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不要来围观,让爷爷安静读书”
戴着草帽和口罩,一双旧布鞋沾满了泥巴,面前的拖车上摆着3筐鸡蛋,70多岁的大爷背靠着冬青树的阴凉坐着。旁边卖青菜、卖水果、卖玉米的商贩都在招呼着客人,他的鸡蛋却无人问津。
嘈杂的人群中,卖鸡蛋的大爷低着头,捧着词典般厚的英文物理书旁若无人地读着。偶尔有顾客在摊前停留,大爷也不注意。
“古有扫地僧,今有卖蛋翁”,一位网友把卖蛋大爷看英文书的视频发到了网上。视频很短,只有8秒。但成千上万的网友集体发出“膜拜”:“大侠大隐隐于市。”
辗转数日,本报记者找到了这位大爷。网上火了之后,他不敢再看书了,“怕太多人看到我”。而隔壁卖玉米的阿姨,则捧起了一本书。
火了,看书自由没了
一条窄路通向小区西门,路两边种满了茂密的冬青,因马路对面就是小学,孩子们上下学的时间点,西门反倒比正门热闹。
大爷占的摊位最好,在路口第一个,但经过的居民却鲜有在他摊位前驻足。他坐在冬青树下,和他齐身的冬青替他遮挡了阳光。又担心鸡蛋被太阳晒,他撑开随身带的一把大黑伞,将面前的鸡蛋遮了起来。
这一遮,更没有人看得见他是卖鸡蛋的。“一天不开张,是常有的事”。生意差,大爷心里有数,但他不急:“这都不要紧”。
要紧的是他要读书。
而他火了之后,读书的自由没了。
“连着两天没看他读书了,平时天天读。”小区陈奶奶给记者比划着,他看的书有一本词典厚。她不止一次地问大爷:“你看的是什么书?”大爷总是笑着说:“闲书,你也不懂。”
这两天,总有附近的居民拿着视频来问他:“你就是这位高人啊?”大爷紧张起来,不敢承认,“不是我,不是我”。
问的人多了,他把书藏了起来。
4月23日下午4时,小区门口,大爷出摊了,推车上的纸盒子里放着书,但他不敢拿出来。过了一个多小时,实在忍不住,偷偷把书抱在怀里,埋头翻阅。
“您就是网上看全英文书籍的大爷吗?”记者走到摊位前,想搜索视频给他看,视频还未搜到,大爷已连连否认。但看到他抱着书出现在视频里的画面时,大爷不好意思地笑了,指了指刚刚藏在怀里的书,“就是这一本”。
大爷不想红,排斥被人关注。“关注的人多了,会有人说你作秀。很多荒诞的、不符合常理的事也会有。不想惹麻烦。”
为了不引人注意,大爷用牛皮纸给书包了书皮。这也是这么多年,不计其数的居民想知道书名却无果的原因。
大爷现场辟谣,他读的不是网上传的高等数学,而是物理方面的书籍。但关于具体书名,大爷坦言“大家没必要知道”。
“这两天不敢看了”,大爷把爱好偷偷藏起来,隐藏好自己的身份,想等热度过了,再把书拿出来。
但就在大爷不读书的这两天,附近居民发现,旁边卖玉米的阿姨“效仿”着抱起一本书读。“我们都挺爱读书的,”阿姨笑着说,“他是大学老师,读书不奇怪。我们没学问的,读书才新鲜。”
人生第一笔工资
买了《四大力学》
大爷告诉记者,他1965年考入武汉某大学物理系,毕业后在高校物理系担任授课老师。“我就是学物理教物理的,看的也是专业方面的书籍。”而对于自己阅读纯英文版书,大爷坦言,也有一些单词不认识,需要查词典。
大爷是天门人,出生在农村。直到现在他还记得,在他刚走进大学时,在路边书摊看到一本华罗庚编著的《数论导引》,售价两块五。他在书摊看了很久,很想买回去,但兜里钱不够。
贫穷是他少年生活的底色。高中毕业那年,学校组织拍了班级合照和团员合照,按一张一元收费。他手上没钱,找同学只借到了一元,无奈只买下了团员照留念。
大学毕业后入职高校,图书馆的书籍可以海量阅读,但他在拿到人生第一笔工资时,还是买了一套《四大力学》,“图书馆也有,但要买一套属于自己的”。
登上热搜的短视频里,有网友评论,“知识也改变不了命运,老了还得卖鸡蛋”。
大爷却说,“我是被知识改变命运的”。即使退休后,他仍然保持着阅读专业书籍的习惯。多年前,位于中南路上的外文书店是他最常去的地方。现在他习惯将书单列好,拿到附近的新华书店,请工作人员帮忙采购。
“我前两年不卖鸡蛋。”大爷说,刚退休时,他开了一片荒地种菜,家里吃不完的就拿出来卖。后来发现种菜耗时耽误读书,就卖起了鸡蛋。而无论是卖菜还是卖鸡蛋,除了打发时间外,可以补贴每个月的书钱。“现在的书贵,一本书常常要花百余块”,大爷笑着说,每个月他用在买书上的消费近千元。
每周,他会坐公交车去一趟批发市场进鸡蛋。之前每次会批发3箱鸡蛋,加上手推车,他要来回4趟才能把东西搬上公交车。为了缩短时间,他改为一次批两箱,不让公交司机等,不给别人添麻烦。
学好物理有何诀窍,
大爷让你多做家务
在寻找大爷的过程中,记者拿着视频在附近小区走访,提到边卖鸡蛋边看书的大爷,大部分的居民都有印象。“他可不简单,周围再吵,他都能看得下去。”熟悉他的人多,但鲜有人买过他的鸡蛋。
问及原因,大家提到,“他从不吆喝生意,也担心买鸡蛋会影响他看书”。
“这个大爷平时卖鸡蛋很佛系,经常满篮来,满篮走,卖了几年鸡蛋就看了几年书。”每天上下班路上,社区书记小飒(化名)也总能看见读书的大爷。直到这两天她才知道,大爷读的不是一般的书,是英文版的物理专业书。这成为了社区的大新闻。“我们身边竟然有这样一位高人”,和同事们一商量,她决定邀请大爷来社区给孩子们做场讲座。大爷却拒绝得干脆:“我不行,年龄大了。”
还有奶奶带着孙女走到摊位前,交代孙女要向爷爷学习;也有居民听闻大爷是物理老师,纷纷替孩子向他讨教学物理的诀窍。“让孩子多做家务”,大爷的回答,常常让家长摸不着头脑。
而在大爷看来,生活处处皆物理。“比如炒菜,夏天炒菜就比冬天炒菜快”,大爷解释,这是物理学中的热力原理。“还有拍皮球,同样一个皮球,夏天拍起来就比冬天拍得有劲儿”,大爷说,这是物理学中的热胀冷缩。
大爷的视频刷屏网络,但除了这条8秒视频,再也没有其他信息外露。有网友在评论里询问大爷的摊位地址,众多网友劝他:“保护好爷爷,拒绝传播个人信息。”
记者在小区采访时,不少居民呼吁网友:“不要来围观,让爷爷安静读书。”
采访中,大爷拒绝透露自己的姓名、拒绝细说自己曾经就职的学校、拒绝告知书名。但可以肯定的是,鸡蛋筐上那个纸盒子里,有一本英文版的物理学书籍。
记者张维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