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在武汉的27天,我曾写下一封遗书……
在疫情还很重的2月中旬,我们海河传媒中心的6名记者来到武汉,成为天津支援湖北武汉医疗队的“跟队战地记者”。
壹
刚下飞机的那一刻,我们就感受到了一种压抑和紧张的气氛——诺大的天河机场,空空荡荡。和在天津出发时相比,我们几个的话都少了很多。我想,这大概是人在面临一种未知或危险时的本能反应吧。
空荡的天河机场
从机场去酒店的大巴上,一位专门过来接站的工作人员大姐姐,向我们热情地介绍着武汉的名胜景观,这是鹦鹉洲大桥,这是武昌起义打响第一枪的地方……从武汉味儿的普通话和对家乡的热情介绍来看,她似乎一点也不紧张。
我们此行的主要任务,是报道天津各医疗队在武汉的救治工作,因此被安排住在医疗队的驻地。天津一队的驻地为青山区委党校白玉山校区,不巧的是,党校宿舍和附近的一家酒店都住满了队员,有的队员还是两人挤一间,我们只能住在另一家较小的酒店。入住后发现,房间还算干净,但实在是太小了,进门就是一张床,没有桌子和椅子。
条件差了点,但我们都能理解,毕竟特殊时期,有地方睡觉就不错了,不能挑三拣四,也不能给医疗队和武汉当地添麻烦。
跑特稿两年多,我习惯了一个背包拎起来就走,酒店有的东西一律不再自带,但这次来武汉,我特意带了床单被罩和洗漱用品。我的想法可能和大多数不了解情况的人差不多,觉得在武汉,说不定哪个角落里、哪件东西上、哪团空气里就有病毒,因此要避免一切不必要的接触。那一晚,我铺上自己的床单,套上自己的被罩,躺下,保持笔直的姿态,不敢乱动,怀着胆战心惊、无比忐忑的心情睡了几个小时。
不管咋样,我还算是睡着了,同行一位大哥,第二天说自己一夜没睡着。这次派出的我们6人,5人是80后,1人是60后。想想大伙儿也都是蛮拼的。
贰
起床后,我们几个“武装”好,来到党校。根据安排,当天上午我们先和一队领队陆伟及其他班子成员简单交流一下,了解下队伍在武汉工作的大概情况,再请感控专家做一下防护培训。一位医疗队领导来到开会的大教室后,看见我们几个清一色的装束:蓝色的头套,蓝色的一次性手套,白色的口罩,开玩笑来了一句:嚯,还穿的一样的!
现在想想,在医疗队驻地,医护人员的感控和防护都是专业级别的,驻地的消杀也是加强版的,安全系数很高。医护人员都那么放松,而我们几个“外行”反而煞有介事地“全副武装”,那场面真是有一种莫名的喜感。
一队感控专家高斌主任做的培训,是我扭转不安心理的关键。他告诉我们,认为武汉哪儿哪儿都是病毒,是非常错误的认识。一般来讲,病毒的主要来源是感染者,而且病毒的主要传播途径是飞沫传播。人正常讲话时,口鼻中呼出的飞沫随重力呈抛物线下降到地面,不会悬浮在空中,所以平时和人只要保持1.5米以上距离,或者戴上口罩,基本就是安全的。他还亲自演示六步洗手法,提醒我们要勤洗手,克服恐慌心理,避免过度防护。
听了这一堂课之后,我给自己总结了一条行动方针,就是“掌握规律,胆大心细”。首先要掌握病毒的传播规律,明确武汉的现状并不是遍地都是病毒,不能以嫌弃或厌恶的眼神提防着身边的人或物,尤其是对武汉当地人。其次要心细,做好必要的防护,出门戴口罩,回去后外衣和鞋喷洒消毒液,用含醇湿巾擦拭手机。在这个基础上,大胆地开展工作,否则心里老是嘀咕,也没什么益处。
话是这么说,但适应起来还是有个过程。记得有一次,在党校操场上,我采访一位当天休班的护士,因为护士经常出入红区,所以我本能地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但我退一点,她就往前一点,我再退一点,她再往前一点,不知不觉中,我们都离原点有了好大一段距离。现在回想一下,我当时的警惕也真是多余,因为医护人员的防护,都是专业水准的,比我们记者安全得多。
青山党校距一队和二队管理的武钢二院几分钟车程,到我们入住的酒店走路也只需十分钟,接下来的一周,党校就成了我们的活动中心。在这里,可以方便地“抓”队员采访,也可以坐摆渡车去医院采访。那间大教室,除了作为队员们吃饭的“饭厅”,有时也是医疗队开会的会场,当然,这里还是我们几个记者写稿用的“战地新闻中心”,因为入住的酒店房间太小,没有桌椅,没法摆电脑。
党校教室,同时也是“饭厅”、
会议室和我们的“战地新闻中心”。
那一周,我曾在细雨之夜,独自漫步回酒店;
也曾看着一队身着军大衣的值班医护,有说有笑地走进武钢二院的红区住院楼;
还曾在阳光正好的中午,驻足看着附近的居民楼,一位少年坐在阳台上,脚伸出窗格,低头玩着手机……
即将进入隔离病区的医护人员
时近三月,花红柳绿,大地散发着生机,而如此宜人的季节,武汉百姓却都关在家中。一个大都市,寂静得有些悲壮,有些不真实。
叁
一周之后,我们搬到了洪山区的一个酒店叫水神客舍,位于东湖的一个岬角边上,和之前的住处相比,房间好一些。这次搬家,要感谢我们记者小分队唯一的60后——老杨大哥的大力协调,也要感谢湖北当地的大力支持。搬过来之后,我也进入了“外出采访、回来写稿、写完睡觉”的熟悉节奏。
水神客舍
水神客舍里住的都是各地媒体记者,由于经常外出采访,出入高风险区域,所以风险也增大了。经常有一些记者把衣服鞋袜扔在房门口的过道,看了就让人心里嘀咕。因此,除了外出采访和领盒饭,我们都尽量少出房间。
不过,偶有闲暇,我也会放下悬着的神经,像同行一样,在酒店的小院里溜达几圈。酒店规模不大,有两座独立的小楼,用玻璃连廊连接,有一个不小的停车场。只有这时,你才会发现,这个酒店,体现着南方城市的精致,也展示着武汉的质感。干净整洁,院落细节处也不粗糙,颇有上海的城市味道。
在院子里散步,头顶上是各种不知名字的鸟儿,叫声清脆悦耳,让人心情舒畅,似乎完全忘记了武汉是令不少人谈之色变的疫区。院子两侧,各有一排高大、挺拔、笔直的水杉。当时已是三月,周围郁郁葱葱、鲜花怒放,可这两排水杉仍然是光秃秃的。酒店不远处,就是洪山方舱医院,在休舱前,马路对过一处鸟语花香的街边公园里,偶尔可以看见其他省市援汉医护人员散步其中。
洪山方舱对面的小公园
后来有一天,气氛陡然紧张起来。通报称有一例确诊患者的密切接触者,住在我们这个酒店,并公布了该记者的相关行程,让大家自我排查。我们小分队成员和该人士几乎没有接触,放心了不少,但集体商议决定加强防护,减少外出。跟天津后方汇报情况时,部门领导也担心。我估计跟我们几个在前方“身处其中”的记者相比,后方人员因情况不明更容易提心吊胆。
自那之后的两天,院子里散步的记者少了一些,消防队员也加大了酒店内的消杀力度。为确保无虞,湖北方面安排记者做了CT排查。
这个小风波让我的心似乎也沉重起来。当时我们归期未定,而且,记者的防护意识和操作水平,实话实说跟医护人员没法比,据报道2月中旬以前就有6名在汉记者感染。
但工作还是要大胆地做,绝不能畏首畏尾。我拿定主意,万一中招,就积极配合治疗,心态仍然要乐观,毕竟那时武汉的床位和医疗资源已经不紧张了,治愈仍是大概率的;其次就是赶紧写遗书,因为新冠肺炎这个病,虽然年轻患者转为重症的概率和病亡率,低于老年患者,但和健康状态的自己或无疫情时期相比,又确实是有相当的凶险系数的,李文亮、彭银华、夏思思等人,都是二三十岁的生命。
不过,这种沉重只在当晚持续了一小段时间,转天一忙工作,就又放松了下来。
肆
除了这个小插曲外,我们在水神客舍的工作,一直在自己熟悉的节奏中,报选题、采访、写稿、交稿……时间好像过的也特别快。
我们几乎走遍了天津在汉所有批次的医疗队,采访了他们的领队、专家和普通医护人员。从年近花甲仍出入红区的专家,到忙的像陀螺一样的医疗队联络员,从最多一天工作20个小时的方舱护士长,到怕家人担心、不愿在报道中体现名字的90后男护士……采访一天,就被他们的故事感动一天,这些都体现在了我们的稿件里。
在前线采访的日子里,我们不仅感受到了医护人员的勇敢和忘我,也体会到了他们作为专业人士的严谨。记得在采访一队专家组组长史东升之后的写稿阶段,因为涉及到很多专业术语或提法,史主任不厌其烦地通过微信指导我一些说法应该如何表述。作为医疗队中最年长的一员,他总是那么和气、谦逊,平易近人。
作为跟队记者,我们也和医护人员结下了“战友情”。天津第五批医疗队2月上旬从天津出发时,我就曾到滨海机场采访加送行。后来我来到了武汉,在五队驻地,又见到了几位当时曾采访过的医生和护士。大家寒暄过后,感慨万分,说我当时是“送战友”,这回在前线相聚,又成了真正的“战友”了。并说好等将来回到天津隔离结束,一定要约起来。
还有闫涛等5位6次赴武汉运送物资的天津急救中心勇士,“6”是截止到我写的报道2月25日发出时的数字,后来他们又3次来到武汉运送物资。其中有一次,我们在青山党校胜利“会师”。让我难忘的是他们不顾疲劳埋头卸货的场景,每个人的黑色制服上都沾满了白色的灰尘。卸完货,他们驾车掉头返津,救护车的影子,慢慢消失在青山街头的细雨中……
不知不觉中,武汉的每日新增病例,从上千降到了几百,再降到几十,最后的几天,已经来到了个位数。这个城市,在全民族艰苦卓绝的力挺下,终于度过了最难熬的至暗时刻,胜利即将来临。
这也意味着,我们快要和武汉说再见了。
27天的采访,忙忙碌碌,转眼即过,都没有时间好好看一看武汉。有限的闲暇和采访行程中的匆匆几瞥,似乎就让我们喜欢上了这个城市。
她水域多,有灵性;她绿色多,有生机;这个季节,冷热适中,浓淡相宜。
……
我们回津的第二天,武汉清零了!喜大普奔。3月25日,除武汉外,离鄂通道解除管制,4月8日,离汉通道也将重新打开。武汉,即将重新“播放”。无数人,无数家庭,将重新开始正常的生活。
记得在青山党校时,电子屏经常滚动播放云南广播电视台制作的MV,“守护春天,守护家园,守护大爱天地间……”旋律和歌词,我认为都是目前最好的抗疫歌曲,名字叫《生命之春》。
两个半月,生命的春天,武汉的春天,终于来了……
海河传媒中心记者陈庆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