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江西乐安遇害驻村干部:生活中的老实人,家里的顶梁柱
此前,在桂高平夫妻二人的计划中,未来的3年内,他们都会相继退休,到那时,想去深圳陪伴女儿。今年年初,因为疫情,夫妻二人在深圳滞留了两个月,那是这一家人最近一次团聚,也成了最后一次。
驻村扶贫干部桂高平的遗像。新京报记者王飞摄。
文|新京报记者魏芙蓉
妻子曾晓晖每天都会去殡仪馆和桂高平说说话。
点香、上香、鞠躬、祭拜之后,她会走到桂高平的棺木前,掀开覆盖在玻璃上的白布,将脸紧贴在冰棺上和丈夫对话,“你今天还好吗?”“你到天堂去要好好保佑我们一大家子”。
57岁的桂高平是江西省乐安县医保局的公职人员。在目击者的叙述中,8月13日,他在乐安县山砀镇厚坊村驻村扶贫期间,与嫌犯曾春亮在村委楼内正面相遇,惨遭杀害。此前的8月8日,乐安县山砀镇山砀村发生了另一起命案,2死1伤。当地警方称,两起命案的犯罪嫌疑人均为厚坊村村民曾春亮。
8月16日,曾春亮在山砀镇落网,得知消息后,妻子曾晓晖和女儿第一时间赶到殡仪馆,俯身在棺木上把这一消息告诉他,“抓到了”,“(要)绳之以法了”。
“年龄最大”的扶贫干部
过去数天,曾晓晖时常整晚睡不着,她明显察觉到自己双耳听力在下降,旁人说话时,她要挺直了身子,把耳朵凑过去才能听得清。长时间的哭泣,她的声音也变得嘶哑。
有时候晚上醒来,曾晓晖摸到身旁的枕头,空空的,感觉还有桂高平的气息。在他离开的第3天,曾晓晖被家里宠物狗唤醒——桂高平在世时,每次回家前,家里的宠物狗都会叫唤。她在凌晨四点钟睁开眼,错以为是桂高平回家了。
想念桂高平时,曾晓晖便反复翻看自己手机里有关他的影像——他工作时的侧影,疫情期间自己亲手给他剪的圆寸头。照片里的桂高平戴着一副无边框眼镜,笑起来时露出一排白牙,“每一张照片都特别阳光,特别好看”。
桂高平和妻子。受访者供图
她在20岁那年认识了到乐安县南村乡开展工作的桂高平,第一印象便是“高瘦、帅气、喜欢运动、身手敏捷”。后来,两人结婚,在乐安县定居,各自有了稳定的工作——曾晓晖在乐安县税务局工作,桂高平是乐安县医保局的公职人员。
结婚30余年,曾晓晖说两人配合默契、互为支柱。桂高平不喜欢做家务,曾晓晖不计较;桂高平脾气好,起争执的时候,总是桂高平先主动调和。
去年8月份,桂高平告诉妻子,“晓晖,我要去扶贫咯”,曾晓晖反问,“这么大年纪了,你还去扶贫?”他解释,“我单位上都是女同事,照顾下年轻人”。
县医保局里还有两名同事与桂高平一同在厚坊村驻村扶贫,57岁的桂高平是其中年龄最大的。每周一,三人同乘一部车赶往村里上班,到周五晚上工作收尾后才返回县城的家里,一周五天都吃住在厚坊村。
驻村扶贫需要一年半,夫妻二人也被分隔在相距40公里的乐安县城和厚坊村两地,女儿在深圳工作,节假日时才放假回家,“相聚的时间特别少”。曾晓晖有时候会跟桂高平抱怨:“呀,要呆这么久。”桂高平就开解她,“要的,不当逃兵。”
今年年初的一个晚上,桂高平接到通知前往厚坊村工作,曾晓晖不放心,跟着一起去,这是她第一次来到桂高平驻村的办公地。她看到桂高平工作的办公室和休息室,休息室在二层最边角的位置,屋内放置有两张床,“住宿、生活条件还可以”。
在厚坊村村干部黄旭丽印象中,桂高平为人和善,“说话都不会太大声”;也极富爱心,“一只小狗到我们村委会门口来了,他都会给它喂食”。
桂高平的主要扶贫工作是向扶贫对象传达国家政策、了解贫困户的家庭情况。村里一贫困户常年在外务工,桂高平会主动找到黄旭丽了解他的家庭情况,“孩子高考分数线出来了,怎么帮他们申请助学(救济)”;遇到特别困难的家庭,桂高平还会自掏腰包为其买生活物品。
驻村期间,遇上需要去县里医保局办手续的村民,为减少对方跑远路的麻烦,桂高平会主动接下对方材料代办。
与嫌犯正面搏斗后遇害
如果不出意外,桂高平的驻村扶贫工作将在今年12月底结束。
但在8月8日,乐安县山砀镇山砀村发生一起命案,2死1伤。消息传遍了乐安县城。犯罪嫌疑人曾春亮是厚坊村人,曾晓晖听桂高平提起过,曾春亮出狱后,桂高平与他还有过数面之缘,而当天的悬赏通告显示,曾春亮在事发后往厚坊村附近逃窜。
曾晓晖很担心,桂高平安慰她,“有那么多公安干警,不用怕。”考虑到驻村干部的安全,厚坊村村干部也劝说驻村干部回家住宿,避免夜晚留宿村委楼内。
这些举措虽然让曾晓晖的紧张感稍有缓解,但她还是半开玩笑似的提醒桂高平,对逃窜中的嫌犯来说,“(村委会)这最危险的地方有可能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厚坊村村委楼,8月13日,桂高平在此遇害。新京报记者雷燕超摄。
曾晓晖没能想到,自己一语成谶。
8月13日这天,桂高平来不及在家吃饭,早早便出发赶往厚坊村。9点20分,曾晓晖在家里接到单位同事打来的电话:“晓晖,你老公被上次那个杀人犯杀了!”
“我一下子就崩了”,曾晓晖说,8月8日的山砀村入室杀人案中,凶手手段残忍,如果行凶者是同一人,曾晓晖心里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在其他两名同行者的叙述中,曾晓晖得知,三人开车到村委会后,桂高平先行上楼取资料。但却迟迟没有下楼,在楼下等待的两名同事打不通电话,又察觉到楼上有异响,其中一干部持棍上了楼。“他拿着棍子推开门,看到桂高平躺在血泊里,歹徒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刀”,曾晓晖引述,“他连滚带爬地跑,歹徒在后面追”。奔逃过程中,该名干部腿部受伤。
一段摄于案发现场的视频在事发后传播开,曾晓晖和女儿看到,位于厚坊村村委楼二楼的休息室内,桂高平倒在了靠近门的一张床侧,鲜血染红了床罩和他的白色上衣,床边还遗留有一根长木棍。
后来,桂高平女儿得知,嫌犯是曾春亮,此前已经是一起命案的疑凶。那根遗留在现场的木棍,是父亲与嫌犯正面搏斗后留下的。
8月17日,妻子曾晓晖在殡仪馆探望桂高平遗体。新京报记者王飞摄。
“家里的精神支柱倒了”
父亲被伤害致死,桂高平的女儿从深圳赶回家中,她怎么也不能相信。“我爸对谁都是笑的,我爸从来没发过脾气,这么多年没有跟任何一个人结怨,谁会去杀我爸呢?”
曾晓晖记得,夏天酷暑难耐,桂高平看见路边卖西瓜的老人,会和曾晓晖商量,“我们多买两个西瓜回去吧”。“这么多我们哪里吃的完?”曾晓晖说,桂高平坚持买下西瓜,8块钱的西瓜,他付10元要求别找零。
桂高平和妻子。受访者供图
家里装修购买地砖,在明确店铺承担搬运费的情况下,他还是坚持给工人再多出一份搬运费,“他们很辛苦,多给一点辛苦钱。”
桂高平的突然离世,“我的精神支柱倒了,家里的物质支柱也倒了。”曾晓晖说。
家中有三位平均年龄90岁的老人——父母和舅舅此前都是桂高平照顾,驻村工作忙不过来,他请了保姆照料,但给父亲和舅舅洗澡、理发和洗衣服,都是他亲自来做。照料老人和家庭的各项开支月均一万元。
担心老人承受不住噩耗,家里原本打算隐瞒桂高平的老母亲。但桂高平遇害的第二天,老人在公交车上听到了乘客议论,称“医保局有干部遇害”,一下车立马打电话给曾晓晖,“为什么打不通高平电话,医保局哪位干部出事了?”得知消息瞒不住,当天下午,家人提前叫来了120救护车后,才将实情告知桂母。
几天时间里,殡仪馆里聚集了桂高平各个时段的同学、邻居。为其守灵的同学在谈到桂高平时称,“他是我们当中最老实的人”。桂高平的同学们自发扛下了大部分的殡葬事宜,守灵、统计吊礼、安抚老人。
8月17日,桂高平的妻女在殡仪馆祭拜。新京报记者王飞摄。
相比曾晓晖对丈夫的直接诉说,去殡仪馆祭拜时,女儿大多时候是静默的。她在灵前长跪不起,也长时间俯身用脸贴着玻璃棺不语。她会躲在房间里偷偷翻看和爸爸的相册,但也会安慰母亲,“这道坎我们无论如何都得跨过”。
此前,在桂高平夫妻二人的计划中,未来的3年内,他们都会相继退休,到那时,想去深圳陪伴女儿。今年年初,因为疫情,夫妻二人在深圳滞留了两个月,那是这一家人最近一次团聚,也成了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