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MLGB”商标的九年之战
李晨和潘玮柏经营的潮牌“MLGB”，因商标含义消极、格调不高，近日被法院宣告无效。
□本社记者 李晓磊
9年来，上海一家公司围绕“MLGB”商标进退两难。这组貌似骂人的字母缩写，先是被工商部门宣告无效，然后在北京历经两场官司，终被驳回。
涉事公司名为上海俊客贸易公司（简称俊客公司），其老板有主持人李晨，还有明星潘玮柏。“MLGB”是二人旗下经营的潮牌，多年来一直平稳运行。
案件并不复杂。早些时间，俊客公司申请注册在25类商品上的商标“MLGB”时，被国家工商行政管理总局商标评审委员会（简称商评委）宣告无效。
俊客公司认为不合理，便把商评委起诉至北京知识产权法院，法院一审驳回诉求后，公司将案件上诉到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简称北京高院）。不久前，也被驳回。
法院最终观点是，“MLGB”商标存在含义消极、格调不高的情形，并称要制止这种以擦边球方式迎合“三俗”行为。
就在北京高院终审判决后的第9天，国家知识产权局官网公布了《关于规范商标申请注册行为的若干规定（征求意见稿）》，向社会公开征求意见。拟通过完善商标法律制度，来规范中国商标注册行为。
被宣告无效的“MLGB”
“MLGB”品牌最早进入公众视线，是在2008年汶川地震后，主持人李晨将印有“MLGB”字样的T恤衫进行义卖。彼时，就有人称其“太龌龊”。
但顶着骂人之嫌的“MLGB”商标（或简称争议商标），还是由俊客公司在2010年12月15日申请注册，并在2011年12月28日完成核准注册。
这个商标要使用在第25类服装、婚纱、鞋、帽、袜、领带、围巾、皮带（服饰用）、运动衫、婴儿全套衣商品上，有效期至2021年12月27日。
对于“MLGB”的含义，俊客公司解释是“Mylifeisgettingbetter”（让生活更美好）缩写。可这种缩写方式，并非英文中常见表达，也极少为人所知晓。不过，汉语中也没有以汉语拼音首字母理解英文组合含义的习惯。
众所周知，随着网络多元文化兴起，网络用语不断冲击着传统语言，并逐渐融入大众日常生活中。毋庸置疑，“MLGB”首先让公众想到的是脏话。
加上李晨与潘玮柏的名人效应，该商标品牌迅速走红，并一直伴随争议。他们没想到，几年后的2015年10月9日，一个叫姚洪军的上海男人向商评委提起“MLGB”注册商标无效宣告的申请。
主要理由是，争议商标容易让人想到不文明用语，作为商标使用在服装、帽子等商品上，有害于社会主义道德风尚，具有不良影响。
他请求商评委，依据2013年修正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商标法》（简称2013年商标法）有关规定，对争议商标予以宣告无效。实际上，“MLGB”注册日期要早于此。
姚洪军提交的证据，主要是在网络上下载的有关该商标的不良影响的网页。
俊客公司也提交了证据。包括关于争议商标是否具有不良影响的讨论截屏，以及公司业绩情况和争议商标的宣传使用情况。
商评委觉得，俊客公司的证据尚难以证明该含义已为社会公众所广为认知，“相反的，社会公众更易将‘MLGB’认知为不文明用语。”
所以，2016年11月9日，商评委对此事做出认定：争议商标的字母组合在网络等社交平台上广泛使用，含义消极、格调不高，用作商标有害于社会主义道德风尚，易产生不良影响。
他们依照2001年修正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商标法》第10条第一款第八项（简称2001年商标法条款）裁定：争议商标予以宣告无效。
裁定下达后，俊客公司觉得委屈，他们称，通过多年努力，形成了潮牌服饰的消费群体，具有良好的销售记录和纳税记录。希望以此“打动”商评委。
为了维护住该商标，俊客公司还拿出在淘宝上的侵权网站截图，以及通过淘宝知识产权投诉平台的受保护记录，用于证明“MLGB”品牌知名度较高，并积极维护其商标权及商誉。
俊客公司方面表示，他们以显著方式突出对商标含义“Mylifeisgettingbetter”的宣传，足以使相关消费受众形成对商标正确含义的认识。李晨也多次在采访中称，“MLGB”有没有打擦边球他们不知道。
商评委则“不为所动”，所以，俊客公司将商评委起诉到北京知识产权法院。
合议庭的分歧
值得一提的是，“MLGB”除去第25类商品外，还在45类商品、服务上均获得了注册。
一审诉讼期间，姚洪军还发现，俊客公司在申请“MLGB”商标的同时，还成功注册了“caonima”以及“草泥马”商标。这个细节，让他认为，俊客公司注册争议商标存在恶意行为。很多网友也说，这个细节是李晨与潘玮柏在“自己打脸”。
北京知识产权法院认为：由于行为准则和价值观念在一定时期内是相对稳定的。因此，传统上含义相对固定的标志作为商标申请注册时，是否违背道德风尚并不都引起判断上的分歧。
“比如，‘黑社会’等词语就会因为有害于社会主义道德风尚而禁止予以核准注册。”北京知识产权法院坦承，伴随着互联网的发展，信息载体的变化导致人们表达的方式也发生了变化。
这是因为，在网络发展背景下，具有新含义的文字组合，包括以拼音字母替代汉语词汇表达的方式不断出现。而且，在这种网络环境下，语言使用的习惯、风格、方式形成其自身鲜明的特点，甚至在特定群体中形成了具有相对固定含义的“网络语言”，并逐渐融入人们的日常语言环境中，产生为社会广为接受的新词汇或者新含义。
也因此，案件各方，对“MLGB”这样的词语认定，是否属于2001年商标法条款规定的“有害于社会主义道德风尚或者有其他不良影响”时，出现了分歧。
这种分歧，还出现在一审法院合议庭中。少数合议庭成员认为，争议商标的注册不违反2001年商标法条款规定，被诉裁定应予撤销。
理由是，作为网络流行语，争议商标的字母组合形成时间不长，局限在网络环境，主要是年轻人群，在日常生活中并不常见，“社会道德风尚取决于大多数人的认知，不能因为部分人了解其具有不文明含义，就认为两者建立了固定联系。”
其次，支持该商标的合议庭成员还认为，在商标无效宣告请求程序中，争议商标在取得注册之后，商标权人基于对行政授权行为的信赖，在商标的推广、宣传过程中投入了大量资源，争议商标实际持续使用并有一定规模。
所以，这几名合议庭成员称，2001年商标法条款，用于评价标志本身以及标志使用在核定商品是否会对社会主义道德风尚造成危害，至于俊客公司注册争议商标是否有意迎合部分网络上的低俗品位，并不属于2001年商标条款调整的范围。
大多数合议庭成员的意见是，“MLGB”属于2001年商标法条款规定的有害于社会主义道德风尚的情形，应予宣告无效，被诉裁定认定正确。
原因为，2001年商标法条款的立法目的，在于维护社会生活中的伦理道德，属于商标禁用的绝对条款，“从立法目的出发，在适用该条时关注的是裁判作出时的社会公共利益和道德秩序的维护。”
不支持“MLGB”商标的合议庭成员表示，依据该条审查注册商标是否需要宣告无效时，应该充分考虑裁判作出时争议商标标志的含义，确保商标的持续存续不与社会伦理道德相违背，而不仅仅限于商标标志在申请日或者核准注册日的含义。
大多数合议庭成员称，从俊客公司提供的广告宣传等证据可以看出，争议商标在品牌定位上突出新奇前卫、与众不同，主要消费群体为猎奇心理较强、追求彰显个性的青年群体，“恰恰这些群体几乎百分之百的是网络使用者，几乎都知晓争议商标的不文明含义。”
他们还认为，仅对特定群体而言具有负面含义的标志，同样可以波及整个社会的道德风气，维持注册，更容易产生将低俗另类当做追求时尚的不良引导，这种不良引导直接影响的是青少年群体，危害后果必将及于整个社会的道德风尚。
最后，合议庭评议该案时，实行了少数服从多数原则。所以，北京知识产权法院驳回俊客公司诉讼请求。
“MLGB”商标完败
事情发展至此，俊客公司仍不服，随即向北京高院提起上诉，请求撤销原审判决和被诉裁定。该院于2018年1月10日受理后，依法组成合议庭进行了审理。
本次上诉时，俊客公司打起“情怀”牌，称司法者应从善良的角度理解当事人与社会公众的认知，相信人们是高尚的，“这才符合法治精神和既有判例，才能发挥法律对高尚、善良风俗正面引导作用”。
俊客公司还向法院提交了《新华社新闻报道中的禁用词》等，用以证明网络禁用词中并不包含“MLGB”。作为案件第三人的姚洪军，也提交了新华社等发布的相关新闻报道等证据，来证明争议商标具有不良影响。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MLGB”商标在2013年商标法施行前已经被核准注册，所以北京高院根据法不溯及既往原则，认为该案相关实体问题适用2001年商标法，程序问题适用2013年商标法。
北京高院表示，为了积极净化网络环境、引导青年一代树立积极向上的主流文化和价值观，制止以擦边球方式迎合“三俗”行为，发挥司法对主流文化意识传承和价值观引导的职责作用，“应认定争议商标本身存在含义消极、格调不高的情形。”
“同时，考虑到虽然俊客公司在使用争议商标时，与英文表达一并使用，但其在申请争议商标的同时，还申请了‘caonima’等商标，故其以媚俗的方式迎合不良文化倾向的意图比较明显。”所以，北京高院驳回了上诉，维持原判。
结果如此，俊客公司仍觉得有些冤。为了“自救”，他们曾在给法院提交证据时，还列举BYD、SB、NND、NMD、CD、CNM、MLB、NMB、NB、TMD、TNND、MD、MB、NMD商标的申请及已注册信息。理由是，这些商标正在使用，其中不乏知名商标、驰名商标。
事实上，“MLGB”也并不是第一个因含义低俗被驳回的商标。此前，“叫了个鸡”“寻欢”“艳遇”等商标，也都因格调不高被商标管理部门驳回。
很多人认为，“MLGB”注册商标被驳回具有标杆意义，因为截至2018年12月，中国网民规模已达8.29亿，几乎每个网民都知晓“MLGB”的不文明含义。
该案终审结束后，2月12日，国家知识产权局在官网公布了《关于规范商标申请注册行为的若干规定（征求意见稿）》，共有八条。
这份征求意见稿，重申了商标法确立的诚信原则和以使用意愿为前提申请商标注册的导向，规定了非正常申请商标注册的行为类型及法律后果，提出了规制非正常申请商标注册行为的具体措施，明确了各级知识产权主管部门引导、规范商标申请注册和使用行为的职责。
有意思的是，目前，在俊客公司旗下拥有的集合店NPC天猫官方旗舰店中，印有疑似MLGB字母的衣服仍有销售，不过，设计师在字母上面画着一条红线。客服表示，不带红线的衣服只有羽绒服，夏装都被红线覆盖了。
责任编辑：张义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