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抵抗”家暴被按“打架”处罚西安一女子起诉派出所
来源:华商报
西安一女子认为遭遇家暴
被认定为打架
状告派出所处理不公
法院判决警方“程序违法”
布心(化名)离婚有多半年了,几乎她每天都是在噩梦中醒来,曾经遭遇家暴的情景总是挥之不去,脸上的伤疤至今都没长平整。布心不明白,为什么报警求助后自己也被处罚了?为此,离婚后她将公安机关告上法庭,然而,拿到胜诉判决书的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在事实部分,法院并没认定派出所处罚不当,只是指出办案程序违法。
她说自己被打了那么多次但前夫一次都没因打她次数多而被追刑责
难道家暴多次不算犯罪吗?
01
怀孕时第一次遭遇家暴
丈夫写了保证书,她原谅了他
31岁的布心有过两年婚姻史,那两年间,她不记得被丈夫任守(化名)家暴过多少次,不记得因此打过多少次110、去过多少次派出所。
“第一次被家暴是在2018年6月,当时我怀孕没多久。”布心说,那次,当着派出所民警的面,任守写下了保证书,保证不再打她。“那时候我们结婚才两个月,他写了保证书我就原谅他了。”
布心后来明白,家暴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布心说自己2018年12月、2019年1月都因为家暴去医院治疗过,尤其是2019年1月那次被家暴后导致她右肘关节骨折。
“日子也就消停了半年。”布心说,她骨折刚痊愈,2019年6月23日晚,因为家庭琐事两人起了争执,“他把我甩到墙上,还扔了我的手机……”不但动手,还伴随不堪入耳的辱骂,她顺手拿起剪刀朝他的后背戳了出去,一共五下,因为她手肘关节骨刚痊愈使不上劲儿,所以伤口都不深,她看到任守当时流血了,之后还缝了针。
任守报了警,布心承认自己伤了任守,但表示并非有心要伤人的。布心说:“当时到派出所,按法律程序我俩都要被处理,因为我在哺乳期,即使拘留决定下来也无法执行,任守没想到他打我警察也要拘留他。后来警察出面很多次,我们相互写了谅解书就回家了。”
布心说,母亲一直劝她,说谁家夫妻不打个架。再加上已经有了孩子,即使被打自己也没想过离婚。
02
在窗口那次,我感受到了生命威胁
我才有了离婚的念头
2019年8月13日晚,布心再次报警求助。派出所查明:当晚任守对布心实施家暴,次日出具家庭暴力告诫书,告诫任守严禁再次家暴,否则会依法处理。
医院诊断结果显示,布心面部撞伤、后颈部及左肩锁部疼痛、右膝关节疼痛、青紫。布心说,脸上被撞开个口子,担心留疤就找美容医生缝了三针美容针。
后经司法鉴定,该伤情损伤程度属轻微伤。鉴定报告出来后,2019年9月27日,派出所依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给予任守罚款500元的行政处罚决定。
让布心产生离婚念头的是2019年12月18日那次家暴事件。布心反复强调说:“他要把我从楼上推下去摔死!”
华商报记者看到警方对任守的行政处罚决定书上写的是:经调查,布心当时去找任守谈家庭的一些事情,两人发生争执并在房间内发生撕扯,后来任守将布心从房间拉到楼道里,在争执过程中任守骑在该楼层的楼道窗户上将站在楼道的布心拉了一把,现场的两人均未发生不安全事故。警方依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相关规定罚了任守500元罚款。
任守将布心起诉至西安市雁塔法院要求离婚,这是布心没想到的:“法院前期一直在调解,就算他不起诉,我也会起诉离婚的。”
2020年1月调解失败,雁塔法院就离婚给予立案决定。
03
别人夫妻间一些正常举动
我这么做就会招来一顿打
布心说,2020年2月5日一早她又一次遭遇了家暴。“因为头一晚我删了他手机里的一些内容,他就对我拳打脚踢。”布心提供的医院门诊病历上显示,布心头部软组织挫伤、右面部软组织挫伤、前胸壁挫伤瘀青肿胀、四肢多处可见皮肤挫伤,被诊断为闭合性颅脑损伤、闭合性胸部损、多处软组织挫伤。
派出所给出的处罚决定是对任守罚款500元,对布心罚款200元。行政处罚决定书上写着警方查明的情况:当日布心翻看任守手机并删除存储信息,后两人发生口角,任守在布心身上等部位用拳头打了几下,布心用手将任守额头抓伤,并将任守的眼镜抓掉用脚踩坏。
她不明白警方为什么把她也处罚了。“我现在已经分不清什么是家暴了。我被家暴了不能反抗吗?还手打伤了对方,他就不算家暴了吗?”
2020年4月9日,布心离婚了。离婚后布心反思:当初在未婚先孕的情况下结婚是不是太草率了,没感情基础?因为“一些举动在别的夫妻间很正常,可我这么做就会招来一顿打。”布心说,比如她追剧时,效仿剧情弹一弹任守的脑门,就会招来厌烦;她看到任守跟别的女人手机聊天将对方删除,将任守的个人头像换成自己跟孩子的照片,也会被打。布心感叹:“可能还是不够爱吧!”眼泪滑过脸上那个没长平整的伤疤时,布心抹了一把,认真地整理被打后派出所出的处罚书、医院检查单、判决书等,厚厚一沓……
2020年7月22日,布心将派出所和所在辖区公安分局诉至西安铁路运输法院。原因是她认为自己遭遇家暴后在抵抗中伤到对方,却被认定为打架。
记者在西安铁路运输法院行政判决书上看到,法院认为警方在事实部分处理并无不当,在这起打架中双方均有过错,只是布心情节较轻罚得少一些。但布心报警和警方受理间隔了一个月,警方违反了受案审查期限的规定,因为程序违法,故法院撤销警方做出涉案处罚决定书。
“折腾半天,我就赢了个‘程序违法’!”布心看着判决书苦笑。
前夫说——
两年的婚姻生活让他感到活着很累
在这段婚姻中,深受困扰的不仅是布心,还有布心的前夫任守。
任守说自己也不明白,每一次他的忍让换来的都是前妻不遗余力地要把他送进监狱。两人的婚姻生活中,每一次发生矛盾后他都伤痕累累,还被诊断为抑郁症,从2020年2月开始吃药。
任守不认同布心被家暴,他说,尤其骨折那个事情,他动都没动她一下。说起家暴,他说自己每次去派出所脸上都“挂彩”,“2019年6月23日那次,她说戳了我五下,她拿着医用剪刀戳了何止五下,最深的地方有两厘米。”任守说,背部被戳伤后他没去做司法鉴定,他担心万一做出个轻伤鉴定结果,布心会被追究刑责,毕竟日子还要过下去。最后他还是想到了离婚,离婚前两人先分居,但她总是上门来闹,“我租的房子,防盗门被她踹得陷下去个坑,三个月里我换了六副眼镜,都是被她弄坏的。”
“她一不开心,就拿我出气,扇我耳光,我一回扇,她就报警……”
“她删我手机里的信息,其实删的是她打我时,我存储下来的证据……”
“她脸上缝针那次报警说是我打的,那会儿我们已经分居了,她来我家,我强行往外走,她拉着我的衣服自己撞到门上的,派出所罚了我,我不认同,但也说不清……”
“她去我单位闹得我丢了工作,要知道我能在一年三四十万年薪的公司工作是多不容易,可她不管。如今我好不容易有了新工作,她又找上我新单位的领导让把我开除了……”任守说话很慢,他回忆曾经的婚姻中那些事,每一件都让他心痛。他给记者看了自己受伤的图片和治疗病历,病历显示,2020年1月17日,西安交大第一附属医院评估其为重度抑郁、重度焦虑,并给开了相关药物。2020年2月5日高新医院出具的诊断证明显示:任守颅脑损伤、腹部软组织挫伤、面部皮肤挫伤。这一次,也就是布心被警方处罚200元的那次。任守说还有一次他被家暴,派出所给布心出具了家暴告诫书,可她拒绝签字。
任守反复说,这两年听到最多的话就是“你造成的!”他说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造成了什么?对于结婚,任守说连草率都谈不上,他称是被逼的,因为对方怀孕了,为了孩子他无奈接受了婚姻。结婚两年来自己活得很累,没想到如今离婚了还不让他好过……
律师说法
家暴次数越多
越容易构成虐待罪
陕西恒达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知名公益律师赵良善认为:不论男女,遭遇家暴后都有权提起离婚诉讼。诉讼中,也可以向人民法院申请人身保护令。施暴者将承担民事责任、行政责任或刑事责任。具体承担何种责任,取决于损害结果及施暴恶劣程度、次数等,如果仅是施暴、扇耳光等,且次数较少,未造成轻微伤的,仅需承担民事责任;如果造成轻微伤,可对施暴者治安处罚。如造成受害者轻伤及以上的,或存在持续长期施暴等恶劣情节的,根据《刑法》第234条及《刑法》第260条规定,施暴者将构成虐待罪或故意伤害罪,可追究其刑事责任。
赵良善说,家暴次数越多越容易构成虐待罪,在量刑上也会酌情考虑从重处罚。
家庭暴力不仅仅是
家庭内部纠纷
陕西许小平律师事务所律师罗震东认为:《民法典》规定夫妻在婚姻家庭中地位平等。无论哪方遭受家庭暴力都应及时保存证据,依法维权。
家暴行为不仅仅是家庭纠纷,殴打他人轻则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法》第43条规定,重则构成刑事犯罪。对于家暴行为的实施者来说,偶然的打骂等行为没有给家庭成员造成严重伤害的或许只会受到治安管理处罚。长期的打骂或短时间内多次实施打骂等行为给家庭成员造成身体、心理创伤时,已经涉嫌触犯《刑法》第260条规定,构成虐待罪。如果施暴者的殴打行为给家庭成员的身体造成轻伤以上伤情,则涉嫌触犯《刑法》构成故意伤害罪。因此,家庭暴力并不是公众理解的仅仅是家庭内部纠纷,有些已经触犯刑律,构成犯罪。
律师支招
被家暴后如何保护自己?
《反家庭暴力法》规定,受害人及其法定代理人、近亲属可以向加害人或受害人所在单位、居民委员会、村民委员会、妇女联合会等单位投诉、反映或者求助。也可以向公安机关报案或者依法向人民法院起诉。当事人因遭受家庭暴力或者面临家庭暴力的现实危险,可以向人民法院申请人身保护令,禁止施暴者实施家庭暴力、骚扰、跟踪、接触受害人及相关近亲属等行为,责令施暴者迁出受害者住所,或者申请采取其他措施保护自身安全。总之,法律赋予了受害者诸多维权途径,也赋予了诸多国家机关在受理受害者的求助后采取有效手段进行保护的法定义务。
家暴受害者如何取证?
一、受害人在遭受暴力侵害时一定要有保留证据的意识,第一时间拨打110报警电话或派出所电话报警,请求警方出警调查并作调查笔录,必要时可申请出具《家庭暴力告诫书》;
二、身体受到伤害时及时就医,妥善保存医院的诊断证明、病例、发票等书面材料。伤情严重的,及时通过司法鉴定部门进行伤情鉴定;
三、及时向妇联、居委会、村委会、双方所在单位等部门投诉求助,请求其进行书面记录;
四、及时向亲朋好友求助,日后可在诉讼程序中请求其出具证人证言并出庭作证;
五、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及时通过拍照、录像等方式收集相关证据。
以上求助过程中形成的材料都会成为日后维权的有利证据。
华商报记者苗巧颖
责任编辑:贾楠 SN2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