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摄影师黄先生，1月10日在武汉告别母亲，去国外探望在当地居住的女儿。他没想到，这竟然是他们母子二人的最后一面。就在第二天，平日里耳聪目明的母亲买菜回来，就疑似感染新冠肺炎，高烧不退。短短十来天，病魔夺走了她的生命。这十来天，对他们一家来说，仿佛是过了好多年那么漫长。
以下内容根据黄先生的自述整理而成：
这一别竟成了永别
1月10日，去美国探望女儿前，我专门去看望了我那84岁的母亲。我告诉她，等探望了在美国生活的女儿，我会在2月8日前赶回国来陪她。我清楚的记得，那天她的精神很好，手里拿着一个用了多年的小本子，非要坚持把我送到小区门口。自从我和弟弟参军以来，母亲每次分别都会不辞辛苦地送我们：最早是送我们到武汉火车站，再后来，母亲年岁大了，就只能送到小区门口了。我和弟弟20多年的军旅生涯中，有过无数次这样的送别时刻。每次，母亲都会把重要的事记在小本子上，叮嘱我办。这天，她在本子上写道：“一、大年夜要记得转交给小重孙压岁钱；二、让孙女常回来看看；三、明年，能不能把小娃娃送回来过个假期……”谁知，今年的这一别，竟成了永别！
母亲是经历过抗战的人，她1935年出生于南京，成长于重庆的孤儿院，就读于重庆第一女子中学。1949年，15岁的母亲考上西南军区后方医院护士学校，并在西南后方医院传染科工作数年。后来，她跟随戎马一生的父亲转战南北，最后在武汉的教育岗位上退休。坚韧的母亲一生经历坎坷，大小挫折都扛过来了。哪怕是1月26日，她被推进武汉医院的重症室时，她还觉得可以扛过去的。可最终，母亲还是走了。
实在太突然了！我还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直至最后对母亲的遗体善后，我们做子女的，都觉得特别内疚。今天的诉说，希望母亲在天之灵能够听得到，能原谅我们这些后辈，在这样一场洪流之中的无能为力。
她觉得自己能闯过这关
母亲虽已入耄耋之年，但身体健康，耳聪目明，思维清晰。她不愿意跟我们两兄弟住，因为她的小区门口就有棋牌室、阅览室，还有一群可以聊天的老邻居。我也是年近60的人了，女儿一家生活在国外，原计划是1月10日去探亲，正月十五之前回国陪母亲的。
我走后的第二天，母亲去银行取过一次钱，然后去菜场买菜。回来后，她就感冒了，而且开始发烧。母亲吃了一些药，后来还去了附近的医务室连打了三天的针，情况也不见好转。于是，弟弟赶紧带着母亲去大医院看病。当时他也没察觉有太异样的情况，只是觉得医院人多。
母亲去世当天，据官方数据，全国已有81人因感染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死亡。
那天看病，他们等了4、5个小时才排完队，然后再去开针，做CT。早上7点钟去，到下午3、4点才回来。这一折腾就是7、8个小时。此后的每一天，弟弟都带着母亲去医院，那里的病人也越来越多。当时已经有医生在悄悄说，“这个症状很明显了……”。刚开始我们还没听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后来才知道说的是新冠病毒肺炎。虽然症状明显，但当时医院也没条件做测试。
到22日，医院已经拥挤不堪了，病患似乎都涌入到那个地方。26日上午去看病时，弟弟语气凝重地对我说，母亲的这个病，已经严重到不行了。这时，远在美国的我心急如焚，一面担心母亲的病情，一面担心一直悉心照顾母亲的弟弟和弟媳。对外面来讲，他们就是传染源了。26日下午1点多，重病的母亲终于被收入院。然后，第二天，我们就收到了死亡通知书。
没生病前，我母亲一直身体健康，思维敏捷，乐观豁达。最后要入院的时候，我弟从侧面问她是否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的？母亲也什么都没说，她觉得自己能闯过这一关的。谁能想到，这竟然是她和我们所有亲人的最后一面！
“15天后来取盒子“
母亲去了隔离病房，亲人也不能去探望。直到殡仪馆来人，我们去签字，母亲的死亡证明上写的病症是“病毒性肺炎、呼吸衰竭”。也就是说，直到母亲最后走，我们也没搞清楚，她是不是被这场灾难带走的。
最后对母亲的遗体善后，我们做子女的，觉得特别内疚。收到医院通知后，弟弟联系了殡仪馆，殡仪馆工作人员也实在太忙了，第一趟来，他没有碰上。第二趟再来时，弟弟一家人，也不敢在医院久坐，因为病人实在太多，他们自身都没有防护设备。于是，他们只能在医院附近的车上等。他们等了3个多小时，又冷又饿。后来，刚签了字，母亲的遗体就被拉走了，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只留了冷冰冰的一句：15天以后来取盒子。
一家人的自我隔离
我们一家沉浸在母亲去世的悲痛中。弟弟和弟媳的身体状况也让我很担忧。23日武汉封城之前，因为没有传出什么消息，我们全家根本没考虑到这个病有那么强的传染性。弟弟和家里一些亲戚还在一起吃年饭。母亲生病期间，弟弟和弟媳悉心照顾她，没有任何防护意识和措施。直到25号，武汉开始实行网格化管理，社区医院甄别以后才有了专车来接送。
母亲去世后，弟弟一家自我隔离，他们根据回忆写了一张时间和人物表，以便曾接触过的人做好防护。
如今，大家都知道这种病的传染性之强。我很为弟弟他们担心。他俩自己也紧张，连续失眠，虽然已经做了自我隔离，但也不敢对外发布母亲去世的消息，怕增加同事和朋友们的恐慌。这个时候的武汉人，大家都怕。你一说家有什么病，楼上楼下的人就全乱了。我弟弟小区有一家，封城前一天离开武汉了，结果，他们一家人到了广东，第二天就发病了。
这两天，关于新冠肺炎的消息越来越多了。弟弟一家虽然都不出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情绪也稍微稳定了一些。我们每天都会电话联系，他的嗓子都哑了，压力还是很大的。
这十来天的时间，我们一家人像过了很多年那么漫长。我在国外只能干着急，前几天就想赶紧回来。但弟弟说，“你们千万不要回来，别再感染一个！我们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弟弟也是50多岁的人了，电话里一说起母亲就哽咽。他也曾是个军人啊！
（口述：黄先生记录：Stamlee编辑：王怡芦苇）
责任编辑：王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