12小时,但也算解决了段川眼前的生计,“打工嘛,就这样了,谈不上满意不满意,先有个落脚的地方总是好的。”段川坦言,今年打算先上班,存些钱,明年再考察个小生意做。采访结束时,他还向记者发来4个微笑的表情。

段川前不久也关注到了“招工歧视”相关的新闻报道,包括国务院发布的这一条:严禁在就业上歧视曾经新冠病毒核酸检测阳性的康复者。但他坦言:“不知道如何去反馈用工单位这种‘招工歧视’,如何为自己维权,具体措施又是什么呢?”相关报道>>>《“进过方舱的不要、阳过的不要”,方舱志愿者康复后求职遭拒!是谁制造了用工歧视?》

但段川也真实感受到了近期用工单位在发布招聘信息时去除了“阳过的不要”、“进过方舱的不要”。“在我之前加过的方舱志愿者微信群里,最近转发的招聘信息大多都没有了‘阳过不要’的字眼了,但也有一些劳务中介还在提。”段川并不清楚,这是劳务中介“自我加码”,还是用工单位的内部规定。

何贵:新单位没有询问是否阳过,依然担忧“知道后把我辞了”

何贵曾在上海国际赛车场方舱担任志愿者,主要负责安保工作。在从事志愿者期间感染了新冠,经过18天治疗才正式解除隔离。出舱后的他连加了几个招工群,却发现自己遭遇“招工歧视”,连面试的资格都没有。没有收入来源、租不起房子的他,一度睡过马路,也曾睡过朋友的宿舍多日,6月27日,在四处求职无果后,何贵回了安徽老家。

回家后的何贵,一直留意着上海的工作机会。7月14日清晨5点,何贵从安徽到达了上海,“家里老的小的都要吃喝,还有孩子以后上学也要花不少钱,还是需要赚点钱。”何贵说,他思前想后,最终还是想来上海,这里工作机会多,再多挣点钱寄回老家。

在抵达上海后,他当日立即联系了两份工作,一份是装卸工,一份是叉车工。其中,装卸工对工作熟练度有要求,他放弃了面试机会。叉车工的招聘信息上并没有写“阳过的不要”,他本以为自己的工作就此有了着落,没想到自己的核酸记录依然被翻了个遍,红色的“阳性”显得格外刺眼。

何贵当时想:国务院已经说了,严禁在就业上歧视曾经新冠病毒核酸检测阳性的康复者,他一气之下拨打了110,随后被转接到了人社局,但转人工后无人接听,何贵只好先放弃投诉的想法。

但幸运的是,就在7月15日,曾经的同事又帮他联系到了浦东一家汽车配件厂的叉车工岗位。当天,他顺利通过了面试,7月16日就开始上了夜班。这家企业没有询问他新冠相关的问题,但他在高兴之余,也依然有几分担忧,“我心里还是放不下,怕他知道了以后把我辞了。”

王明:找到日薪150元的工作,面试时没有查核酸

王明曾于今年4月从深圳来上海,在方舱医院做志愿者,现年45岁的他,还在方舱内担任了安保队长一职,但不幸感染新冠。经过隔离治疗,他在结束隔离期后,再次回到了方舱工作,直到关舱。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出舱后的他,一直求职无果。他面试过小区保安、分拣员等工作,但对方都拒绝招录他,因为一查就能看到核酸阳性的记录。

由于在上海找不到工作,王明想着先去浙江横店打拼试试。然而,前往横店的王明也并未在当地落脚,没有合适自己的岗位,他最终还是想回上海闯一闯,“毕竟大城市,机遇多。”相关报道>>>《我在上海做日结工,“阳过”,想再坚持一下留在这儿》

通过一位过去在方舱里共事的朋友介绍,王明7月10日在上海找到了一份清洁四个鱼塘的兼职工作,月薪三千,但是包吃包住。“我一天就吃六个馒头,顶饱。”

7月16日,王明通过家政公司找到一份保洁工作,每天工作八小时,午休一小时,日薪150元。“面试时,他们没有查我的核酸。”王明坦言,目前,他与另外两个人合租,每月付500元的房租。

即使生活坎坷,他依旧保持着乐观的态度。“先就这样干着,慢慢找机会,如果实在不行就只能回老家了。”王明说,目前,他的薪资刚好支付房租和饭钱等,他还会积极寻找更好的就业机会,直到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本文人物均使用化名)

微博媒体评论

相关报道:出舱人员的迷惘与期盼:遭遇偏见、歧视,希望早日回归常态(澎湃新闻)

“在上海‘阳’过了,一下子出来找不到活干,也没地方吃饭,只能先回了老家。”7月4日,在电话那头,何贵叹着气说。

当天,是何贵回安徽老家的第八天。在过去的48天里,他一直没有找到过稳定的工作。

何贵曾在上海国际赛车场方舱担任志愿者,主要负责安保工作。从事志愿者期间感染了新冠,经过18天治疗才正式解除隔离。出舱后的他连加了几个招工群,却发现自己连面试的资格都没有。

在方舱志愿者群里,有人发布一家工厂的招工信息,其中明确“阳过的不要”。本文图片受访者供图

在方舱志愿者群里,有人发布一家工厂的招工信息,其中明确“阳过的不要”。本文图片受访者供图

在出舱人员中,除了招工难,来自社会的偏见与遭遇的坎坷,也成为一些人心头的疙瘩。

21岁的王媛至今不知道自己为何被感染,4月14日出舱回家隔离的她,整整在家里呆到5月中旬才下了一次楼,她一度害怕邻居的异样眼光、赤裸裸的指责。在方舱治疗期间,王媛做过志愿者,协助拍摄方舱宣传片,将方舱患友故事制作成视频发到网上。她的一举一动被邻居“发现”了,最终换来一句句恶意的留言:“你在方舱那么开心,就不要回来了”,解除隔离后,邻居仍拒绝她参加社区的“以物换物”活动。

曾被新冠感染、出舱后又复阳的高考生方明也有过一段不愿回首的经历,他的父亲方林至今仍愤怒,儿子的等级考(全称:2022年上海普通高中学业水平等级性考试)是在方舱里完成的。因为在考试前一天儿子核酸显示阳性,方林尝试打了很多个电话要求复核,最终没有被同意。而在后面的连续两天,儿子的核酸结果都显示为阴性。

7月以来,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记者联系到了5名出舱人员,他们有着不同的身份,打工者、演员、学生,他们中4人有过方舱志愿者的经历,出舱后他们的生活面临着就业难、被歧视、再次进方舱,这一度让他们迷惘、困顿甚至是愤怒,他们中也有人在期盼着,未来的生活和工作可以回归常态。

迷惘与无奈:出舱后无处谋生

何贵原先是机场的一名叉车工,受疫情影响,机场进入封闭管理,他被隔离在了一处狭小的宿舍公寓里。没有工资,温饱也成了问题,他只好辞职另寻出路。听劳务中介说起,上海国际赛车场方舱在招志愿者,工资一天800块,还能为抗疫出些力,他欣然前往。

4月11日,何贵便开始在方舱工作,主要负责安保与维持秩序。不幸的是,4月27日,他被确诊感染了新冠。当晚,他就在生活区和其他阳性志愿者一起居住。5月2日,何贵和同批二三十人被强制转移到一家酒店隔离,直到5月20号正式解除隔离。

何贵睡了几天马路,又在朋友的宿舍住了一阵。他连加了几个招工群,却发现自己连面试都没资格。他告诉记者,“机场、物流等行业拒绝阳性的、去过方舱的人,甚至是去过方舱但没有阳性的也不要,有的公司招工并没有标注不要感染过的人,但会当面查看3月份开始的核酸检测记录,有阳性的便会拒绝。”

在方舱志愿者群里,有人发布一家工厂的招工信息,其中明确“阳过的不要”。

在方舱志愿者群里,有人发布一家工厂的招工信息,其中明确“阳过的不要”。

“一查记录什么都干不了,招聘信息中‘无阳性’与‘无犯罪记录’并列放置。”何贵很无奈。

何贵至今保留着方舱志愿者群,里面被用人单位拒之门外、求职无果的人占据绝大多数,这些人中很多都为打工者,面临不低的生活成本,他们中不少人无奈选择暂时回家。

6月27日,四处求职无果后,何贵回了安徽老家。

何贵的经历,王明也遭遇过。4月,在深圳打工的王明来到上海,在上海方舱医院做志愿者,还担任了安保队长一职,管理了20名左右的工作人员,负责搬运物资、解决纠纷、维护秩序等,还带领队员轮番值守夜班。

王明猜测,自己是被室友感染的。在安抚病人情绪时,室友的防护服被撕开,第三天就确诊新冠阳性。又过了两天,王明的核酸检测显示阳性,5月2日核酸转阴后,他再次回到方舱工作,直到方舱关舱。

但出舱后,王明求职无果。他如今45岁了,身材略发福,因为年龄偏大,也不符合进厂打工的条件(要求40岁以下),小区保安、分拣员等工作也拒绝应聘他,因为一查就能看到核酸阳性的记录。

段川(化名)5月初的核酸检测报告,一直显示“检测中”,也被一些招工单位排除在录用人员之外。

段川(化名)5月初的核酸检测报告,一直显示“检测中”,也被一些招工单位排除在录用人员之外。

段川也有这样的遭遇。4月14日-29日,他曾在方舱做志愿者,也被归属为出舱人员。在他的核酸检测记录中,今年5月初的核酸结果一直显示“检测”中。

“我是密接,只是被隔离过,不是阳性病人,我去面试过的公司,都只以核酸采样结果为准,只要显示‘阳性’或‘检测中’字样,一律拒绝应聘。”段川说,在过去两周里,他去过半导体、汽车配件厂、集装箱码头,但是全部都被要求检查核酸记录。“几乎每一次都有3、4个阳性过的人,他们听到要查核酸扭头就走了,直到现在我也没找到工作,挣的钱也快花完了。”

愤怒与困顿:遭遇坎坷、被人指责

相比何贵、王明、段川这类打工群体的“无奈”,出舱人员、高考生路明的遭遇,又是另一番感受,至今他仍对出舱后“复阳”、再次转运到方舱的经历,依旧表示无法理解。

路明(化名)的核酸检测记录,因有过“复阳”的记录,他被转运去方舱完成了高中等级考。

路明(化名)的核酸检测记录,因有过“复阳”的记录,他被转运去方舱完成了高中等级考。

路明曾因感染新冠,在方舱隔离治疗,于6月10日出舱。因要参加6月18、19日两天的等级考(全称:2022年上海普通高中学业水平等级性考试),他于6月17日前往一处设立在学校的核酸采样点进行检测,得到的结果是阳性。在6月16日,路明的核酸检测还是阴性。

6月17日当晚,父亲多次致电学校老师要求复核,但多番沟通都被拒绝,最终在等级考当天(18日)早晨被转运到了方舱,“孩子等于一夜没睡觉,心理创伤很大,在方舱内的隔离考点完成了一天的等级考。”父亲还记得,孩子在方舱那给他打了电话,“他的情绪一直不稳定,考试结果可想而知。“

根据上海相关规定,上海市大数据中心会对新冠肺炎病毒感染者符合出院、出舱人员进行后台标注。三个月内上述人员出现检测异常,如检测结果Ct值<35,实验室按照相关操作指引,启动追阳;如检测结果Ct值≥35且<40,实验室根据系统提示,按照“阴性”结果上传——也就是说,与普通人Ct值40以下判断为阳性的标准相比,“复阳”标准是Ct值在35以下。而当时,路明的核酸检测结果显示,他的Ct值在24。让路明父亲不解的是,6月18日、19日在方舱内连续2次核酸采样,路明的检测结果均为阴性。

另一名出舱人员、21岁女孩王媛因感染过阳性,遭到了心理创伤,这主要来自于邻居“恶意”的指责,即使出舱后一个多月,她也没敢走出家门,坐个电梯都避着邻居。

在她被转运去方舱期间,室友还拍了照片告诉她,邻居在自己家门口安装了监控,镜头对准了她家。而在她被确诊阳性后,邻居在群里指责她,对方反复说“就是因为你,我们楼都要被封控”,导致她难以忍受,最终退了群。

“我是小区里面第一个阳性病人,邻居觉得是我在疫情最开始,带朋友来家里吃饭引起的。”王媛说。

在方舱治疗期间,王媛报名做了志愿者,拍摄了一系列的视频发到了网上,没想到也被邻居发现了,甚至给她留言:“你在方舱那么开心,就不要回来了,在那里继续当志愿者吧”。在她核酸转阴,居家休息期间,社区里曾有举办过一次“以物换物”行动,邻居也在群里质疑她,不让她参加这样的活动。

王媛在常态化核酸采样点也遭遇过旁人异样的眼光,“因为出舱人员在采样点需要单人单管,走另外一条通道,现场工作人员当时很大声喊‘出舱人员单独做’,当时很多人的目光对着我,我特别尴尬。”

期盼与未来:等待机会、尝试创业

尽管被邻居指责的这段经历不好受,但王媛如今已经慢慢走了出来。

她有时候甚至想,这一次的方舱经历也给了她很多收获,“我发觉自己的心理素质变得强大了,我还想着试试看创业。”王媛坦言,此前她从大学毕业,做了一名演员,但以演出来计算报酬,收入并不稳定。封控两个多月,她没有了收入。

“或许我应该为自己谋划下未来,尝试做一些别的感兴趣的事。”王媛说,演员的工作之外,她打算创立自己的健康品牌,“当下,大家对健康很重视,我已经找好了食品加工厂,做一些健康餐、营养餐,希望有一天能尽快推出市场。”

而如今,在安徽老家的何贵也在留意着一切可能的工作机会。

在与记者结束通话前,何贵透露:“我还是想回上海打工,上海如果什么时候对我们(出舱人员)放开了,请和我说一声。”在他看来,大城市的就业机会是吸引他再次回来的理由。根据上海相关防控要求,出院、出舱人员居家健康监测后3个月内,不纳入社区筛查。何贵想着:“是不是过了这3个月,就跟没有阳过的人一样了,就好找工作了。”

仍然留在上海找工作的段川,也在等待着机会。几经波折后,他终于获得了一家单位的面试机会,但目前还未被询问是否曾“阳”过,这是他心里的一块石头。“如果这次依旧无法顺利入职,我将离开这里。”

王明也在做着最后的努力。他说,当时在方舱里,他管理过的近20名工作人员,如今大多离开了上海。“我年纪大了,干不动很重的体力活了,如果实在没办法,我还是愿意去工地干一段时间,挣些钱就回老家找份工作,以后过过安稳的日子。”

一家劳务公司负责人李先生透露,出舱人员被招工单位拒绝录用的情况,在今年6月初相对多一些。一般满三个月之后,就会一视同仁。最近这段时间已经几乎没有遇到“阳过的人”、出舱人员来找工作了,“很多人可能先离开上海了。”

高考生路明在与父亲的商量下,未来将尝试出国读书。“事情也已经过去了,我希望他还是积极向前看。”父亲表示。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本文人物均使用化名)

相关阅读:
掉包客人自带的茅台酒出售以牟利 多名餐厅服务员被判刑 光合积木:姜广涛因商业经济纠纷正在配合相关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