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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守116天的武汉护士,有5个“恋人”微信号

原标题:坚守116天的武汉护士,有5个“恋人”微信号

“护士是离患者最近的人,在坚守患者的过程中看到了希望,就能得到认同感和成就感。”

新京报记者戴轩

援鄂医疗队的战友们陆续归家后,华中科技大学附属同济医院ICU护士长熊杰回到隔离病房,继续护理余下的十多位重症“新冠”肺炎患者,其中有人已入院3个多月。

羽绒服换成单衣,短发长成长发,到5月11日,熊杰的“抗疫”之路持续了116天,她要送最后一位患者出院,才能回归正常生活。朋友圈中逐日的“苏醒”武汉,已让她感到胜利在望。

▲熊杰在检查ECMO管路。受访者供图

▲熊杰在检查ECMO管路。受访者供图

在中法新城院区修建“新冠ICU”

武汉的发热门诊从未像今年冬季那么繁忙。

1月中上旬,医院一向冷清的发热门诊,开始一天挂出五六百个号,陆续有病人转去了金银潭医院。

熊杰所在的ICU,开始收治不明原因肺炎感染的患者。这个很快被定名为“新冠肺炎”的疾病,最先侵袭人体的肺部,造成严重缺氧,ICU集中了最多的呼吸机,也开始住进越来越多的病人。

这是所有人意识到问题的开始。1月27日,熊杰接到通知,前往医院中法新城院区工作。当时,武汉疫情的严重态势逐渐暴露,调岗来得突然,熊杰穿着过年新买的羽绒服,只来得及拿个塑料袋装了工作服就走,到了中法新城才知道要进隔离区护理新冠肺炎患者,恐惧的情绪一下子冒了头。

“不怕是不可能的。新冠明确具有传染性,又看到了那么多重症的患者,身边也有人被感染。”不过,熊杰没有特意与恐惧战斗,到了中法新城,她和同事马上开始培训防护知识、进行收治病人准备,庞大的工作量面前,恐惧找不到插空的时间,自行烟消云散了。

和武汉很多新增的定点医院一样,中法新城院区也面临隔离病房改造的问题。正是春节,工人不够,护士来凑,搬运物资、腾空病房楼、做清扫保洁。由于患者积压过多,新开一个病区就收治一批患者,她一边参与新病区改造、一边进隔离区做救治护理。

前期没得到及时救治的患者很多转为重症。1月31日,武汉同济医院中法新城院区被指定为武汉市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危重病人救治定点医院,不少知名重症专家赶来武汉。熊杰陪着援鄂医疗队在院区考察,48小时内,ICU建了起来,32张床位一天内全部住满,她和重症专家杜斌进入病区,给病人插管。

之后,她很快又开始负责新一个ICU的建设,每天回到驻地,时针已经转过了24点。

“当时脑子里还有个幼稚的想法,等疫情结束了,我老公肯定来接我,我就换上旧大衣,扔掉这身羽绒服,别把病毒带回去。”熊杰说。

如今,她早就换上了单衣,还是没能回家。

▲熊杰送一位患者出院。受访者供图

▲熊杰送一位患者出院。受访者供图

1部手机和5个“恋人”

熊杰已经从业30来年。但这次,ICU的患者和以往不一样。

她所在的病区,收治的患者都是“重中之重”。以往,ICU中最多有两个俯卧位通气的患者,在这里,4成患者要俯卧位通气,有的患者身上插着六七根管子,胃管、气管、尿管、中心静脉导管……完全不能动。一些患者重达200斤,要把他们翻成俯卧位,保证管子不错位,是高难度操作,也带来更高的感染风险。

除了病重,人和人的距离也被拉开,患者家属不能陪伴探视,医务人员又穿着厚厚的防护设备,听力、视力受阻,医患间的沟通变得很不容易。这种“隔离”加重了患者的恐惧,有时演变为对治疗的抗拒。

熊杰是护士长,保证病人和医务人员的双重安全成为她最大的压力所在。“这么多重症患者,最好是高年资的ICU护士去护理,但不可能这么多人。我们病区集中的护士,来自20多个科室,很多没有ICU经验。”

她选择自己进隔离区梳理重病人的风险点,指导年轻护士的工作,同时改进人员搭配,“强带弱”帮衬着上。

这支护理团队中很多是95后的年轻人,和熊杰的儿子差不多大,有的没进过隔离区,不适应防护服和护目镜,恶心、呕吐,甚至吐进口罩里。熊杰不放心,加了隔离区5部公用手机的微信,叮嘱他们有事随时找,这5个微信号的备注名,被护士们改成了“恋人1”“恋人2”“恋人3”……调侃熊杰找到了热恋的感觉。

2月中下旬,工作强度达到顶峰。有时,熊杰在隔离区里一口气待8个小时;有时,一天要进去三次。白天护理,晚上管理团队,同时处理各种应急事件,就算下了班,心思也回不来。一天晚上9点,熊杰回到驻地,当时,一位男患者尿道口出血,找不到原因,她一直琢磨这事儿,凌晨三点,突然灵光一闪,会不会是膀胱冲洗增加了尿管的外牵拉力、磨损了尿道?赶紧摸出手机给“恋人”发微信,吩咐调整一下患者的尿管。

▲熊杰送别北京援鄂医护人员。受访者供图

▲熊杰送别北京援鄂医护人员。受访者供图

从“小白”到老手

2月中旬,各地医疗队汇集武汉,在中法新城院区,光是来自北京的援鄂医疗队就有5支。熊杰觉得压力小一点了。“他们来,不光带来了专业帮助,还给我们一种有依靠的感觉。这么多人站在一块儿就是力量,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她对这些素不相识的战友们充满了感激。人生地不熟,医疗队的战友有什么需要,她尽力帮着联系。后来,医疗队陆续离开,每一次她都去送,加了不少人的微信,不时问问对方的情况,隔离如何、检测怎样?很多人向她表达关心,她不太爱发朋友圈,偶尔发一条,就有战友“冒泡”和她说两句。

3个多月过去,武汉阴冷的天气,逐渐变得潮湿和温暖。随着疫情放缓,战友们都离开了,熊杰仍然在隔离区护理最后一批患者。隔离区里越来越热,脱下隔离衣,身上全部湿透,同事们开玩笑,就当免费蒸桑拿。病区里开不了空调,每天,护士往里面送两次冰,清洁区里的冰箱放着中暑药、冻满了水瓶子,护士们进去时拿上一瓶,热得不行了,就贴身冰一下。

隔离区的一切,熊杰都开始得心应手。第一次穿隔离衣,她觉得流程复杂,穿上也别扭,操作中总怕磕碰,护目镜又经常起雾,什么都看不见。现在熟练了,闭着眼睛也能穿,习惯了戴着口罩那种憋气的感觉,还总结出了一套特殊的步法:不要大步走,要小步、8字形地走,就像鸭子迈步那样,这样不会扬起病毒,也不容易摔倒。

老公叫她英雄母亲一天发来几十条语音

1月27日出发至今,熊杰的生活两点一线,病区——驻地,一百多天没有回过家,偶有几次,老公给她来送夏天的衣服,会叫她“英雄”。

她和儿子有过一次“角色”互换。儿子在纽约留学,从父亲那儿得知她在一线增援,打来电话,第一句话是:能不能辞职啊?她笑,说要辞职也不是现在。儿子回复,那怎么办嘛?她说没事儿呀,会做好防护的。

慢慢的,国内疫情得到控制,国际疫情开始蔓延。儿子不用牵挂她,她开始牵挂起了儿子。有时听人说起纽约的疫情,担心得流眼泪。

有一次,儿子所在的学校有人被排查出阳性,两人打电话,儿子刚说了半句就掐住,怕吓着她,被追问后才说,不是学生,是社会青年。有时儿子会给她发视频,自己在宿舍学着做饭,煮了一碗意大利通心粉,放着红红的番茄酱,面煮烂了,熊杰给同事看,有说凉皮的,有说肥肠的,没一个人看出是粉。

熊杰没让儿子回来。

“一方面,飞机上是密闭环境,感染的风险高。另一方面,回来也是隔离,在那儿也是隔离,没有太大区别。留学生那么多,如果都回来,占用了公共资源,何必呢?我忙着工作,也管不了他。”熊杰说。她只希望疫情过去,儿子能考虑回国就业,怪想他的。

相比之下,熊杰对母亲更多的是愧疚。

对武汉人来说,“新冠”近在咫尺。熊杰有一个同事,坐月子期间,家里四个人被感染,医院没有足够床位,一个星期才全部住上院。

熊杰的母亲知道她在医院工作,一听说类似的消息就更加担心。她不说自己具体的工作内容,母亲就找女婿、小女儿打听。老人今年72岁了,为了和她联系,学会了微信,熊杰每天一出隔离区,手机上就是来自母亲的几十条语音,她顾不上多说,常常只能回一句好。今年母亲节,熊杰没法回家看她,想给她发个红包,老人也不会用。有一阵,熊杰把自己的微信头像换成了穿着防护服、戴着护目镜的样子,想给自己一点信心,母亲一看就哭了,她心想完蛋,赶紧改了回来。

▲熊杰送病人做CT检查。受访者供图

▲熊杰送病人做CT检查。受访者供图

在朋友圈见证武汉的苏醒

疫情最严重时,中法新城院区一夜收进三四百个患者。有病床空下来时,熊杰感觉到,疫情开始控制住了。

武汉开始出现新发病例0增长,仍有患者无法立即出院。在熊杰的病区,十多位患者仍在接受治疗。高龄合并其他疾病,病情仍然危重,有的还在使用呼吸机。

今年4月,武汉解封,陆续复工复产。她和同事出不去,在朋友圈里旁观了一次武汉的苏醒。学校复课了,餐馆开了门,晒美食的也多了起来。她开始调整心理状态,在护理病人的同时,做好回归日常的准备。

“已经看到光明了。一个月前,患者的核酸检测都转阴了。我们会坚持到最后,简单的休整后,投入日常的医疗工作。”熊杰说。

上前线时,熊杰是短发,现在长长了,要用皮筋绑起来;一百来天素面朝天地工作,口红不涂了,裙子也不穿了。等回了家,她决定好好犒劳自己,精心打扮一下,买一条好看的项链。

住在酒店每天吃盒饭,“吃到不知道还有没有味觉。”等以后可以聚餐了,她决定叫上同事们一起,大吃一顿小龙虾。

对话

“这次疫情后相信会有更多护士爱上自己的职业”

新京报:当初出于什么原因选择当一名护士?

熊杰:是一个偶然。当时16岁,才初中毕业,什么都不懂,报考了护校,更多的是家长的意愿,自己没有想很多。干着干着碰上了这次疫情,派上了用场,我觉得挺好。现在和老公打电话,他一开口就说我是前线英雄,我没有这么觉得,但当年如果没当护士,这会儿大概会有遗憾。

新京报:这次经历有没有给你带来改变?

熊杰:我学到不少东西,尤其是观念发生了变化。以前老觉得80后、90后,都是独生子女的一代,比较自我,不会让自己活得很累,实际上不是,这次疫情,年轻人真正冲在前面,英勇无畏,好几个为了工作把孩子送回老家。

以前工作时,我对护士很严厉,遇到了问题,倾向于用我认可的方式去解决,实际上他们的脑子可能更灵活。有个ECMO病人拔管了,要给他做呼吸康复训练,但是没有器械,他们就去酒店找了100个五颜六色的气球,让病人每天吹一个颜色不一样的。年轻人有自己的办法,以后回归工作,我会更多地去接纳他们、向他们学习。

新京报:护士节要来了,有什么想说的?

熊杰:对于护士这个职业,社会上还是有一些偏见。医院里各种称呼都有,服务员、阿姨、小姐,似乎没有特别顺口的称呼。每当有大型事件,护士去前线顶上了,就觉得会有更多理解和尊重,但到底能持续多久?当然,这些不是最重要的,只要护士自己热爱职业、追求进步,理解和尊重,最终应该还是会有的。

这次疫情中,医院的原则是,护士不舒服就下来,想撤离就尊重,事实上下线的护士都是因为病区清零,到现在还有两百多人坚守在一线。护士是离患者最近的人,在坚守患者的过程中看到了希望,就能得到认同感和成就感。

这次疫情后,我相信会有更多护士爱上自己的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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