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以为技术能解决所有健康问题。我们医者能做的仍然是“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
我10岁时得了猩红热,住进一家小的私立医院,昏迷3天后救了过来。除最严重时用过几天青霉素外,没有其他什么治疗,护理却十分周到,连饭都由护士喂到嘴里。护士们一有空就轮着来给我讲故事。
60多年过去了,我还记得那张病床,那间病房。护士们长什么样很快忘记了,但她们却在我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一片柔软的地方,留下了一种特别的美、一种爱的美丽。医学是有温度的。
1968年底,我被分配到陕西农村一个公社卫生院工作。卫生院只有一间药房、一间注射室和一间面积稍大的门诊室,遇到中毒性痢疾、新生儿肺炎、消化不良导致严重脱水等严重患儿,我让出自己的床,几天几夜连续观察治疗;急性心力衰竭病人需要快速洋地黄化,我连续几天骑车去病人家里看着病人按时按量服药,用几毛钱挽回生命;农民牙病多,我买来一把牙挺和两把牙钳,自学了麻醉技术,就给人拔牙……总之,是病人的痛苦驱使我去努力做事,是病人促使我不断学习,也是在病人身上的实践让我的临床能力得到不断提高,是病人让我成为一名合格的基层全科医生。我学会了沟通,增长了本领,越来越得到农民朋友的信任。病治好了,他们感激我;病没有治好,他们说“韩医生都看过了,也就这样了”;我收治的病人死了,家属反过来安慰我说,大夫看得了病,救不了命。有时早上起床,会在宿舍窗台上看到手绢里包着几个鸡蛋或者几个白面锅盔,是老乡们送我的。
一个多世纪以来,现代技术与医学的结合,使医学发展插上了翅膀,人类的寿命大大延长,众多曾经肆虐夺命的传染病得到有效控制,不少严重的疾病得以明确诊断和有效治疗。但同时,技术至上的观念不断蔓延,医学发展的目标和方向开始错乱。医学的重点放在了救治生命最后阶段的病人,而不是为多数人的健康和减少病痛服务。医学的边界也开始模糊,被赋予过度的使命,常常把危险因素当作疾病治疗。人们过度相信技术,而常常忘记病人心理上的苦楚以及对医者关怀的期盼。
今天,医学大大发展了,但人类对自身的认识,还只是冰山一角,切不可妄自尊大,不要以为技术能解决所有健康问题。我们医者能做的仍然是“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生命是有限的,每个人出生、成长、壮年、衰老、死亡的过程不可逆转,医学的任务只是保护正常的过程。我们不能把衰老当作疾病,不能把追求长生不老作为医学的目标,不能给生命无望的病人增加无谓的痛苦,不能不考虑医学的社会效应与公平公正。
——中国科学院院士韩启德在北医三院建院60周年学术研讨会上的讲话
(本报记者白剑峰摘编)